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8月17日晚上，在白桥县县城大道上，一辆跑车疾驰而过。
　　乐城市好多富家公子经常开着跑车满大街横冲直撞。保时捷、玛莎拉蒂、法拉利——林一鸣自从来到乐城，几乎天天能看得到这些标志的跑车。
　　白桥县这两天一直在下雨，这天晚上雨刚停，道路上还有许多积水。人们常说，江南细雨绵绵，但在林一鸣看来，细雨磨磨唧唧，江南的雨下得一点也不洒脱。
　　他喜欢那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大暴雨。暴雨过后，世界仿佛被调高了饱和度，如果再吹来阵阵微风，那可以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但江南不是这样的，江南的梅雨季，一连能下好几天，又很少有风，这使得水汽弥漫在空气中迟迟不散。
　　而这个雨夜就是这样，能见度不足100米。
　　人行道上，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下了班准备回家，她推着自行车走到了交叉路口，站在斑马线的一头，对面是一家大型电器行，电器行过去不远就是她家了。
　　这个路口没有红绿灯，妇女估摸着前面路口刚好红灯没有车辆经过，于是推着自行车大步向前走。如果她这时候选择骑车而不是推车，也许她就能及时过完马路，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正当妇女走了快三分之二时，轰隆一声——那辆疾驰而来的跑车撞上了她。妇女被撞飞了10米远，鲜血以身体为圆心向周围扩散开来，与地上的积水融为一体。
　　好在肇事者没有逃逸，也许是因为路边有目击者。
　　一个少年下了车跑向妇女，他神色慌张，伸手在口袋里摸出手机，颤抖的双手怎么也控制不住按键。
　　路旁的那个目击者跑向少年，是个中年男子。他伸手抢过少年的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简单且详细地和接线员告知了事故地点后，男子挂断电话，和少年说：
　　“你别慌，先和我一起救人，把上衣脱了给我。”
　　男子俯身查看妇女伤势，左腿和右手骨折，左腿动脉破裂，不断渗出血水。男子接过少年递过来的衣服并用力撕开，用衣服环绕妇女的左腿，在其伤口上端狠狠地打了个结，血液便不再快速流出。随后又查看了妇女的呼吸和心跳。妇女呼吸急促，脉搏微弱，已经有点失血性休克的征兆。好在这时救护车及时赶到，警车也呼啸而来。
　　县医院的急诊大厅里，民警正在给少年和中年男子做笔录，医生冲了出来：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病人大失血，急需A型血。”
　　就跟演电视剧似的，这医院的血库刚好缺A型血。做笔录的民警说：
　　“我们还没联系上病人的家属，但我们可以献血。”
　　“我是A型。”少年抢先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说道，也许想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
　　“那你愿意给病人献血吗？”医生看向少年，又看了看民警。
　　少年也看向民警，民警鼓励他给妇女献血，并跟着他们一块来到急诊室，中年男子也跟了上去。
　　“这个表格先填一下。”护士拿了一张表格给少年，转身准备着抽血设备。表格上是一些献血者的基本信息。
　　“近期没得过感冒吧？”护士回来后问道。
　　少年摇摇头。
　　“没得过什么传染病吧？”
　　少年还是摇摇头。
　　“没有基础疾病吧？”
　　少年依旧摇头。
　　……
　　护士快速看了下少年填的表格，随即开始给少年复查血型，确实是A型。妇女病情严重，来不及做其他检验了，抽完血就直接送往手术室给妇女输上。民警和二人继续回去做笔录。
　　少年名叫沈宇清，两个月后才满18岁，是白桥县实验中学的高三学生，今年刚毕业。由于父母常年在省城务工，大概是疏于管教，沈宇清并没有考上本科，还养了一身痞里痞气的坏毛病。跑车是他从朋友那里借来的，年轻人爱慕虚荣，想趁着毕业狂欢一下，不料却酿此大祸。
　　而中年男子就是胡和平，他自述是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医院的心内科医生，这几天来白桥县休假，雨后出来散步，恰好碰上了事故。
　　抢救了一晚，妇女幸亏救了回来，沈宇清的血也算是为妇女弥补了一点自己的过错。由于还未成年，民警只对其进行了批评教育，并联系上了少年的父母，父母也表示会承担所有医疗费——然而这都是后话了。
　　两周后，妇女情况有所好转，沈宇清还去看了她一次，但这时他面容憔悴，肚子发福，已不见两周前痞少年的形象了。
　　……
　　这是在17床，何秀玲与胡和平跟林一鸣讲述的故事。仿佛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似的，去年那场车祸的三个主人公今天又一次聚集在另一家医院。
　　夜已过半，现在凌晨1点多，容易失眠的林一鸣在过去无数个凌晨1点，要么躺床上玩手机，要么在书桌上赶作业……从不曾有过今晚这种诡异的经历——这经历令他既害怕又兴奋，使他更加睡不着觉。
　　林一鸣看向窗外，他还有很多疑问，车祸当晚胡和平在现场真的只是巧合吗？胡和平所说的两个鬼魂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他太想了解清楚了。
　　还有，为什么胡和平需要他当帮手？他刚想问，却看到胡和平脸色骤变，胡和平问林一鸣今天是几号，林一鸣说：
　　“9月5日啊，怎么了？”
　　“不，不，我问的是农历。”
　　“七月十五。”
　　大叔若有所思：
　　“中元节，去年那场车祸也是这天。”
　　胡和平坐在床边，很久都不说话。何秀玲还心有余悸，一直发着呆。良久，胡和平问林一鸣：
　　“你们医院的监控室在哪？我要去证实一件事情。”
　　“在行政楼。”
　　胡和平让林一鸣带他过去。两人起身要走，何秀玲拉住胡和平：
　　“胡医生，我也去。”
　　“也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不安全。”胡和平说道。
　　三人出发之前，胡和平先来到一级护理病房，给沈宇清的输液瓶注入一剂液体。林一鸣知道这有违规定，便问道：
　　“胡医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拒灵药，能避免他的意识被其他意识占据。”
　　“你的意思是说，沈宇清还有可能被附身？”
　　“是的，那两个灵魂会再来找他的。”说完，胡和平让林一鸣去找来钥匙，把病房锁住。
　　医院的行政楼是1号大楼的次体部分，一条200多米的三通连廊连接着医院的三栋楼，连廊建在2楼的高度，去往其他楼，可以从地面走，也可以从连廊上走。
　　三人穿过长长的连廊，如果不是胡和平在，林一鸣这会儿是不敢走这条路的。
　　的确，连通医院三栋楼的连廊，在此刻凌晨2点多是显得那么幽深怪怖。
　　200米的路，三人走了近5分钟，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胡和平一直在观察四周。林一鸣也跟着看看四周，不过他什么也看不到。
　　行政楼门口有一道玻璃门，用密码锁着。林一鸣知道密码，因为里面有个健身房，林一鸣有空经常来跑跑步，密码是他问科室老师要的，没想到此刻还能派上这用场。
　　监控室也是用密码锁着，按规矩，监控室应该要有人值班，但今晚好像特地为三人让道似的，值班大叔不知道哪去了，可能是去急诊分诊台找保安大叔聊天了吧，林一鸣在急诊分诊台当志愿者时曾见过他。
　　林一鸣虽然不知道监控室的密码，不过他试了试，果然，和门口的那个一样，这家医院就是懒。
　　进了监控室，林一鸣很快找到传染科的监控电脑，胡和平也凑了上去，林一鸣往3个小时前倒退，胡和平示意他再往前至少2小时，也就是晚上9点。
　　“何秀玲摁呼叫铃的时候是11点左右呀。”林一鸣说道。
　　“我知道，你只管调到9点就是了。”
　　电脑里显示：值班护士正坐在护士站写着材料，张医生从办公室出来，和值班护士交代着什么，交代完后就走向休息室了，护士继续写着材料。大约10点的时候，隔壁的一级护理病房门打开了，沈宇清走了出来，护士抬头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宇清快速走向护士，抬起拳头，朝着她的太阳穴猛地一击，护士的头倒了下去，鼻子正对着桌面，晕了过去。
　　林一鸣看到这才明白护士是被沈宇清袭击了。他有点生气，有点担心护士会不会脑震荡。随即他想到这应该是被鬼魂附身了的沈宇清。
　　监控继续播放着：将护士击晕后，沈宇清回到病房，关上了门。此后一直到近11点沈宇清重新走出病房去17床，中间都不再有任何动静——此时的林一鸣正在办公室打着王者荣耀。而沈宇清从击晕护士到去找何秀玲这中间到底在做什么？胡和平问：
　　“沈宇清的病房有没有监控。”
　　一般来说，普通病房是不允许设监控的，但是一级护理病房比较特殊，有些也医院会装上监控时刻监视病人的状态。恰好沈宇清的病房里有一个监控探头，在护士站的电脑上就可以看到。但这个监控室掌握着整个医院所有监控探头，自然也能调出来。
　　林一鸣在电脑里输入着什么，监控画面就切换到了沈宇清的病房。此刻的沈宇清安静地躺着，病房里悄无声息。胡和平让他调到沈宇清击晕护士回病房后——
　　沈宇清回到病房，并没有去床上躺着，他在床头的急救柜翻找着，找出了手术刀、碘伏消毒液、纱布、绷带等等。然后他半躺倒在病床上，举起手术刀对向自己的大肚子，但迟迟下不去手。几经尝试，沈宇清还是放弃了。
　　胡和平看到他放下了手术刀，松了口气。林一鸣不明白被附身了的沈宇清究竟想干什么，帮沈宇清排腹水吗？那也应该用腹腔穿刺抽液，而不是直接划破肚皮啊。
　　过了许久，沈宇清又起身了，他开门走了出去……后面的事情就是沈宇清去找何秀玲的事了。林一鸣推理着：附身沈宇清的鬼魂应该和附身何秀玲的鬼魂是互相认识的，说不定是一对鬼夫妻。沈宇清去找何秀玲，估计是想让她来帮自己切开肚皮。
　　电脑上的画面切回到此刻的护士站，一级护理病房的门又打开了，三人见状吃了一惊。胡和平确认正是此刻没错，大声质问林一鸣：
　　“你没锁门吗？”
　　“我锁了啊。”
　　“糟了！”胡和平立刻冲出监控室往传染科赶，林一鸣将监控室恢复原状，锁好门，和何秀玲一起追上胡和平。
　　“住手！你们竟然有灵力丸！”胡和平冲进一级护理病房，冲躺着的沈宇清喊道。
　　林一鸣猜他应该是在跟那两个鬼魂喊话。而灵力丸，估计吃了它鬼魂就有办法使用钥匙打开门吧。何秀玲左看右看，找不到那两个鬼魂，女鬼魂离开后她的身体后，她的精神问题也好了很多，但再也看不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胡和平又开口说：
　　“别徒劳了，我给他注射了拒灵药，你没法再占据他的意识了。”之后胡和平很久没再说话，似乎是在听那两个鬼魂狡辩，林一鸣感到很不自在，三个活人站在病房面对着空气沉默着，在这大半夜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中邪了，要不就是集体梦游。大概几分钟后，胡和平说：
　　“从刚才看到你们那刻起，我就猜到了七八分。你们这样做有想过后果吗？这个少年会死的！”
　　他走上前，伸出双手，似乎是在拉两个鬼魂的手，换了温和的语气接着说：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俩放心，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今天中元节会有很多灵魂来到人间，千万不要让通灵师发现。今晚我就帮你们把孩子救出来，不过条件是，到时候我会向管理局报备，学院会也会对你们做出惩罚。”
　　说完，又过了两分钟，室内一阵微风刮过，像是那两个鬼魂离开了。胡和平叹了口气，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伫立在沈宇清病房前，良久都不说话。林一鸣试探地问道：
　　“胡医生……”
　　胡和平没有回答。
　　“胡和平？”
　　胡和平还是没有回答。
　　“胡大叔！”林一鸣增大音量。
　　胡和平终于听到了，转头看向林一鸣和何秀玲。林一鸣继续说：
　　“胡大叔，鬼魂走了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刚说管理局、学院、救孩子是什么意思？”
　　胡和平没有回答林一鸣，而是突然想到什么，看着林一鸣说：
　　“监控室的监控有办法删掉吗？”
　　“应该可以选择性删一些画面，不过只要没什么意外，他们不会调出来看的。”
　　“那沈宇清病房的监控呢？”
　　“我一会试试看能不能删。”林一鸣回答。
　　“你今天晚上值班吗？”胡和平继续问道。
　　“不值啊，怎么了？”
　　“我希望你今晚能留下来帮我。”
　　林一鸣很不情愿，连续值两天班，那不得猝死：
　　“一定要我吗？”
　　“是的，我一个人做不来，况且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那她不行吗？”只见何秀玲在一旁连忙着摆手。
　　“不行，我需要医生。而且你是年轻人，接受能力比较强”
　　“好吧，我明天跟葛主任说一下。”
　　“今晚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了吗？”胡和平再次强调。
　　林一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和葛主任说他想再值一次夜班的事。
　　三人离开沈宇清的病房，胡和平和何秀玲各自回他们的房间。林一鸣来到护士站，打开监控电脑，将沈宇清走出病房、试图划破自己的肚子等画面删掉。
　　完事后他看了下手表，已经凌晨4点了，他也稍感困意，不过睡觉前他说服自己重新回到一级护理病房看看沈宇清的情况，他有一个预感。林一鸣掀开病人的肚子摸了摸，突然他明显感觉到病人肚子在抖动，直觉驱使他拿起听诊器，放在病人的肚子上——林一鸣明显听到病人的肚子有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