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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看着就凉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天放学,我背着书包晃荡出来。老金还没走,有个生意在聊。其他的算命的都下班了。我悄悄的走到老金身后,看老金唾沫横飞,在和一个老者指点江山。
秋天的夕阳,特别绚丽。带点余热,带点温存,靓丽的透过树叶的缝隙,毫不掩饰的把金黄洒向大地。偶有微风吹过,掠动树梢,拂过脸庞,如一成熟女子,送上一杯香茗,细品,浓而不憨,纯而不烈。
在老金孜孜不倦的引导下,老者也产生了共鸣。我见两人的表情,似相见恨晚,马上就要磕头拜把子了。我也一脸庄重的见证这神圣的一刻。
远处突然传来啼哭声越来越近。我们三人都看向走来的一行人。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老者突然站起,飞奔向啼哭人群。
老金和我被吓了一跳,老金赶紧站起,伸手说“哎,哎。”
老者跑到人群前。一个中年男子拉着板车,板车上好像躺着一个人。周围几个女子哭丧着拥过来。见老者过来,几人停下脚步,和老者叙述着什么。
老金见状,也踱步过去,准备要算卦的钱。我跟在老金后面,来到板车旁边。
“阿爸,医生说姆妈不相干了,让我们去省城吧。”其中一个大点儿的中年妇女说。
边上几人都哭着附和着。
“不是送去还可以的呀?送去还可以的呀?”老者急切的问“我在请师傅算卦了呀。”
“是呀,送去阿姆还能说话,可一会就不行了。医生说要开刀,只能到省城开呀。”拉板车的男人也急切的回道。
“快点,快点让师傅看看,让师傅看看。”老者回身看到老金,拉着老金的袖子说。
老金尴尬了。甩了下袖子,想挣脱,没成功。老者依旧拉住袖子。所有人看向老金。我凑到面前,板车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身上盖着一条棉被。老太面色发黑,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我有点害怕了,靠近老金背后,轻轻杵他一下,悄悄的说“妈咪妈咪哄,你快救救她呀。”
老金往后退了一步,朝老者叫道“送省城,快送啊。”
所有人都惊奇的看着老金。老者更是俩手都抓住老金说“菩萨,你刚才说我老婆没事的,你救救她呀,你救救她呀。”
边上几人也围过来对老金说道“菩萨,救救我姆妈。救救我姆妈。”
老金涨红了脸,看到围过来越来越多的人,杀猪般尖叫“我不是菩萨,送省城,送省城!”我震惊了,呆呆的看着老金,老金浑身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倒了。
老者呆立在那里,傻傻的看着老金,俩手也慢慢松开垂下了。
“菩萨,来不及了。”大点的女人哭腔着说“省城的车下午没了。有车也要3个小时,我们走路半夜也到不了啊,我姆妈不行了。呜呜呜。”
“菩萨,我姆妈不行了。呜呜呜呜。”周围一片哭声。拉车男子,放下杆子,慢慢蹲下去,双手抓着头发。
“菩萨,你就救救吧。”边上有人小声说。
“菩萨,救救吧。”越来越多的人哀求着。
我轻轻的拉拉老金的衣角,仰头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天使。
“我不可行医的,不可行医的。要坐牢了。”老金小声嘟囔着,筛糠一样的拿下眼镜,想用衣角擦一下。可能是手太抖了,眼镜掉在地上。
我上前捡起眼镜,用衣服仔细给他擦干净,使劲拉住老金,让他哈下点腰说“别抖了。”
我给他戴上眼镜。附在他耳边又说“老金,你今天就是佛,你就是仙,你行的。”
老金听到我说的话,全身僵住,用陌生的眼神看看我,用食指推推眼镜上的黑胶布,缓缓直起身子。霎那间,我看见老金金光附体,头上佛音缭绕。一个一本正经,毫无猥琐的高大男人矗立在我面前。
“小宇,把我板凳儿拿过来。”老金对我吩咐,然后转身看着板车上的老太,一边看一边卷起袖子。
“哦。”我飞快的拿来凳子,放在他腿边上。
老金缓缓的坐下。一个趔趄,又马上端庄的正襟,轻呼一口气。慢慢的伸出手来,把老太的手从棉被里拉出来。一只惨白的,枯瘦的手紧握着。
老金把三指轻轻的搭在老太的手腕,双眼轻闭,面目微沉,好似老僧入定。周围人没有声音,都扯着脖子盯着老金。片刻,老金站起来,拿着板凳走到另一边,大家自觉的让出一条路。老金坐下,眯起眼拿起另一只手搭脉。
阳光已经躲的有点远了,风似有似无。
等老金睁开眼睛,周围嘈杂声轻声响起。老者一家人都瞪着老金,大气不敢出。老金没说话,很用力的把老太的手指一根根掰直,低头看着手指。老太惨白的手指又缓缓的握了回去。
“菩萨。”老者先开了口,却不敢问了。
“几天了?”老金问。
“有三四天了,我姆妈说肚皮疼,后来都下不了床了。”老大女人说。
“不是,没有大便几天了?”老金对女人说。
“啊?不知道啊。”女人看看其他人。其他几个也摇头。
“她吃过什么了?”老金拉开被子,露出老太瘦小的身躯,肚子却鼓鼓的。
几人惊奇的看着鼓鼓的肚子,相互看看。
“前几天姆妈说不太舒服,我到庙里求了点观音土,给姆妈烧番芋粥了。”拉车男子轻轻说。
“唉耶,你个畜生,你寻死哦。”几个女子冲过来就打。
拉车男子抱着头叫道“我也吃了,我没事呀。”
几个女人打了几下,出了气。转头看向老金。
老金深沉的说“你几岁了,她几岁了,消化能力不一样了。”
老者又想拉老金的手,老金避开了。老者也觉得对菩萨太唐突了,擦擦双手,问老金“菩萨,救救我婆娘吧。”
边上再次响起哀求声音。
老金看看几个家人,又环视四周,最后转身对旁边的我说“小宇,纸笔。”
我愣了一下,确认是叫我后,马上在书包里找出作业本和铅笔,递给老金。老金接过纸笔,嫌弃的又看看铅笔,趴在板车上,一边写,一边叨叨着。
“大黄(*克)、厚朴(*克)、枳实(*克)、芒硝(*克),甘草(*克),桃仁(*克)、赤芍(*克)、莱菔子(*克),黄芪(*克),红枣(*克),速去药店,还没关门,买来找我,快。”老金说完,从我的作业本上撕下一页,交给拉车男人。我在边上看的心都在滴血了。老金却从容的摸出经济牌,抽出一只,撸撸直点上深吸了一口,一缕青烟慢慢的从口中飘出,又被风吸走了。
药店不太远。拉车男人风一样冲出去,不久又风一样回来,手里拎着几个黄纸包的小包。
“以水一斗,先煮厚朴,枳实,桃仁、赤芍、莱菔子,黄芪,红枣,取五升,去滓,纳入大黄,更煮取二升,去滓,纳入芒硝,甘草,更上微火一两沸,分温再服。附近有认识的人家吗?”老金对着拉车男子说。
“有,有,我家在旁边,有药罐煎药。”人群中走出一个和蔼的大娘,举着手说。
“快去,快去。病人不宜乱动,煎好后立即拿来。”老金朝男子甩甩手,又和老者几人说“来,把车靠在路边点,别挡了路。大家散了吧。”就又坐在板凳上抽起烟来。我站在老金边上,手里还捏着作业本铅笔。左扭一下,右扭一下,不知该和老金说什么。
时光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人并没有散去,分散在旁边,三五个一群窃窃私语着,等着。老太在板车上还是不动,我真怕已经死了。
“好了,好了。”远处传来叫声。男子用木板托着药罐,大步走来。后面大娘也举着碗,小碎步紧跟着。
“来了,来了。”周围人群有些骚动,有人也高声大叫。
老金慢慢站起来,对男人说“取小半碗,吹温。撬开嘴巴灌下去。”
几个女子接过大娘手中的碗,让男人倒了一小口,拼命吹着。稍后,一女子掰开老太的嘴巴,另一女子把药液缓缓倒入口中。药流入口中,又流了出来。
“灌不进去啊,不喝呀。”几人大叫着,忙用棉被擦着老太嘴边。本来安静的周围,一下又嗡嗡起来大家都围拢过来。
“大家不要太近,留点空。”老金没有惊慌,似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对大家说道,见大家让开了些,走到老太头顶出伸出手说“过来两人按我说的做。”
“这是哑门,颊车,下关,承浆,每人2个,用力按揉。”老金用手指按了几个地方,又对拿着药碗发呆的女人说“继续灌药。慢点,一点一点的。”
几个女人忙活起来。男子捧着药罐站在边上一会看看老金,一会看看他姆妈。老者则是围着板车转悠着,俩手不时在身上搓一下。
“喝了,喝了”有女子在板车边叫到。人群又嗡嗡的开始。
老金依旧坐在凳子上抽着烟,没有表情。但身边的我依旧看出他紧紧夹住香烟的手指,在轻微的抖着。
“停一会。”见小半碗灌下,老金出声说。几个女子如木偶僵立着一动不动。过了一分钟,老金把快烧到手指的烟狠吸一口,扔在地上用鞋尖拧了几下说“再灌。”大家又开始忙碌。
老金再次坐下,抽烟,目光远眺。我站在身旁,紧紧地盯着老太,老太嘴角时而还是有药溜出来,全身没有动静。周围人的喧杂声渐渐越来越多。
当第三个小半碗灌下,老金走到老太旁边,再次给老太搭脉。许久,老金走回凳子边坐下说“再灌。”但这次声音明显轻了好多。
老金再次摸出香烟,扣了半天,只剩个烟壳了。老金用力把烟壳揉成一个团,拿在手里用力握着。
“噗。”一个轻微的声音传出。周围声音太多了,几乎没人发觉。
我和老金离得最近,老金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想从我这里确认什么。我也疑惑的张着嘴冒出一个字“屁?”
闻言,老金蹭的一下跳起来,挥舞着双手在头上,吼叫着“别吵,别出声!”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几个在板车边忙碌的女人。大家都看着老金,老金说完,一动不动,双手还举在空中,面目狰狞。空气凝结,大家的眼神从震惊转到怜悯,老金疯了。
“噗呲。”又一个声音划破这寂静的黄昏。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噗,呲,噼,啪。”接连不断的声音从老太的被窝里传出,老太的右手慢慢抬起,抓向天空,好像要抓住什么。老者,壮汉,几个女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扑向老太,抓住她的手,激动的大叫着“姆妈,姆妈。”
“啊哦”周围有了第一声大叫,然后第二声,第三声......
老金木木的放下手,蹲了下去,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捡起一个稍微大点的烟头,用拇指和食指微掐着放在唇边,用力的划着火柴,一根,断了,两根,断了。我跨步来到他身边蹲下,接过老金发抖的手里火柴。
最后一根火柴了。我仔细的划着火柴,聚拢双手送到老金烟前。
老金深深的吸了一口,憋着,憋着,不吐出来。
“噗”连烟带烟头,老金猛烈的喷出,然后剧烈的咳嗽着。
我看到老金哭了。
我也不知为何,心里挺难过。转过身蹲着,挡着大家的视线。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老金哭。老金趴在我背上不停地咳嗽,咳嗽。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阵阵恶臭从板车上传来。众人掩鼻,笑骂着散去了。走时都不忘回头瞟一眼躲在我身后,不停咳嗽的老金。
老金终于止住了咳嗽。撩起衣服,擦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呼吸了几下,走到老太身边,拿起手开始把脉。对传来的恶臭恍若未闻。我强忍恶心,没过去。
“回去搞点米,熬出米皮。不吃米,只吃上面一层米皮。连吃三天。”转身又和抱着药罐的男子说“余下的药都倒了吧。”
男子看看罐子里说“还有这么多了,要不带回去明天喝?”
老金没理他,指指脚下的马路边说“就倒这里。”然后拿起他的小板凳,看看我,往他的算命位子走去。我跟在身后。
老金今天可能没开张,所以没走。放下小凳子,又在后面的石头上坐下。我依旧守护在老金身边。
男人终于下了决心,把罐子里的剩余全都倒在地上。一个女人接过药罐和碗,奔向江边,应该是去洗刷了。农村人的本分,药罐和碗里的残渣不能还给主人,一定要清洗干净再还。
老者和其他几人,安顿好老太,见老太已经可以说话,似催促他们赶快回家,要清洗一下。留下一人守护,老者带着其他人走到了老金的面前。
“菩萨,今天你看,你看,”老者不知该如何说。
我捅捅老金。老金抬起头,迷茫的看着老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又回到了那个猥琐的样子。
“菩萨,那个,那个要多少钱?”老者唯唯诺诺的问。其他几个子女也小心的看着老金。
“2分,算命2分钱。”老金伸出两根黢黑的手指,晃了下。
“啊?”几人惊呼。
“哦,哦。”老者恍然,在口袋里摸出数了两元钱,恭敬的放在老金面前的凳子上。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菩萨,那看病多少钱?”
老金把两分钱拿起来,又抿了一下,叠起来放进口袋。
“什么看病,不要钱。”老金轻轻说。我用脚踢踢他,他把屁股挪了一下,不动了。
老者几人目瞪口呆,半晌老者说“菩萨,要的,要给钱的。”几人紧张的盯着老金,生怕他蹦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数字。
“不要钱,不要钱。”老金也紧张起来,还四处张望一下说。
“那个,那个,”几人不知所措了,看了半天低下头不说话的老金,忽然把头都看向我。显然他们把我当成老金徒弟了。
我吸了口气,瞟了眼老金紧张的有点扭曲的脸,对老者说“老伯,你家有烟票吗?”老者几人疑惑的看着我。
“菩萨今天不收钱。你去搞几包烟给菩萨送来就行。”我小声的说。老金肩膀明显动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老者几人看看老金,见老金没说话,恍然大悟“哦,哦,好的,好的。菩萨,明天一定送来。”
老金还是低着头,没动静。我说“好了,快点回去吧,记得熬米皮。”
老者几人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了,我对老金说“走了,都走了。”
老金这才抬起头,张望下,然后对我说“小宇,天黑了,快回家了,我也回家了。”然后不等我答话,逃也似的拎着小板凳而去。
秋天的夜幕拉开了,风竟然有点凉意,路边的人家已经摇溢出昏暗的灯火。随着我一边走,灯火一盏,两盏,三盏......越来越多。
天是越来越黑了,路却越来越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