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摸摸她....你摸摸她呀，多漂亮的小姑娘！”
　　视线从年轻妻子孱弱苍白的脸上逐渐移到她身边岳母喜悦的眼眸中，身边环绕着因妻子生产而聚集来的远的近的亲戚，有莲庭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用一种满含期待的眼神望向他。
　　他怔怔的从面前人的手中接过了那只陌生的温热襁褓，指尖细腻的触感来自婴儿柔软的肌肤，那孩子有一双与莲庭非常相似的眼睛，鼻子，嘴，像她母亲，淡淡只长出了几根的眉毛瞧不出来自谁。她没有哭，灰黑色的眼睛里盛着透明的泪液对着莲庭弯了弯，她吮着小小的手指，另一只空闲的手掌伸向他，轻轻抓住了他的指尖。
　　“爸爸？”
　　莲庭听见这小小的一团突然开口说话，他一惊，回过神来时孩子不在怀里，他躺在旅馆的床上，窗外是连绵的雨与昏黄漆黑的夜。
　　“爸爸......”
　　声音来自床头，他浑身不知为什么动弹不得，只能努力将自己的眼睛睁开，去寻找声音的来处——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正站在床边，一双冰凉的小手正覆盖在他置于床边的那只手背上，她漆黑的眼瞳充满担忧地望着莲庭。
　　“.....？”莲庭想要说话，面前的小姑娘长得太像他四岁半大的女儿，可干涩的喉咙除却血腥味之外发不出声音。那小姑娘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莲庭见她张了张嘴，那双柔软的小手牵着他的，半晌，有些不舍的轻轻晃了晃。
　　他听见了。
　　她说，爸爸，救救我。
　　一阵冰凉的微风从没关紧的窗口吹进来，莲庭靠着床头的身子一激灵，从短暂的小憩里清醒过来，伸手把身上披着的外套紧了紧。
　　他休息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整个人既困倦又脆弱，稍有一点响动就能把他惊醒。莲庭摸过床头柜上放着的眼镜戴上，脑袋迷糊的靠在床头的白墙上，初冬凉飕飕的空气与这种困得不行还没空好好睡一觉的感觉让他有些想起自己的准备高考的那段时间，他在每一个深夜抱着书睡在家里矮矮的书桌边，再醒时天还没亮，他便揉揉眼睛继续背教材上已经看过一遍又一遍的考题。
　　莲庭耳边听着旅馆楼下炒菜声，麻将声，空气中弥漫的辛辣味也有些让他想起自己故乡的那处小村庄。他站起来走向卫生间打算洗把脸清醒，起身时，胸口传来的冰凉触感随着脖颈上的红绳微微有些摇晃。莲庭站在卫生间里的梳妆镜前，白衬衣被解开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之后那枚玉佛挂坠便露了出来，他直直端详了那玉佩片刻，之后把它塞回衣服里。
　　如果有什么能证明今天凌晨时他见过的那个小女孩真实存在过的，那也只能是这枚玉佩了。
　　莲庭能想起来，在那小姑娘牵着自己的手晃了晃，最终消失在夜色中后，当他在第二天午间意识再次清醒时，手中便已经有了这枚玉佩。他从没见过它，有些困惑的先打量了片刻，而后暂且挂在了脖子上戴着。那小姑娘叫他爸爸——爸爸？可是他的亲女儿今年才四岁半，莲庭非常不确定的想，更何况，就算那不是自己的女儿，这样小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恐怖又荒诞的地方？
　　洗过脸后他思酌片刻，回到房间里从那些从集市里卖的东西中间找出几张黄纸，又取出朱砂在其上按照印象里在家时妻子曾经请来看风水做法事的道士画过的辟邪符纸也写了几张，收进口袋中。低头写符纸时他莫名闻到一种像是某种铁生锈后才有的气味儿，手摸在纸面上时指尖触感有点发粘，他皱着眉凑近手中的符纸闻了闻——像是某种动物的血。他心想大概是因为卖家的店面太贴近肉铺，沾上些这种味道也正常，便也没多管。
　　正当他蹲在地上埋头苦画时，门外的走廊忽的传来一阵“咚咚咚”，“咚咚咚”像是有小孩在跑动的声音，紧接着是清脆的铃铛声。莲庭回头向门那边看了一眼，他听过这种铃声，女儿满月时亲家送的礼物就是一只纯金的小脚环，套在婴儿，小孩子脚踝上的，动起来时就是这样“叮铃铃”，“叮铃铃”，妻子觉得这声音特别可爱，他却从来都嫌半夜时孩子翻身铃声会吵到他。他记得那阵子他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每次半夜被那铃铛声音吵醒之后都会很不耐烦的爬起来到隔壁房间去睡，后来干脆就直接住在了客房，每晚紧锁房门。不过多久妻子便默默的把那小脚环摘了下来，藏进床头唯一能上锁的那个柜子里。
　　莲庭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到门边去，轻轻拉开门把手向外看了看。空旷的走廊里别说小孩儿了，一个人影都没有。
　　兴许是刚刚跑下楼了，是哪家婆婆外公来打麻将，顺便带着的孩子吧。莲庭这么想着，关上门退回了房间里；可他刚向屋子里走了几步，门外“叮铃铃”的声音又再次若有似无的响了响，像是从莲庭的门前经过，这次没有小跑着走，而是慢悠悠的，从这走廊的这一头径自漫步到那一头。
　　莲庭再迟钝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次他没有急着去开门，而是攥了攥手中符箓，缓慢靠近了门边，接着慢慢趴到了地面上，透过门缝向外看。
　　一双黝黑的小脚，看起来像是干瘪的槟榔，脚脖子上套着一只沉重的，镶玉的金铃铛脚环，正侧着身站在他的门前。莲庭的脸正对着那双小脚，不可避免的便能闻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一种怪异香气的味道，像是某种油，腻腻的，他有种直觉感到沾上皮肤之后会洗不掉。莲庭屏息凝神，几乎不敢动弹一点。直觉告诉他外边这双脚不属于人类——跟人类毫无关系。他回想起那个白衣小女孩，他在吃午饭时对面麻将桌上扭曲的几双倒着长的脚，还有在三途川上渡河时，他眸光一瞥，船下的河面上出现了他家中妻子向他微笑的脸......
　　冷汗浸湿背脊，莲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那双小脚在他的门前停留了片刻之后，幽幽的伴着悠扬的铃声缓慢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