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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许多年后,常易回想往事,而往昔的回忆又往往零碎、飘忽。古人慨叹“往事如烟”,极易让人联想起夕阳西坠、归鸦点点、披发长啸、浮想万千的情景。
最不能忘怀的是情感。一个生命从母体娩出后,别的动物会寻找生理需要――母乳,而人则以哭声宣告一页新的纪元。这声啼哭,是生命最初的情感出发点,也是为生活和命运合奏的第一声音符。佛教认为,一个人如前世冤孽过重,转世投生,则必须要加倍偿还。他(她)的降生是伴随痛苦与超度前世罪孽而来。我们不必考证这话的由来和正确与否。沉樱的译著《断梦》记一位名苏爱的女子因受恋人被父亲开枪打死的强烈刺激而一直生活在一个凝固的阶段,一如心灵已死的活死人。我们的确得承认,痛苦给人的体验深刻而久远,如同老狗忆起受过的毒辣鞭笞,如拙斧钝锯咬噬人的肉体和心灵。
时隔多年,仍记得童年的时光缺乏欢乐。家在农村,田地还没实行承包。父母供给林兄弟姐妹四个上学,家境很是惨淡。吃饭的人与挣工分的人是六比二。父母年年辛苦劳作年终却超资,一家人的口粮严重供应不足,于是顿顿稀饭如清汤照得见人面。看着家人张张瘦黄的脸,父母发出沉重的叹息。小时的林身体瘦弱而脾气乖戾,常由于不吃稀饭而和父母顶撞。
一个让鸣蝉叫得长而闷的夏天傍晚,林放学回家,看见稀饭又赌气不吃。先是母亲温和而无奈地劝,后来疲惫至极的父亲对林大声呵斥,林被激怒后转身飞跑出屋,一气跑出很远之后才停下。这时夕阳已然沉下,天空高邈深邃,周围空旷寂静,同时带着肃杀与苍凉,顿时一种难以言说的凄清孤独包围了茫然四顾的林,迫着林那还幼稚的心沉入不可测的深渊。暮色渐起,晚风带着凉意,同时悠悠带来母亲急切的忽远忽近忽强忽弱的呼喊声。林的泪开始在眼眶打转,接着一颗紧跟一颗滑落在脸庞,流在嘴角,咸咸涩涩苦苦,整整品尝了十几年。
参加工作后,没有了对饥饿的恐惧,但是那记忆就如刀刻斧凿,牢牢铭记在童年的记事簿上。
脸上长满青春痘的那年冬天,林开始初恋。女友是一次活动中偶然相识的,丰满而不失苗条的身材,温柔沉静的性格,曾让林迷恋温馨幸福。但品尝了伊甸园的禁果后,便遭到毒蛇的报复,第二年林和女友在叶绿花红的季节分手了,一直到白雪飘满街头的时候,林仍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那年的冬天格外冷,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冻裂土地冻凝流水,林在空旷的野外久久徘徊,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冷的冬天。铅块般沉重低垂的天空压抑着铁青色的群峰。在这样的时候,林渴望自己冻成一座冰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纷纷杂杂,刻骨铭心,伴随着林和冻裂土地的冬天。以后的日子里,三月春风化掉积雪冻冰拂来鸟语花香树绿草青,但林总觉得没能漏一丝进入他心的古井情的旧堡。
经历了情感的涅槃与再生后林明白:人不光是为爱而生存,这才从情感的纠葛转而为对事业的向往和追求。学生时代曾有许多抱负和愿望,参加工作后仍不改初衷孜孜以求。只因曾将一切看得绚丽如霞,故被艰难冷酷的时世将梦想击得粉碎。梦醒后无路可走曾怀疑一切憎恨一切,然而经受了十月临盆和咬牙切齿的阵痛之后,仍硬起准备撞壁之头孑孓前行,只是更加小心更加冷静也更加忍耐。
情感如彩练串通往事,在记忆的长廊悬成一个系列,但寻找回来的,仅仅是这系列而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