送完货回家后，我爸病了。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在我看来，这种风邪小感冒不足挂齿，可他年过五十，被子遮住半边脸依旧能看到剩余半边脸的苦楚。
　　皮肤是深褐色的，接近黑色的一种颜色，我凝望着出神，想起水泥路，不，应该还没有那种程度。我住的学校宿舍旁边就是校内的马路，视线飘出窗外就能看到，我有时候就独自站在窗边发呆，并没有谁会来搭讪。只要想，可以永远是单独的，就是安静得慌。
　　兴许是听到了门的吱呀声，我爸微微抬起头，看向我这边：“那边有灯。”
　　我开了灯，把菜送到他旁边那个桌子上。在床边放桌子对于梦游的人而言是比较危险的，对于睡得迷糊起来的也是。桌子有它的便捷性，比如大冬天钻进被窝，把衣服放在桌上，就不用顶着寒气跑老远去拿。放床上虽然更方便，可毕竟是穿在秋裤外边的裤子，即便不干活，也会沾染空气中的尘土。更何况我爸有时候没去做和泥土有关的事，一天下来，裤脚也能有显著的脏污。
　　我在微信家庭群收到他的消息，本以为是干活累了小憩一会，结果破天荒一天发了两条。第二条就有感冒的迹象，还好吃饭前就看到手机消息，不然菜可不好分离，或是冷了。倒也不是多跑一趟的原因，毕竟我整天坐在电脑前工作，也需要稍微活动一下。
　　带了一个大碗过去，晚饭四个菜，有一个是剩菜，白辣椒炒肉。里面放些大蒜叶和酸菜，让我竟然找不着肉了。爷爷奶奶的牙口不好，嚼不动肉的话，那吃完肉的，也就只有一同在此吃饭的大伯了－－
　　生病的人估计没什么胃口吧。可我爸干了一天的活，而且平时饭量大的时候，能吃上三碗饭。
　　白菜和鱼头汤炖白豆腐，白萝卜丝炒肉，大部分是肥肉，虽然不爱吃，但不得不承认，肥肉增加了萝卜丝的香味。
　　中午吃饭爷爷奶奶和我三个人，二老夹着精瘦肉，口里说的却是：“嚼不动了。”奶奶也说，我也嚼不动。
　　好吧，这个任务压在我译的肩上，话音落我就夹了几块肉，肉类我只能说一般程度的喜欢，爷爷做了几十年的饭菜，能难吃到哪去？本着尊重劳动成果的想法，我还是什么菜都夹一点，碗里的饭尽量吃得一粒不剩。
　　一个大碗装不下，爷爷另外用了一个饭碗装鱼汤和鱼肉。这种饭碗就比我家饭碗大一些，应该压实米饭，比得上蓬松的饭小碗装两碗。
　　刚洗完脚，我拿起手机准备背单词，看到个未接电话，回拨过去，我爸让我去给他找粒感康，顺带把后屋正在充电的电池给拔掉电源。
　　既然吃药就得要温水，温水倒出来容易冷掉，所以先去拔电池。拔的时候特地嘱咐我不要把红黑两个夹子碰在一块，我在靠近后山的那间杂屋，用手电筒才找到脱离原位的电气开关。它以一种奇特的姿势贴在墙边，唯一的支撑就是它背后的那根线，形象地想到一个人快要掉下悬崖，却有一只强劲的手拉住了他，可就是不把他救上去。我伸手想去把它放回原位，又想到不应该做多余的事，既然它是这个样子，一定有它的道理，可能是我爸忘记安回去了。
　　拔夹子那个我不太懂，毕竟物理电学也就学得那样，还没实操过，就更差了。我站在屋内打开浏览器搜索一下，却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网页。拨起短号。
　　我的顾虑被打消，夹子能上手的地方就是绝缘的部分，至少摸起来没有麻麻的感觉。两个电夹子不能相碰，我就把两个分得远远的，最后把插头拔下来。
　　整个屋子都是与电器有关的物件，像是见证了我爸作为电工的那几年。现在也在持续，或者以后也会，前几天做几个阅读题，观点便是“有钱的时候，人也应当继续工作”，我现在觉得，我要是有钱了，我不得天天躺着，看看电视，睡睡觉，还工作干嘛啊。选项里也有一个是“人们有了孩子，即便有钱，也会为了孩子继续工作”，这个因人而异。
　　我主观地选择我认为的那个，却是个错误答案。我本以为是地方不同，想法就不一样，现在看来，人有时候是被迫工作，为了养家糊口。但有的时候，人也是为了自己而工作，不工作，似乎就失去了上进心，学习可以替代工作继承上进心，不过得有活到老学到老的觉悟，更大的前提是经济支撑。
　　人生就像做阅读理解，你可能会提前知道答案，但并不能自主选择别的错误选项。哪怕你另有感悟，也只能憋着，不能写在考卷上。
　　感康是一类“有效”的感冒药，至少对于我们家而言如此。我小时候感冒很少吃药，初中经常得在桌屉里塞包纸，我鼻头总是红红地流鼻涕。
　　过几天就好，却很容易复发，这边是南方，不见得会有多冷，难不成是热感冒？感冒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往后知识增加一点，得了很大的病后，往往小病就会索命，所以都不可以轻视呀。
　　没想到大人的感冒会这么难受，头痛确实会影响机体的活动，这个时候就不该强撑。好在我爸自己有个标准知道休息，不然我们劝也难得劝这种倔强的性格。
　　虽然翻找旧药，只要不变质和过期就用，吃多了之后会不会不管用了？严重好几天干不了重活，我爸就去镇卫生院打点滴了，好像平时笑着，挑起担子，和谈天说地都只能在健康的状态持续。健康时上时下，他就要抓住健康的时候，努力挣钱。
　　医疗本该是生活计划外的东西，我老是在微信群和朋友圈见着转发水滴筹的信息，如果得了大病，耗费很多钱，不就是之前努力挣到的钱全去交医药费了吗？这样看来，人生就是为了生病筹钱，或是人生忙完大半辈子，打了场水漂一样，石头掠过湖面，最终还是沉底。
　　把医疗费排在生活计划外，大概是因为它是意外的，并不期待发生的，还有某些病会耗光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