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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尼加提的口音,应该是中原人,看衣着发式却更像是西朔人,易乔一时拿不准对方的真实身份。
“多谢圣医出手相救。”
易乔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这些天他都是独自一人,尼加提是从咔咔玛跟了自己一路还是碰巧遇到?西朔地广人稀,要跟踪恐怕不易。
“你认得我?”尼加提看着眼前这个中原来的青年,满眼防备。
易乔看尼加提的表情,想必他和其他西朔人一样,对贺国人比较警惕。
既然这个尼加提在草原颇负盛名,说不定会有鄯落族的线索。于是他便趁机问:
“圣医在草原上赫赫有名,小可虽然初来乍到,也曾听过圣医大名。不知圣医可曾听说过鄯落族?”
尼加提眉毛轻轻动了一下,易乔没有错过这个表情——他肯定是知道鄯落族的。
“鄯落族的人都死了。”尼加提黯然地道。
“那圣医可知鄯落族有个叫乌谢尔的男子?”
“我知道,他现在是帕萨尼的族长。”
“帕萨尼?”西朔地域辽阔,部落众多,易乔没听过这个部落也很正常。
“帕萨尼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部落。”
“帕萨尼在哪里?”
尼加提却摇摇头,不再说话。
易乔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新线索,岂肯轻易放过。
看着尼加提走出帐篷,他挣扎着起身,跟了出去。
帐篷外仍是茫茫的一片沙漠,只有尼加提的一顶帐篷。旁边拴着一头赤褐色的长腿雄鹿,头上长着八个叉的角。角间处缠了白色的布,隐隐看见血印。
自古鹿血可强身健体,但易乔没想到在这荒漠里居然还能找到鹿,而且尼加提居然可以活鹿取血。
“你为何要打听乌谢尔?”
“先父与鄯落族有些渊源,听说几年前鄯落人惨遭灭族,受先父临终所托,让我一查究竟。而乌谢尔是幸存之人,我曾去找过孜提阿瓦草原想找他打探,却一无所获。”
尼加提满怀深意地盯着易乔看了许久,问:“孜提阿瓦的草原很特别,你去过肯定还记得,那里的草特别的绿,你可知为何没有一个部落住在哪里?”
易乔心里猜到了答案,却摇摇头。
尼加提喟叹道:“要是五年前你去那里,隔着几十里都能闻到烧焦的尸臭。那时盘旋在孜提阿瓦的秃鹫黑压压的一片,啁啁地叫个不停。几百具尸体烧成了骨肥,草必然长得茂盛了。”
尼加提说得悲怆,易乔听得悚然。
沙漠上的风忽然都变得凄厉起来,仿佛是鄯落人在哭诉着他们的冤屈。
这必然是乌谢尔所说的“蚀骨之痛”了,难怪他处心积虑地要实施伶仃索命。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能不报?
虽说江湖上也时有寻仇夺宝的灭门惨案,可是草原上的牧民与世无争的,为何会有贺人千里迢迢去灭族?
“鄯落人被灭族是何缘由?到底是谁杀了他们?”尼加提应该比其他的西朔人更了解内情,这是易乔的直觉。
“缘由……嘿嘿……缘由!”尼加提喃喃自语,颓然瘫坐在沙子上。
忽然他脸色一变,目露凶光,声音似乎也换了一个人。
尼加提双手紧握拳头,恶狠狠地道:“他是天底下最善权谋之人,也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
易乔初时觉得尼加提脸上虽有伤疤,但神情温和,似是慈善之人。谁料这谈话之间,却开始神色异常,看来尼加提果真知道鄯落人被灭族一切。真相就要揭晓了,易乔心跳得剧烈起来。他强装镇定,坐到尼加提身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是何人?”不料尼加提瞪着易乔,却不再继续。
“小可名叫易乔,来自中原。”
“我自然知道你来自中原。你说,是不是他派你来杀我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尼加提忽然扑到易乔身边,揪起他的衣领,声音变得又尖锐又刺耳。
易乔没想到尼加提突然性情大变,自己本来身体就虚弱,被尼加提这么一揪,一阵咳嗽不止。
或许是易乔的咳嗽提醒了尼加提,这是自己刚救回来的人。
尼加提放开了易乔的衣领,慢慢平复了情绪。他回到了帐篷里,易乔又跟着走了进去。
“圣医口中所说的他,究竟指的是谁?”易乔试探地问。他隐隐约约觉得尼加提口中的“他”,便是事情的症结所在。
“我叫齐眺,本是先皇慎宗最宠爱的幼子,二十七年前,我和你现在一般大,父皇年老重病,西朔各族蠢蠢欲动。齐昱担心我与他争抢皇位,便哄骗我出使西朔各部落,安定西陲。那时我年少无知,以为这个同胞哥哥心系社稷安危,竟然相信了他的鬼话。他说如果带的人多,会让西朔的部落对我有戒心,所以让我只带来二十几个随从和大量金银珠宝前往。谁料刚出域楼关我们就在沙漠遇到了一群蒙面人袭击,随从们死的死,逃的逃。我认出了其中一个蒙面人身上的腰牌,才明白原来是一切都是齐昱的计划。”
齐眺旧事重提,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易乔对江湖事了解不少,对当今朝廷事却了解不多。不过历代史书多有记载,从古到今皇位的争夺都是血流成河,充满着阴谋与背叛。
“或许是我命不该绝,歹人举刀之际,风卷狂沙,昏天黑地,杀手们都被活埋在了沙漠里。而我因为及时躲在骆驼身后侥幸活了下来。”
易乔听得惊心动魄,齐眺的语气却逐渐平静。
他接着回忆:“当时金银珠宝都在骆驼身上,我骑着骆驼回到关内,就听到了父皇驾崩、齐昱登基的消息。我知道回去断无生路,便将这些珠宝藏在域楼关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只身前往西朔,打算从此隐姓埋名。”
“那你又是如何变成草原圣医的?”
“你是想问我为何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吧?”齐眺他看上去哪里像四十七岁的年纪,难怪刚才易乔称他为“老丈”时神色有异。
“如果你曾经体会过被黄沙掩埋的绝望,被野狼撕咬的恐惧,在沙漠中渴了只能喝自己的尿,饿了得生吞毒蛇猛兽的腐肉,你就根本不会在乎什么容貌、身份、礼义廉耻,甚至会忘记仇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就好。”
易乔心中恻然:明明是从小锦衣玉食,享尽全天下的荣华富贵的皇室贵胄,却历经磨难,未老先衰。他心中的恨,又能比乌谢尔少多少呢?
“刚开始两年,我对齐昱的追杀还心有余悸,整天东躲XZ的,也不会西朔语,不敢随便和别人说话,在西朔四处流浪,沙漠戈壁、草原雪山都走过了。后来机缘巧合,我来到了美丽的孜提阿瓦草原,遇见了善良的鄯落族人,他们收留了我。因为我小时候在宫里跟御医们学过一点医术,加上流浪的几年亲自尝过不同的草药,慢慢琢磨出了一些给草原人治病的药方,成了一个郎中。”
“同时你也成为了乌谢尔的师父,教他贺语和中原文化吧?”
“乌谢尔……乌谢尔是个可怜人,他被我这个义父害了,我对不起鄯落族。”
“所以灭鄯落族的,就是当今贞吉皇帝?”
齐眺恨恨地道:“正是这个德不配位的无耻之徒!这二十七年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亲弟弟的追杀。早已坐稳江山,我真不明白他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他一次又一次地派出杀手,拿着我的画像在关内关外找了个遍,可笑的是,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三皇子,如今已经是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的确,天底下最厉害的伪装并不是多高明的易容术,而是真正成为另一个人。
尼加提眼里似乎有了泪花,他仰起了头,想让泪水不要掉下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一种让人平静心安的气质,让他忍不住把这些年来所有的绝望、辛酸、屈辱与仇恨都一一与他倾诉。
“既然他们认不出你,那为什么鄯落人还会惨遭屠族呢?”
齐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鞘又黑又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花纹。
“这是先皇在我冠礼的时候送的贺礼,名叫‘龙鳞’,我一直贴身带着,这也是先皇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当年若不是这把龙鳞,我早已命丧野兽腹中。”
“所以杀手是认出了这把匕首?”
“是我害死了鄯落族。当年幸得族长扎哈那收留,我才有了安定的住所。他年轻时去过中原,所以我们非常投缘,便结拜为异性兄弟,并且让他的小儿子乌谢尔认我为义父,让我教他中原文化。我将匕首送给扎哈那作为结拜信物。”齐眺说到此时,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探子定是看见了匕首,向扎哈那逼问我的下落。他们不仅屠杀了整个鄯落族,为了毁尸灭迹,还放火烧了整个孜提阿瓦草原。当时我正带着乌谢尔去很远的地方采药,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乌谢尔的父母兄妹妻儿全部都葬身火海里,可怜他的女儿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稚子无辜,稚子无辜啊……”齐眺说着,泪流了下来。
易乔听了不禁恻然,心想:乌谢尔有如此血海深仇,难怪信誓旦旦要毁天灭地。
“我在烧焦的尸体堆中看到一个人手中紧紧握着这把匕首,扎哈那至死没有出卖我,他真的是把我当做生死之交。我愧对于他,愧对鄯落族人!”
齐眺说到此处,在眼眶里打转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继续道:“当时乌谢尔并不知道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也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他真相。我怕他逞匹夫之勇,只能劝说他先去投靠母族,积蓄力量。他的母亲本来就是帕萨尼族族长撒耶的长女,得知女儿一家罹难,撒耶收留了乌谢尔,临终还把族长的位置传给了他。”
“但乌谢尔最后还是知道了。”易乔想起乌谢尔提起贺人的咬牙切齿的神情。
“我见乌谢尔慢慢重新振作起来,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他,我愿用我的性命和域楼关藏着的所有财宝来赎罪,他却一心要找齐昱复仇。”
鄯落族人无辜,齐眺这个曾经的三皇子又何尝不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乌谢尔找齐昱报仇也属应当,齐眺又真的能放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