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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教的人一直想倾囊相授,学的人也渴望学有所成。但也会有并不能如人所愿的时候。额外的因素会让知识、技术的传播过程横生枝节、举步维艰。
桂爹一直想将他师承李家四爹的《蛇水》传授给儿子们。哪怕就是其中一个也好啊!可这件事却经历过一波三折,最终留下个遗憾的结果。
桂爹《蛇水》的名声是越来越大了。
知道的人越多,请他医治毒蛇咬伤的人就多;被医好的人一多,推荐他的人就更多。季春开始到仲秋,一年中差不多有一半的日子,随时都有人来请他去医治毒蛇咬伤。
主要的原因不是毒蛇多了,也不是人们过日子没有以前小心了。要说桂爹《蛇水》的技艺更高了吧,似乎也不成立:以前他医蛇咬伤,可一样是从没出过问题。多少厉害的主都是他医治好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在岛上有了个固定的窝。后来紧接着进了国营单位,到处跑的机会更少了,人们要找到他就容易些。
加上矮围子建成后,人们可以通过垸堤从旱路来找他。岸上的居民有船的不多,以前要找桂爹可不那么容易呢。
桂爹在出诊时会有意带上儿子。两个大一点的儿手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捕猎上了,需要他们多帮衬家里的生计。带小儿子再春出诊的机会就更多一些。
这孩子也是,好像对随父亲出诊蛮有兴趣的。小家伙也许是对其他的活计还不怎么帮得上手吧。
师傅李四爹具有浓厚的江湖义气。却也有些职业人士的做派,行事为人就夹杂些生计因素进去。他教徒弟有一条规矩,叫做“无钱法不灵”。就是干什么都好,必得有物质或金钱的交换。当然,他也强调自己:“并不爱钱。那也不过是师承而已。”
到了桂爹这里就有些难办了。毕竟他有自己的主业,拿着国家的工资。出诊根本连副业都算不上,纯粹就是一种急人所难的行为。
细究起来,这也是有那么多人请他的潜在原因之一了。他医治毒蛇咬伤不收钱,从不收钱。但总不能把师傅的传承给弄丢了。折冲的办法是,让事主家煮一碗鸡蛋茶。
湖南人热情好客,对请回来的师傅就更加了。
去过的人都知道:进门第一杯是清茶;接着是芝麻、黄豆、姜丝茶;这时荔枝、桂圆、红枣加甜酒水煮鸡蛋也上来了;有的地方还要再上一碗擂茶。这样,客人上到饭桌,已基本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这一碗鸡蛋茶也是桂爹替事主家考虑好的。事主家既然摊上事了,哪有心思将客人照顾得诸般周到?但煮茶又是必需的礼节,就将它们几合一了。他提出只煮鸡蛋花汤,既尊重了师承,又不给主家增加负担。
但别人可不敢这么想。对待大师傅怎能就那么敷衍了呢?鸡蛋花汤都变成了煮鸡蛋。家里没有现成的,去借也要借回来。而且是大人、孩子各煮两个。
桂爹将自己碗里的鸡蛋让给再春,再春就将给他的两个鸡蛋揣衣兜里。这不能说是再春随父亲行医的积极性的源泉,但至少也是一种重要的鼓励吧。
再春的职责是替父亲提着装中草药的布袋。
别看那是件简单的事。他得熟悉父亲所用的全部草药。干草药经常要到野外去采集以补充储备;外敷的草药一般用新鲜的,就得现采现用。
他下半年就小学二年级了。做这件事情已能井井有条,关键还是有人在一旁细心教导。
常用的草药不下几十种。其中,最常用必备的也有一、二十种。有青蛇藤、南蛇藤、蒲公英、鱼腥草、半边莲、淡竹叶、蛇不过、羊角拗、石菖蒲等等。哪些用根哪些用茎叶;哪些用来清洗伤口,哪些内服哪些外敷;哪些长在水里哪些又长在田间坎埂;哪些随采随用哪些还要经过加工炮制;药性哪些平和用量不限,哪些威猛需要节制……
对草药的所有性状、功用,再春都一一记在心里。好多时在出诊现场,再春不需父亲提示,已能准确递给他要用的药。
桂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觉得这小子应该是棵学《蛇水》的好苗。
信不信都好,周围的人都坚信像《蛇水》这类事情技术是次要的,关键还看师承。你用药用得再好,那都只能起辅助作用。人们敬重和推崇的是冥冥之中玄而又玄的部分。而获得这种能力必然靠师承。符箓、法水没有师承,难道能靠自己创造?
一天没有举行仪式,就一天没有入师门。没有入师门,就只能是门外汉。
桂爹考虑:“是该让儿子拜入师门的时候了。”师傅——师父,他可要充当这名副其实的亦师亦父呢。
再春受到鼓励,不但在采药、制药上狠下功夫,还将各种药材连株挖回来种在菜园子的土坎边上。当时大都能活下来,但一场大水后,又几乎荡然无存了。只有那鱼腥草,本来喜欢生长在田边,现在就更加茂盛了。一丛丛的,繁殖多了,就挖出来洗净凉拌当小菜。
矮围子建成后,不但给进出小岛的人们以方便,也同样给了那些靠陆地通行的其他动物们方便。
小黄就凭空多出来不少同类朋友。夏季岛上的蛇也多了不少。蛇多起来,还因为垸堤大部分时间将湖水堵在外面。岛的面积就不知大了多少倍?种植的作物又养育出大量的蛙、鼠等,吸引着蛇来捕食。树木长大,建筑物增加,为蛇提供了更好的栖身之所。
蛇多,一般情况下并不会给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太多的负面影响。因为他们总是设法躲着人的。好处倒有不少,最大的好处当然是捕捉老鼠。
洞庭湖的老鼠又大又多,有的时候会达到令人恐怖的程度。桂爹就因为岛上老鼠多,而专门带回过蛇来放养。
有一年他在外湖打鱼,碰到一条小手臂粗的菜花蛇。那是锦蛇的一种。他逮住带回来,原来是放到自己家的阁楼上了。但它并不拘泥于住在阁楼上,有时也到附近周围遛遛弯儿。
大蛇前几天被晓春和再春玩耍时刚好撞见,逃进场部砖墙的斗孔。
斗孔一个连一个,四通八达,宽敞阴凉,最适合蛇居住了。
小兄弟却不肯让蛇溜了,两人在后面死死拽住蛇的尾巴。还在那里大声呼喊起来。
喊声惊动了知青,围过来要拆墙逮蛇。那后果可想而知。他们是敢、能、想把所有有肉的东西都放进肚子里去的。
桂爹及时赶到,说那蛇是自己前些年带回来抓老鼠的。并让儿子们赶快松手。知青们不服气也只能放在心里。老头子说是他养的就只能是他养的了。这一点他们不相信还真不行。
蛇的小命是逃出生天了。但孩子们对蛇的了解还真的需要增进呢。
蛇有没有毒?该不该捕捉?怎样去捕捉?所有这些孩子们都不懂。像今天这样,菜花蛇对人有益无害,就不应该随便捕捉。
而且,这样去捉蛇,就是扯断了蛇尾,也是拉不出来的。蛇进洞了再扯它尾巴,它会将全身的鳞片张开来,死死撑住洞壁。谚语说:“牛过田基扯尾巴——拉不回头。”蛇进了洞也是这样啊。
再者,在野外如果遇上毒蛇,随便捕捉可能就有危险了。
这次矮围子的倒口修好仅三个月,七月份洪水季一来又倒了。大家都觉得正常不过的事,自己再有想法也会逐渐接受和认同。
桂爹正是这样想的,就抓紧收拾自家屋里的东西。大多数时候“各人自扫门前雪”确实是必须的。难不成次次都寄希望人家帮你扫。
桂爹在横屋外搭了个坡檐子权当猪舍。卫生肯定是不卫生,但农村自家养猪差不多都这样。从灶屋送猪食去喂猪方便啊。
前面说过,桂爹家的墙有木板的,也有芦苇的。后来为了防风保暖,最外面一圈有的改成了泥砖墙。特别是靠猪舍这一扇,除了保暖,还为了可靠地隔开猪舍散发出来的异味。
洪水一来,泥砖墙就靠不住了,必须提前拆掉。让它受水泡太久倒下来,可能伤及其他东西,特别是房屋的柱子。洪水己经漫过地基进屋,拆泥墙势在必行。
桂爹爬上墙动手拆之前,还盯着那扇墙仔细看了好久。灶围子后面的那一片颜色明显不同,砖的规格也宽了不少。
这扇墙是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彻的,那是洪水刚退去不久。砖墙砌好后,长春为了美观整洁,又用谷壳子和田泥抹到墙上。“他是孩子们中特别喜欢干净整洁的那一个,有的方面甚至胜过几个女姊妹呢。”桂爹感慨地想。
就是那天晚上,长春想一次过把靠灶屋一侧的墙泥都抹完,就让再春住举着煤油灯在一边照明。泥砖吸水后,再重压下开始变形。等整扇砖墙向他们哥俩倾斜过来时,一切都晚了。长春招呼身后的弟弟赶快躲,自己则奋不顾身出死力顶住前面那片砖墙。
砖墙的其余部分轰然倒地。灶围子后面那一段却被长春死死顶着,还立在原地。既然它不倒了,也就用不着拆掉,重新把己经倒指的那一段砌好就行。
泥砖匣子是从岸上借来的。这次借的和上次用过的窄了不少,用它打的砖砌墙,和原来留下的那一段产生一个明显的接口。两次和出的泥巴也有明显色泽差异。
桂爹感概道:“这孩子遇事冷静,有担当!现在又读上高中,自己可以放心了。”
他才想过大儿子,思绪一转又想起小儿子:“这小家伙也真是的,刚一出世就那样。好在他奶奶说他将来有大造化!吃蚕豆中毒差点就没了,后来又被自己扔在了冰面上差点不见。这次,那么高的土砖墙砸下来,要不是他大哥拿命来护着,这么小点孩子,被砖砸中说没了就没了。”
“都说‘爹一满崽,爷一长孙’,自己可从没对这个满崽特别偏爱。‘手掌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又怎么会偏心?只是这家伙命里还真有些不同,是好是坏也难意料。要真像他奶奶说的才好嘞。早点把《蛇水》交给他,也好有一技傍身。别说是靠它维持生计,能拿来防身也是好的呀。”桂爹就这样在那里神猜默念了好久,才爬上墙头开始拆起土砖墙来。
土砖是当时乡下建房用的主要材料。将田泥翻过来,和进稻草反复踩踏。有耕牛时就牵着耕牛一起踏。和均匀结实了,选一块平地,摆好砖匣子,将和好的稀泥倒进去,踩紧实,刮平表面。提起泥砖匣子再做下一块。
趁着泥砖干透之前,将它扳起竖立,用窝锹削平底边和四周。
因泥砖干燥过程中不断收缩,砖面会向下塌陷成一个周围浅中间深的窝窝。砌砖时统一将砖窝扣向下面。这样,一面砖墙里就有一排排整齐的砖窝窝。砌墙时还会在砖和砖之间抹少量搓熟的泥浆粘结。
和砖泥时会选择潮湿的水田。泥里就有不少田螺、泥鳅和黄鳝,引水时也会把小鱼虾带进去。砖做好后,这些小生命也封锁在泥砖里了。
小春再春最喜欢在砌好的砖墙上找,找到时往往是一排整齐的骨头。生命就这样终止在那本不应该停留的地方。
据说非洲有一种肺鱼,也经常会这样被人砌进土墙里。自此,它就在墙里静静地等待,直到下一次洪水来临。砖墙被水冲毁,它挣脱出来游回水里重获自由。但可以想见,能捱过那现实中残酷的干渴环境等来洪水的毕竟是少数。
失去自由,时刻面临死亡的威胁,然后是漫长的等待。不管结果怎样,他也只能那样等待下去!
桂爹用左口蔑刀敲开第一块砖。砖窝窝里面盘绕着一条红土笔。他迟疑了一下,挥动蔑刀将其斩为数节。撬开第二块砖又是,一路敲下去一路都是。这个是在家里啊!除了红土笔,还有银环蛇、青竹飙、眼镜蛇。以毒蛇为主,间中也有几条无毒蛇。
桂爹知道它们也是在躲难。但没办法,砖墙一倒,还不一下子都爬到阁楼上人住的地方去了,只能痛下杀手。
他就这样一路拆墙,一路斩蛇。蛇也是不逃不反抗,大难当前都有些懵了吧。
这不禁让桂爹想起那年在竹前山孵蛇来。他一边怪自己多心,一边又忍不住默念口诀。想起师傅李四爹手捧《蛇水》端坐在神坛前传他杯珓的情景。
这是师傅教的,“紧急情况下就这样做。”其实,现在也没有什么紧急的,就是心里有些发毛吧。
屋基上已经进水。看砖墙两边拆下的泥砖块和浅水,己被断蛇流出的鲜血染得彤红,残缺不全的蛇身挂在碎砖上。看上去更像是鲜血从土砖中不停向外涌出。
桂爹已没有选择余地,更不能犹豫。只能一口气把土砖墙拆完,并尽快打扫战场。争取不让家里其他人看到。
桂爹已在心里拿定主意。得尽快将老父亲和孩子们送到岸上去,这里毒蛇太多了。
新民就让她和场里的女知青住几天。毕竟她已在单位上班,单位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中间四个都送到胜利大队满姑家去吧,反正也都放暑假了。老父亲肯定会要求回银田湾,那里还有他另外一拨儿孙、曾孙子呢。冬元还太小,只能自己带着。送去别人家会太麻烦人,自己也不放心。
昨天,堤上住着的陈家志爹的二丫头溺水了。说是孩子的花手绢被风吹到水里,孩子下水去捡。手绢好像被什么东西牵扯着不停往深水里走,孩子就追上去……都说孩子遇上落水鬼了。那都是一派胡言的鬼话。
“可毕竟那孩子是佩珍最好的玩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桂爹手上不停地刀起才落,心也在不停地起落着。
一下子遇到这么多蛇,又让桂爹坚定了今秋开坛传授《蛇水》的想法。
按规矩,一年之间只能在元宵和中秋节传授《蛇水》。有几个后生一直在缠着要学。但师傅反复交代,授徒一定要选人品,不能教那些品行不正的人。这本来是极应该的,桂爹一直在旁观察着呢。
四姊妹被送到了满姑家里。满姑家有八个孩子,总共只有四铺床。就把最好的一铺床腾出来给四个侄子女。
夏夜,外面到处是蚊子,床上又酷热难耐。竹蔑垫子早已四处开花,睡在上面直扎得皮肤痛痒难耐。睡边上的就被蚊子隔着帐子狠盯。
白天,满姑一家人都要下地劳动。“双抢”不出工那可是路线问题,扣工分口粮还是小事。
长春、佩珍、晓春也跟着下田帮忙。会不会干不打紧,工分按人头计算。
再春快八岁了,挨不了那苦,就立在田埂上哭。从早晨哭到中午,又从中午哭到晚上。哭累了就一屁股坐在水田里。大家都在忙“双抢”,谁也顾不了她。
晚上,姑妈给姑丈说:“孩子就是想家了。”能不想家吗?十四个人吃饭,只有一个菜,炒辣椒。而且怕不够吃,就不炒熟,也不放盐,说这样更能送饭。那年月,姑妈这样做,也确实是拿不出来呀。
姑丈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人多,表哥表姐们又大都处于那种快成年的时候。拿不到多少工分,却因为正在长身体,特別能吃。困难就可想而知了。
爷爷来看过一次。再春缠着爷爷想跟着他回去,爷爷不肯。他就躺地上抱住爷爷的一只脚,最后还在脚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是爷爷回去说了吧,桂爹很快抽空将几个孩子接了回去。其实,根本不用来接的。只是孩子们没有父亲的首肯,是不能私自往家里跑的。
对再春来讲,在姑妈家唯一让他感兴趣的事情,是偷看养在神坛上的太岁。姑妈用罐头瓶子加白糖水养了一个太岁,说是喝养太岁的水,能医姑丈的病。
再春不知是什么。趁一个人在家,搬凳子爬上去取来看:没头没脚软软的一团,说是会喝水长大,也看不出怎么去喝。
再春用手指戳了戳,那东西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因为那一戳,太岁没过几天就死了。再春当年不知道和自己有关。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认数吧。
很快就是中秋节了。桂爹做好了开坛授徒的一切准备。
用毛笔仔细抄下六本《蛇水》,除了考察过的三个后生,还给自家三个儿子一人预备一本。
去火莲围子请师傅李四爹。老人家的身体可今不如昔呢,但声音还是那么爽脆宏亮:“你收徒弟,又不是我收徒弟。我去凑什么热闹?不去!不去!”
公鸡是年后阉鸡时留下的。这半年来家里因为有两只公鸡,就经常见到它们争风吃醋打起架来。
其他一应物品均己准备齐全。还捉下两条手腕粗的乌梢蛇养在笼子里,那是拿来示范捕蛇用的。
以前都用大棕绳。这次除了绳子,还用真蛇,也是为了隆重其事吧。桂爹原来是准备用眼镜蛇的,最后还是换成无毒蛇了。其实,用什么蛇差别都不大。中秋时节,气温已下降,蛇已不甚活跃,都该找地方冬眠了。倒是乌梢蛇冬眠得迟一些,也可长得比眼镜蛇大许多。
迷信的东西只能背地里进行。授徒的时间定在后半夜,过程繁复琐碎。因确实离科学太远,这里也不再赘述了。
反正到了最关键的传杯珓的环节。问长春要什么卦,长春回答:“阳、圣、阴三卦我都要!”问小春,小春可是逐一要来。可要什么卦就打不出什么卦。
希望寄托在再春身上。问再春,“再春呢?”“还在睡觉。叫不醒。”
当时的桂爹已经入定。入定后的桂爹已经不是桂爹,也不是父亲,而是师尊。师尊崇高威严,来不得半点玩笑,当然也不能变通和讲人情了。传杯珓一人只能一次,传不成说明此人就此无缘。
当桂爹恢复常态以后,检点一切。将用公鸡血祭过的《蛇水》郑重其事地交给三位后生,又将剩下的三本在香炉中焚化成灰烬。
他从不相信命,但他相信缘分。
长春他们三兄弟既然无此缘分,那就不能勉强了。
杯珓传不成,教一些实用的东西总可以。他从毒蛇的类别、性状、生活环境一路讲下去。再讲到怎样捕捉、取毒、取胆、剥皮。又开讲怎样医治毒蛇咬伤,怎样排毒、怎样估判、怎样用药。最后是强调“七步捕”,有七种蛇或状况下是禁止捕捉的。
徒弟们、儿子们都努力将他所说的一一记在心上。
再春记得最清楚的,要算父亲当晚教他们怎样捕蛇。
桂爹在地坪上放出一条大乌梢。乌梢盘绕在地上,小心伸头想试探一下周围的环境。
正值满月中天、银光泻地,众人就在月光下看蛇的动静。蛇在前面,桂爹随便坐在竹椅之上。新旧徒弟们、儿子们一字排开在桂爹身后。
突然,乌梢蛇奋力弹起前半个身子,再俯身向下,后半身就像波浪一样拱起,并迅速向前逃去。蛇平时靠左右摆动来前行,可大蛇逃生时是上下跳动着走的,这样前进的速度快多了。
桂爹眼见大蛇逃去,起身向前急追。头几步只顾往前冲,都不看蛇一眼。他知道自己后起步,肯定没蛇快,现在只需加速。
到与蛇齐平,前脚一个滑步,将整个身子重心放低。伸左手钳住蛇身,奋力向身后掼过去。蛇头重重地搭在地上失去知觉。右手从左手腕滑下,快速捊过蛇身,准确地在蛇头处停下。蛇头就牢牢地握在右手掌么。只露出蛇的鼻子、嘴唇和长长的信子。
右手捊过蛇身时,蛇的脊柱发出一连串均匀有节奏的“噼啪”声。那是人在给蛇“松骨节”。这样一来,蛇就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桂爹将大鸟梢盘绕在左手上,黑压压的一大团。
众人看得入神,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声。
桂爹叫人拿来船上用的推枪兜索,就着月光详细讲解捕长蛇的要领和细节,又让徒弟们反复练习。
对着那条粗绳子,看上去个个都蛮有把握的。最后,桂爹放出笼子中的另外一条大蛇,问谁愿意试一下手。
众人推举了一位新弟子。大蛇如前逃去。新徒弟拔脚猛追,但他就是舍不得从蛇身上挪开眼睛。最后一直追到鱼场当年挖出的大鱼塘,蛇“扑腾”一声跳水里去了。
桂爹安慰新弟子说:“好了,好了,就当是放生了吧。抓大蛇的方法也不见得一定要这样。《蛇水》里都有记载,以后要多留心和练习。至于小蛇,轻手抓起来就好了。不要用大力把它们弄伤了。弄伤了连供销社都不收,浪费了。”
说完,他把做过道具的那条大乌梢,送到菜园子土坎的刺篱笆边。他知道那家伙再过一会能恢复过来。也许,这就是他相信并愿意尊而重之的那一种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