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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能大,堪笑一叶漂零。
重来淮水,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
○
丁雨山庄接纳杜家人,神不知,鬼不觉。
杜三篇为不能亲向萧孤鸾郑重致谢而十分过意不去。
李群玉道萧孤鸾是率性之人,孤绝高古,无须着意,又说萧孤鸾独独落落,不欲被红尘俗事沾惹,是故不肯托出姓名来历云云。
丁晓年见李群玉赞不绝口,料得萧孤鸾绝非寻常女子,似他这般爱剑如痴的武道高手,遇到绝顶之人总是难免地会生出向往之心,或切磋,或相斗,皆是结交,叹道:“如此人至于门前而不得见,惜哉!”
丁雨道:“哥啊,我见着她了,可惜不知她是珍宝,没留住。”
这话十分俏皮,显然是有意逗弄。
丁晓年不甘示弱,笑道:“你不仅不知珍宝,还不知变通。你若是使出缠斗哥哥的功夫来,还能留她不住?”
丁雨又羞又气,道:“哥啊,你真不害臊呢,你是天下第一,我还能缠斗你啦?”
丁晓年咳了一声道:“那现在是谁缠着我?”
“我……哼,嫌弃人,不跟你们玩了!”丁雨跺跺脚,果真走了。
李群玉和花惊落在丁雨山庄留宿一宿,翌日清早拜辞而去。
丁雨心里纵有不舍,毕竟不愿流露太过,把人送到庄门外,刻意留步。
丁晓年一直把人送到山脚。
另有杜三篇、练凝裳、杜兰花和董霜、龙掣海。
丁雨已经说过再会,看到丁晓年仍在相送,忙又跟上。
丁晓年笑道:“你不是说再会了吗?”
丁雨哼道:“我现在就再会了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群玉长揖道:“丁庄主,相公,夫人,各位,后会有期。”
丁晓年道:“后会有期。”
练凝裳难忍愁绪,嘱咐花惊落道:“小花,天气凉,路上注意添衣。”
“嗯。”花惊落应了一声,又道,“夫人,你也要珍重。”
杜兰花跟李群玉道:“李大哥,照顾好花姐姐,有空来教我练剑!”
李群玉握了握花惊落的手,笑道:“会的。”
话说回来,李群玉过早拜别,一为不与丁雨再有牵扯,二为不招琼本通的耳目。
下岚台,李花夫妇马不停蹄,出了琅琊地界。
花惊落原以为李群玉会径直取道武陵。
李群玉本来的打算的确是如此,且在此之前一定要过宿迁。
花惊落并不了解宿迁有什么奇特的吸引力。
但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徒来说,此行是必须之行。
宿迁属淮海地区,后世苏东坡诗云:淮海虽故楚,无夫轻扬风。斋厨圣贤杂,无事时一盅。谁言大道远,正赖三杯通。时君不夕坐,衙门散刀弓。
宿迁美酒享誉天下,李群玉在比剑得胜后曾特地折返宿迁,品饮春酒。
此时时值深秋,万山红叶,又正是饮酒佳节。
何况宿迁有项王故里,英雄自古悲秋。
“秦鹿奔野草,逐之若飞蓬。项王气盖世,紫电明双瞳。呼吸八千人,横行起江东。”李群玉负剑而行,遇不平事则仗剑,行事自任,本为侠客。
花惊落见李群玉忽生豪气,情不自禁,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李群玉笑道:“你怎知我十步杀一人?”
花惊落道:“你不能十步杀一人,怎斗得过百步穿杨的飞箭?”
李群玉此前一路跟踪,摸清门道,先到潼关设伏,眼看董、龙二人不敌,仗剑长啸而出,救人危难于千钧一发之际。
而在此前,他曾向花惊落详述蒋无敌等人的来路,既为解闷闲谈,亦为安抚之言。
花惊落不问江湖武林,却能口吐“百步穿杨”之语,便是为此之故。
李群玉被花惊落反问,但笑不语。
两人进入宿迁城,径访酒楼,自在饮酒。
李群玉名声在外,识得他的人却不多,尤其是在宿迁这样偏远的城池里。
在酒楼里来往之人多是行脚商人和散工的手工业者,皆为图个一饮之快。
城里有钱人家的子弟,武林中的过客,却是少数。
李群玉与花惊落皆是素装打扮,除了样貌气质比一般人秀出之外,并无特别。
如果当真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群玉从来不会不引人注目。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美妇。
两人的装扮行头,叫人看了一眼便不禁低呼起来:好一对神仙侠侣!
若是练家子,便不会说李花二人是“侠侣”。
李群玉负剑而立,自是剑意盈身;花惊落的脚步却落得很重,显然不懂武功。
言归正传,在饮酒这件事上,李群玉和方云梦其实是同一种人。
方云梦会跟张壁那样玩世不恭的酒徒高歌痛饮,如果有人问他是何许人也,他一定会说“不才,岳阳方云梦”,没有人知道“岳阳方云梦”是什么人,所以都很呼喝。
李群玉稍有不同,与吆喝呼喊的酒徒共饮,若说“在下南乡人李群玉”,那便忽地鹤立鸡群,饮不成饮,不能痛快了,所以他说“在下武陵李浮白”。
浮白即满饮、畅饮,亦有自罚满饮一杯之意。
李群玉假名李浮白,有隐瞒之情,以浮白自谓,盖亦自嘲。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李群玉携着花惊落上了二楼雅座。
与美人对饮,更足风雅。
楼下有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又停下,又走,拉凳列座。
一个道:“据说相爷的囚车被劫,兹事体大,引得小皇帝震怒不已。”
另一个道:“相爷是向着小皇帝的,这事恐怕是……呵呵。”
又一个道:“不错!琼……千岁还上奏指摘相爷不服圣意,私自隐避。”
那个道:“这是当然的,做戏要做全套!”
这个又道:“嘿嘿,不久便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华山岳掌门做了手脚。”
啜嘴的道:“这消息对小皇帝而言恐怕是个好消息。”
冷笑的道:“谁知道呢!”
又一个道:“琼……千岁已经上奏,要派人上华山。”
这个道:“对,不知是什么由头,小皇帝竟应允了。”
那个道:“这下可热闹了!”
又一个道:“不错!”
……
议论纷杂,不知虚实。
李群玉听在耳里,微微一笑,与毫不知情的花惊落仍旧悠然斟酌。
“不知底里,胡乱说什么!”这一声来得突然,荡得李群玉耳膜鼓动,竟似有颠神倒魄之效。
花惊落见李群玉神色有异,忙道:“怎么了?”
……
“哪来的丫头片子,管老子闲话?”
一阵冷寂过后,便是一声喝骂。
李群玉浅笑着向花惊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花惊落眼含疑惑,停下饮酒动作,静候李群玉传递消息。
楼下,在一片喝骂声中,忽然是筷子碰撞筷筒之声,转瞬便是筷子飞出的破空声、射入桌凳时利落又短促的沉闷声响。
又是一阵寒意、冷寂。
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上楼的脚步声。
李群玉淡然而笑,跟花惊落道:“有嘉客。”
花惊落道:“是那名青衣侠女么?”
李群玉闻言有些惊讶,略略笑道:“正是。”
花惊落微微有些醋意道:“她不告而辞,令人惆怅。玉郎此时的神色充满失而复得的愉悦,所以我猜是她。”
李群玉不大好意思,道:“季里善于观察。”
萧孤鸾已上得楼来。
萧孤鸾先行许多时间,漫无目的,此番本是驻马闲步,来酒楼饮食的。
她知道楼上有厉害的人。
“况当今夕圆,又以嘉客随。”李群玉吟咏韩昌黎之诗,招引萧孤鸾。
萧孤鸾闻声心头一荡,递眼看过去,便看见李群玉和花惊落对坐斟酌。
花惊落起身致意,道:“女侠,琅琊一别,不想还能再会,何其有幸!”
萧孤鸾抱拳向李群玉和花惊落各作一揖,道:“李公子,李夫人,幸会。”
李群玉道:“仙子所来,若为饮酒,不如同坐。”
萧孤鸾道:“我坐坐便走。”
李群玉即应一声,请萧孤鸾入座。
向时赶路,花惊落坐在车厢里,没有机会跟萧孤鸾攀谈,歇息时,萧孤鸾却又罩着面纱,清冷独立,让人不敢贸然靠近。
此时同桌,萧孤鸾虽然端坐清冷,毕竟将面纱卸去。
花惊落此前仅是透过面纱匆匆看过数眼,识得并不分明,却瞧得出萧孤鸾身段极佳,与丁雨一般增一分多,减一分又少,此时得见真容,竟然愣了一会。
花惊落向时瞧见丁雨青春悸动,模样是极佳的,却总嫌稚气,心里自觉神气,并不怕丁雨咄咄逼人。
萧孤鸾深自内敛,气质由内而外,淡然散发,不逼人,却摄心。
花惊落突然想起李群玉赞她是“裙拖六幅潇湘水,鬓耸巫山一段云”,不由得便想:“对此子,玉郎会如何赞美?”
“孤绝高古,独独落落。”花惊落暗自计较,又道,“太过正式,更像客套。啊,是了!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花惊落竟似与李群玉心灵相通,脑中跳出四句诗来。
李群玉翻起一只酒杯,斟上酒,三人举杯同饮。
花惊落心中喜悦,笑着问道:“女侠匆匆别过,不知是为底事?”
萧孤鸾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李夫人,你们怎么不多留几日?”
花惊落望着李群玉,脸上洋溢着娇羞和幸福之色,柔声笑道:“玉郎不欲逗留,我当然只好跟着。”
李群玉接过话头,“在下曾提到过的好去处,便是此地。”
萧孤鸾问道:“为什么是这里?”
花惊落不知曾有此事,自有些好奇,不过从萧孤鸾的回应看来,李群玉似乎没有明确说是哪里。
她是知道为什么的,便道:“玉郎说这里的酒好。”
萧孤鸾道:“酒难道不都是一样的么?”
李群玉笑了笑,回道:“对一个愁人来说,只为一醉,醉生梦死,那么所有的酒都是一样的。甚至是毒酒也没有分别,只是醉得快一些,而且一醉不醒。对一个快乐的人来说,则大有不同。”
萧孤鸾问道:“有何不同?”
李群玉笑道:“对一个快乐的人来说,天下有好酒、坏酒、清酒、浊酒、醇酒、野酒、山酒、朝酒、夕酒、水酒、云酒、月酒、花酒,除了败兴之人带来的坏酒,余者皆是美酒。虽然皆是美酒,味道却不一而足。世有大乐、清欢、浅笑、浓兴。人云幸福万般皆相似,不幸各异,酒恰好相反。”
萧孤鸾幽幽道:“我不是愁人。”
“卿如何品酒?”李群玉却觉得萧孤鸾有愁心。
他希望“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萧孤鸾道:“饮了酒,便觉得好。”
“妙哉!”李群玉觉得这个回答妙极了,放声大笑,声翻屋瓦。
花惊落亦盈盈笑着,气脉舒畅。
萧孤鸾并不觉得她的话有那么引人爽快,静静地看着李群玉,眼中却有喜悦之色。
世人把酒分得细致,已然入执,非入圣之道。
古人饮醉,谓饮清酒而醉为中圣人,饮浊酒而醉为中贤人,故知不分清浊,凡能入此道者皆圣贤也。
三人出酒楼,李群玉行左,萧孤鸾行右,各牵着一马。
花惊落则坐在白马上,荡荡悠悠。
花惊落看得出李群玉对萧孤鸾有很大的兴趣,依依之情,溢于言表。
每当萧孤鸾要开口,李群玉总能快一步出言,巧妙地与嘉客盘桓。
花惊落还注意到李群玉看萧孤鸾的眼神是十分不同的。
“玉郎看我时温情脉脉、柔情款款,眼神里充满了体贴怜惜。看伊人时,怎么说呢,既不是温情的,也不是柔情的,更不是体贴的、怜惜的,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亮光。如果非得用一个词形容玉郎心里生起的情绪,那一定是愉快了。”花惊落想到“愉快”两个字,不由得有些茫然,在心里问道,“愉快可比得上温柔、体贴么?我为什么非要比呢?玉郎看丁娘子时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哀伤却比温柔好么?”
花惊落忘不了李群玉曾亲口承认对丁雨动了心。
“方才楼下议论囚车被劫,提到大家批了琼本通的奏本,上华山寻衅。”李群玉开口,打断花惊落的胡思乱想。
花惊落亦是思维敏捷之人,闻言略略一思,即想到此前李群玉神色忽变原是为此,惊讶道:“消息已传开了吗?”
李群玉点点头,回道:“据说大家听闻囚车被劫,押送人员全部凭空消失,十分震怒。琼本通即上奏指控,言杜相不服圣意,私自隐匿。”
花惊落笑道:“大家当然不会信,依我看,大家必然怀疑是琼阉贼喊捉贼。”
李群玉道:“事情至此,那也是了。不过囚车是咱们劫的,琼本通心里肯定没底。巧的是很快又有消息,大概是说囚车是被岳先生劫的。”
花惊落怪道:“琼阉作势引诱岳先生去鹤城,意欲一网打尽,难道岳先生没有去吗?”
李群玉摇摇头,“岳掌门未在潼关现身,想必是没能窥破琼本通的布局,那一定是去了鹤城的。”
“那琼阉怎么还上华山寻衅?”花惊落不免疑惑。
李群玉不答,示意花惊落再思考一下。
花惊落思索多时,忽地笑道:“我知道了。可幸!看来琼本通在鹤城的部署没能拿岳先生怎样,而囚车被劫,琼本通不知是玉郎出手,怕当真以为是岳掌门暗度陈仓,何况纵然不是,他也好借此打压华山。”
李群玉赞赏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不管如何,华山在这段时间会很热闹。”
花惊落戏道:“玉郎难道要去凑热闹吗?”
李群玉摆摆手,笑道:“凑热闹是云梦的强项,我就免了吧。”顿了一下,又疑道:“却不知琼本通上奏的由头是什么?无凭无据,大家定然不会准允。”
萧孤鸾忽道:“据说跟一字剑有关。”
花惊落讶道:“封天?”
李群玉却忽然一笑,道:“这么说的话,我似乎知道是什么由头了。”
花惊落奇道:“是什么?”
李群玉悠然笑道:“与咱们无关了。”
同行甚久,已是分别之期。
按照原计划,李花夫妇将往淮阴,下扬州,取道金陵、芜湖、舒州、九江、黄石、武昌、岳阳,再走水路返回武陵。
李群玉希望在岳阳一会方云梦。
“仙子,你欲何往?”李群玉问道。
萧孤鸾回道:“回铸剑谷。”
李群玉在萧孤鸾忽然而别时曾奋力追上询问缘由,有一番“救人”的对话,及至询问如何寻觅踪迹,除了得到“铸剑谷”三字,余者便是“有缘自能再见”了。
此时仍是这般,李群玉实在不好纠缠,只得苦笑一声。
花惊落问道:“铸剑谷是什么地方?”
萧孤鸾道:“我住的地方。”
花惊落的感受与李群玉一般无二,略略有些噎声,不知该如何继续攀谈。
不同的是,花惊落没有觉得自己纠缠,调整情绪,便又道:“想必是个好去处。”
萧孤鸾道:“嗯。”
“听口音,仙子也是江南人氏罢?”花惊落是好胜之人。
萧孤鸾看了看李群玉,转而道:“李夫人,我姓萧,双名孤鸾,呼我娘子即可。”
花惊落听到李群玉呼萧孤鸾为仙子,跟着称呼,此时被萧孤鸾驳话,有些尴尬,改口道:“萧娘子,咱们都是江南人氏。”
李群玉笑着接过话头,道:“不错,在下是武陵人氏,季里是钱塘人氏,相较而言,在下是远在天边,季里则是宛在水中央。”
花惊落盈盈问道:“萧娘子呢?”
萧孤鸾道:“山阴。”
李群玉闻此二字,心头扑通一下,大喜过望,心道原来不是别离之时,忙道:“萧娘子,你要往山阴吗?”
萧孤鸾道:“是。”
李群玉振奋道:“你若往山阴,要过淮阴,下扬州,对吗?”
萧孤鸾闻言猛然停下来,扭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花惊落忍不住掩嘴而笑。
李群玉欢快道:“在下只是随意一猜。”
花惊落补充道:“我和玉郎准备回水竹居,要下扬州。”
萧孤鸾道:“既如此,尚可同行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