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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三篇整理衣衫出来,坐在主位,端端正正,待来客上来拜见。
来客共有三人,衣着整齐朴素,不失气势,并排立着,中间为首之人致候,道:“晚辈华山梁子秋。”另一个接道:“荀子春。”最后一个道:“刘子云。”接着一并说道:“奉家师钧旨,特来拜见相爷。”
“好好好。”杜三篇满脸堆笑,叫三人坐下说话。
梁子秋不敢造次,连连推辞,“相爷,晚辈等站着说话。”
杜三篇笑着叫人奉茶,又道:“都坐,不用客气。岳先生可好?”
梁子秋道:“家师安好,多谢相爷关心。”
杜三篇笑道:“三位贤侄不必如此拘谨,都快坐下,不然本相也要站着说话了。”说着作势要起来。
梁子秋等不敢唐突,都恭谨坐下。
杜三篇重又坐正,笑呵呵地道:“本相屡屡得到岳先生关心,却无暇到华山一会,说来实在惭愧。”
梁子秋闻言即从座位上站起,一揖道:“相爷言重,晚辈惶恐。”
杜三篇伸手示意坐下,连连道:“快坐下,坐下。本相说的是真心话,三位贤侄不必客气。岳先生对本相的好,本相是刻在心头的。”
奉茶时梁子秋等又起身致谢,杜三篇只得又一次劝三人坐着。
梁子秋与荀子春、刘子云此次奉师尊岳君山之命进入洛城,是为封天被刺瞎之事请李群玉上华山对质的,只是按惯例,先到相府拜会杜三篇,并转达师尊的问候。
因杜三篇询问来意,梁子秋遵师嘱,隐去正事,回道:“家师钦慕朝请郎的神俊剑法,得知朝请郎盘桓在京,特遣晚辈等入京邀请朝请郎到华山一会,品武论剑。”
杜三篇闻此,颔首微笑。
梁子秋又道:“朝请郎如今是二夫人的护卫,家师特别指示,要晚辈等先向相爷带话,恳请相爷给朝请郎放假数日。”
杜三篇心想李群玉早已入京,如何此时才来?转念即悟,知华山出事,更与李群玉有关。
说起来,杜三篇与岳君山相知多年,颇为知心,心下揣测道:“君山教弟子拜见,自已想到会被我察觉,若非厚意有加,不必教弟子道明邀请朝请郎之言。”
如杜三篇所料,岳君山若教梁子秋三人私下找上李群玉,迟早会被察觉,故开门见山,在未找上李群玉时便先找上杜三篇,足见有心。
杜三篇想到这层,不觉心生感慨,再寻思,便得两个讯息:一、秘而不宣,此事必然关乎华山脸面;二、与李群玉有关,结合梁子秋三人入京的时间,事情必是发生在李群玉陪护花惊落出行之时。
领会第二个讯息,杜三篇却有惊讶,他不曾听李群玉或是花惊落提到过路上遇到冲突,姑且不论花惊落,李群玉若与华山之人起冲突,且严重到岳君山亲自派人上门,以李群玉所知相府和华山的关系,绝不可能隐而不发,瞒着自己。
再想到花惊落好端端的便痴迷练剑,杜三篇思忖道:“朝请郎莫非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事,所以才教惊落练剑的吗?”思及此,不动声色,笑道:“岳先生是华山剑宗,朝请郎乃一代俊杰,能够撮合两位品武论剑,本相求之不得。不过朝请郎已是惊落的护卫,此事本相还得征求惊落的意见。”
梁子秋有点纳闷,恭谨道:“我等但听相爷安排。”说完起身道:“晚辈等叨扰甚久,该去拜会朝请郎了,先行告退。”
杜三篇道:“朝请郎白天多不在园里,三位贤侄如欲拜会,可到洛阳酒楼多走走,如不遇,须得在要津拦路相候了。”
梁子秋谢过杜三篇提醒,领着两位师弟离开。
在相府大院,三人碰到了杜兰花。
杜兰花先看到梁子秋,惊呼道:“啊,大师兄!哎哟豁,还有五师兄、六师兄!”
梁子秋笑了笑,道:“杜公子,呼我名字便可。”
杜兰花却道:“岳伯父好么?”
梁子秋道:“师父他老人家很好。”
杜兰花嘻嘻一笑,跳脱道:“这不就是了?岳伯父和家父是至交,岳伯父的大弟子当然是兰花的大师兄。”说完就跟荀子春和刘子云挤眉弄眼,笑道:“五师兄、六师兄,你们说是也不是?”
荀子春朗声道:“我早就这么说了,大师兄非要……”
“咳!”梁子秋咳了一声,打断荀子春的话头,训道,“子春,你规矩些。是便是,一个字的事情,你非要说上十句!”
刘子云偷偷地笑。梁子秋见状训道:“子云,你也别笑,私底下少不了你的怂恿。”刘子云当下就急了,嚷道:“大师兄,无凭无据,你别乱讲哦!”
杜兰花哈哈一笑,拉着梁子秋道:“大师兄,我请你们饮酒!”
梁子秋颇觉为难,他素知杜三篇家教甚严,杜兰花虽已十八岁,聚众饮酒,恐怕不在杜三篇允许的范畴内,婉言道:“杜公子,这恐……”
“还叫公子啊!”荀子春截住大师兄的话头,拉着杜兰花道,“杜师弟,我跟大师兄和六师弟正好要去洛阳酒楼一寻朝请郎,还是相爷推荐的!过了这村,没了那店,快走!”
明知有要事在身,荀子春胆敢如此,放在平时,梁子秋怕是早已抢上一步,一掌压住荀子春的肩头,叫后者知道谁才是大师兄了。
此时此景,梁子秋只是摇头一笑,跟着跑出相府。
荀子春机灵得很,既听得李群玉行迹不定,只道再十万火急的大事亦非想快便能快的,大师兄肯定也想到了,这才敢自作主张,拉了杜兰花去。
未到酒楼,杜兰花好奇问道:“三位师兄,你们找李大哥有什么事?”
梁子秋道:“慕名而来。”杜兰花颖慧,心知有不便之处,笑道:“那最好李大哥正在酒楼里饮酒!”荀子春道:“承杜师弟吉言!”
李群玉却不在酒楼里,而且还是刚离开不久。
在梁子秋等人的追询之下,店里的伙计只说李群玉离开之后没有往牡丹园方向去。
梁子秋道了声“多谢”,思忖只能回头到牡丹园外相候,既有计算,这边便放开酒胆,痛饮美酒。
四人里梁子秋最长,亦不过二十有七,年轻人无话不谈,荀子春邀请杜兰花有空定要去华山住一阵子。
杜兰花道:“我学艺不精,父上大人不许我独行。”
荀子春满脸酡红,闻言拍拍胸脯,豪气道:“哎,杜师弟,说甚么独行。你若想来,捎信给师哥,师哥定教是——”话未出口,荀子春先作弯弓拉箭势,跟着双手环抱,又作个千军万马势,笑道:“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呼喝师兄弟一起来接你!”
杜兰花哈哈笑道:“大呼小叫的,岳伯父不打你屁股。”
梁子秋接道:“打得都起茧了。”
“哈哈哈,哈哈哈。”刘子云只顾笑。
酒酣处,四人玩起游戏,以筷计酒数,拍桌踏脚,不亦乐乎,激动处,整座酒楼似乎都起了地震一般,正是:与君齐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黑瓦。
饮罢,杜兰花已然沉醉,不敢回府,托人捎信一封给杜夫人,云是接风洗尘,而梁师兄三人不欲再次叨扰,己为东道之主,合该陪护,教杜夫人放心,并转告父上大人云云。
杜夫人收到信便知底里,自为杜兰花回护。
杜三篇知道儿郎与三子感情颇好,思及杜兰花素来独处,良会难得,便不做计较。
杜兰花为梁子秋三人安排旅舍,是夜又一番痛饮。清早起来,天阴沉沉的,梁子秋三人护送杜兰花回府后,转向牡丹园行去。
路上无人,梁子秋三人惬意非常,各自遐想着与李群玉会面的胜景。
荀子春是个话多郎,忽道:“大师兄,你说封师叔怎么就笃定是朝请郎刺瞎他的呢?叫我是师父,封师叔整日疯疯癫癫、到处生事,这番遭劫,必是自……反正我不信他的话。”
刘子云辩解道:“师父也没信封师叔的话罢?若不是封师叔吵吵嚷嚷,师父被闹得不行,也不会叫咱们来请朝请郎。”转又问道:“大师兄,师父问封师叔跟朝请郎过了几招,封师叔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也留意到此处了?”梁子秋反问一句,“嗯”了一声才又道,“下山前师父交代,说封师叔若当真是被朝请郎刺瞎的,必是封师叔挑事,而且是被一招制服。”
荀子春道:“朝请郎才打败丁庄主,声名鹊起,脑袋有坑才会跟封师叔发生龃龉。”
梁子秋道:“师父也说,相爷和咱们华山的关系举世皆知,朝请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断然不会无端出手刺瞎封师叔。”
刘子云迷糊道:“师父既然知道不是朝请郎所为,为什么还要请朝请郎上山对质?”
梁子秋道:“据师父推测,过程应该是这样:封师叔先挑衅朝请郎,尔后被另外的高手刺瞎了双眼。封师叔不敢说明交手情况,必是输得极惨。普天之下,这样的用剑高手只有小狼山补抗剑瞿三白瞿掌门和斋柳剑孟西野孟先生,但显然不可能是他们行凶。那末最大的嫌疑,必是神秘楼。”
荀子春惑道:“师父明知道是神秘楼的人在作怪,就更不应该请朝请郎上山了啊!”
梁子秋道:“依我看,师父这么做的目的有二:一来是教封师叔不闹,二来还可以借此一会朝请郎,切磋剑法。”
荀子春笑道:“师父果然老谋深算。”
梁子秋训道:“你又乱说!”
荀子春吐吐舌头,笑道:“我看师父的计较远不止如此。”
梁子秋道:“或许吧。此事牵涉到神秘楼,师父知道朝请郎是君子,封师叔吵闹不休,朝请郎挂不住面子,说不定会出面一探神秘楼的虚实。”
荀子春赞道:“哈哈,一箭三雕,这才是师父的本色!”
“一帮小人!”三人正夸着自家师父的好处,乍然听得这一句,齐齐一惊、一怒。
荀子春喝道:“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未落,伴着“哈哈哈”的大笑声,即从三面走出来三个人,梁子秋三人迅速背靠背,互为照应。
对方三个人,在梁子秋对面的是个妇人,手里持着一条钢鞭,冷着脸,双眼阴森森地望着梁子秋,似是在梁子秋身上有她的恨事。
在荀子春前面的是一个光头和尚,袒着肚皮,笑吟吟的,似是在荀子春身上有他苦苦寻觅的狗肉。
站在刘子云对面的同样是个光头和尚,穿着灰色僧衣,手里捏着一条铁棍,面无表情。
梁子秋认出眼前的妇人是净云十二将领鞭字旗的罗刹女,荀子春也认得眼前之人,却是净云十二将领拳字旗的笑面佛,刘子云前面的僧人则是净云十二将里领棍字旗的不见僧。
荀子春方才大骂对方缩头乌龟,此时心一紧,暗道:“我的娘,三将齐来,不好对付啊。”这般想着,稍稍偏头,问道:“大师兄,怎么办?”
梁子秋道:“静观其变。”
这条路迟早会有行人。荀子春闻言即领会大师兄的意思——罗刹女三人要么先动,要么待到行人来时,不攻自退。但是他没想明白梁子秋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大声。正思虑间,忽闻得梁子秋又大呼一声,“师弟,起阵!”
原来不止荀子春领会了梁子秋的意图,罗刹女也很快识破,即欲抢攻。然则梁子秋更快,抖剑直取罗刹女心口,同时喊一声起阵。
荀子春和刘子云迅速应变,跟着梁子秋攻向罗刹女。
这遭变化超出佛僧罗刹三人的意料,梁子秋三人祭起华山派享誉武林的慕文剑阵,罗刹女轻敌在先,转瞬被刺中三剑。
若非笑面佛和不见僧及时抢到,罗刹女必死无疑。
罗刹女瞬间负伤,羞得满脸通红。另一边,梁子秋三人仗剑,配合绵密,与笑面佛、不见僧缠斗。
慕文剑阵须八人配合,站定八个方位,以华山首八位弟子全力施为,其威力之强足可匹敌净云十二将联手。
三人为阵,却难以完全发挥剑阵的奥妙。
罗刹女略作休整,娇叱一声,跳入战圈,梁子秋三人很快便落入下风,苦苦支撑。
梁子秋说出“静观其变”四字,看到罗刹女即欲出手,便知恶战在即。双方各为其主,斗殴死伤,朝廷不问,梁子秋的计划是先杀死罗刹女,再对付笑面佛和不见僧,不然便是等死了。
眼下,梁子秋被笑面佛的拳风刮着脸庞,极不痛快,却无可奈何。
笑面佛杀得起劲,喊道:“罗刹,不见,咱们做掉这三条小狗!”
罗刹女闻言道:“千岁只教我等试探,取一条膀子便了。”
荀子春骂道:“你个淫妇,割了膀子又不能当鞭使,你以为阉驴会喜欢吗?”
这话在罗刹女耳里听来实在是露骨,恼得她大喝道:“小狗,你说甚么!”
荀子春在百忙中应道:“说你独守空房,寂寞得念叨你小爷的好!”
这话甚至把自己都搭进去了,梁子秋和刘子云听得都觉害臊,但梁子秋深知在此劣势下,唯有以骂攻心,五师弟向来无拘束,鬼点子满兜,那就由他了。
罗刹女果然怒火攻心,招式一滞,待听得不见僧喊小心时,早被梁子秋一剑刺中右臂,钢鞭脱手。
笑面佛迅速跟上,一拳打在梁子秋右肩上,结结实实,直教梁子秋连退数步才站稳。
荀子春和刘子云撩剑回护,笑面佛和不见僧趁机停下攻势,转头关心罗刹女的伤势。
梁子秋待荀子春和刘子云靠近,招呼道:“快走!”说完扭头往牡丹园方向疾行。
笑面佛哪里肯饶了,呼一声,和不见僧急追。
梁子秋右肩受伤,勉强能拿得住剑,见笑面佛和不见僧追得急,连忙将长剑换到左手上,仍旧奔逃。
此时若被追上,梁子秋只道两位师弟绝非笑面佛和不见僧的敌手,若罗刹女又来拼命,很难打成平手。
所以能走多远便走多远。而且照罗刹女方才说的话,应该是不太积极的,看这边走得远了,兴许就懒得追来。
罗刹女果然没有追上,远远看着,却不是因为懒,而是看到梁子秋三人处在下风,很快便要落败。
梁子秋没想到自己的左手剑竟如此难堪,眼看情势危及,焦急不已。
常言道:急中生智。
梁子秋趁荀子春和刘子云招架住笑面佛和不见僧之机,猛地将手中的长剑望笑面佛和不见僧身后掷去,喊一声“中”,跟着激动道:“中了!哈哈,刺死了那女人!”
笑面佛和不见僧没听到罗刹女吱声,猛地推开荀子春和刘子云,向后一跃,回头看时,只见梁子秋的剑插在眼前数米开外,距离罗刹女还很远。
妈的!中计了!笑面佛回身喝道:“小狗,欺诈你佛爷爷!”
荀子春和刘子云好不容易才喘上几口气,见笑面佛和不见僧气势汹汹,心想这回没戏了,都看着大师兄。
梁子秋咽了咽口水,一推左掌,大喊道:“且慢!”
笑面佛和不见僧其实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咄咄逼人,却是暗暗忌惮梁子秋诡计多端,闻言刹住脚步,喝道:“你待怎样?”
梁子秋吹了一口气,笑道:“你不是笑面佛吗?怎么这副模样了?”
笑面佛怒道:“你不知金刚怒目吗?”
荀子春闻言暗暗一笑,若是平日,他必已出言相讥,绝不含糊。
但此时此刻,荀子春深知绝不是逞口舌之时。
梁子秋道:“的确如此,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对手突然好言相向,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见僧板着脸,心里的戾气却已散去不少。
笑面佛颇觉受用,但仍怒目道:“你想拖延时间?”
梁子秋摇摇头,笑道:“在下学艺不精,丢了华山的脸面,这只右手不要了也罢,两位尽管扯去。”
荀子春和刘子云闻言齐齐抢到梁子秋身前护着,荀子春道:“大师兄,你说什么蠢话?没了臂膀还怎么活?”
笑面佛道:“佛爷就没打算让你们活着!”
梁子秋拨开荀子春和刘子云,笑道:“两位趁千岁不在,便自作主张吗?”
笑面佛道:“由不得你管!”
梁子秋轻声软语,甚至把一句话分成几句话来说,便是为了尽量拖延,眼看笑面佛已渐渐按耐不住,不由得背心闷汗,若再无行人走过,必难善了。
不见僧忽道:“听他瞎扯,齐杀了!”说不得,拖棍扑向死敌!
“好得很!”笑面佛拳风跟进。
梁子秋疾步踏出,与笑面佛拳掌相击,咕落一声,左肩脱臼,向后退开,还未站稳,笑面佛拳风又至。
荀子春和刘子云被不见僧缠着,抽不开身,眼睁睁地看着笑面佛的拳头击向大师兄的眉心,这一拳落实了,神仙也难救。
“大师兄啊!!”荀子春和刘子云齐声大喊,顾不得剑招凌乱、转眼就会被不见僧一棍横扫。
但说来奇怪,笑面佛那一拳几乎就要打到梁子秋了,却非要一偏,整个人也跟着向左偏去,这边不见僧同样猛抽铁棍,身体向后仰去。
这一变当真令人莫名其妙,梁子秋三人回过神来,忽见一人身穿灰蓝长衫,背负双手,悠然而立。
笑面佛和不见僧乍然视之,呼一声“啊”,拢到一处,急急向后退去,赶到罗刹女跟前,将人扶着,逃离现场。
梁子秋已猜到来者是谁,仍勉强用单手一揖,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蓝衫客回身笑道:“观三位的剑路,想必是华山岳先生的高徒。”
“惭愧。”梁子秋和两位师弟甫败在净云三将手下,应下“高”之一字,就太过不知羞耻了。知耻近乎勇,自己又毕竟是华山首徒,在净云三将手下便输得如此狼狈,有伤华山脸面,回之“惭愧”二字当是自然而然的。
梁子秋却没有说“惭愧”,而是讶道:“啊,你……阁下一直在暗中观视?”
蓝衫客道:“抱歉。”
梁子秋忙道:“阁下及时出手相救,在下未回报万一,岂有让阁下说抱歉之礼?”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蓝衫客悠悠一笑,岔开话道,“华山弟子入京颇有风险,岳先生只遣三位前来,足见大家风范。”
梁子秋闻言灵机一动,笑道:“师父他老人家说朝请郎在京,阉驴不敢轻犯我等,只要我等不主动惹事,便得周全!”
蓝衫客道:“岳先生太高看在下了。”
荀子春被蓝衫客的气场慑服,心中仰慕,闻言惊叹一声,喜道:“你真的是朝请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梁子秋见师弟夸张唐突,忙道:“华山大弟子梁子秋,久仰朝请郎大名。”
李群玉知道梁子秋比他年长,还礼道:“梁兄客气了,区区在下,不敢当。”
梁子秋转头介绍荀子春和刘子云。
荀子春平素不拘小格,在梁子秋温声慢语时已蠢蠢欲动,待刘子云和李群玉见过礼了,即道:“李大哥,你怎知我们会在这里遇袭?”
李群玉淡淡一笑,道:“偶然路过,幸甚。”说完又道:“对了,三位怎会在此,岳先生可好?”
“承蒙朝请郎问候,师父他老人家很好。”梁子秋回了一句,又道,“家师仰慕朝请郎已久,近来听闻朝请郎在京盘桓,特命我三人入京邀请朝请郎上华山一会。”
李群玉闻言,只道在此时找上门,未免太巧了,又想封天是个爱胡闹之人,此事十之八九与封天有关,即问道:“封前辈怎么了吗?”
梁子秋闻言一讶,道:“朝请郎果真碰上封师叔了?”
李群玉点点头,把那段不甚愉快的往事陈述一番,罢了问道:“封前辈发生何事了?”
梁子秋忙道:“朝请郎请勿多虑。家师果真是仰慕朝请郎,若得朝请郎屈驾一访,真乃不胜荣幸之至。”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恐怕不能成行。”李群玉婉言谢绝。
梁子秋左肩脱臼,接上便好,右肩却被打成骨折,顺势在京养伤数日。
数日后回华山,路上,荀子春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大师兄,你干嘛不跟朝请郎明说封师叔的事?”
梁子秋笑道:“既知不是,何必多言。”
荀子春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把事情说明,朝请郎指不定会答应上华山呢!咱们华山三秀办事,讲究的便是手到擒来。”
刘子云接道:“大师兄,五师兄说的对。”
梁子秋白了刘子云一眼,训道:“对什么对?”又看着荀子春训道:“什么三秀?你是女孩子家?说出来不怕笑掉别人大牙!”朗声又道:“君子坦荡荡!”
荀子春被前面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揪住后一句,夸张道:“哎哟,不得了啊,大师兄,你君子坦荡荡,岂不是说师父……”
“又要说浑话了你?”梁子秋截住荀子春的话头,“是不是朝请郎做的,此前谁也不能完全确定,师父派咱们下山打探,可谓君子胸中自有韬略。”
荀子春扮了个鬼脸,不敢再胡说。
话说回来,李群玉能够及时出手化解华山三子的危机,却是另有机缘。
自山洞避雨回来,李群玉监督花惊落练剑,不时教演指正,又吹笙逗弄,数日之内不闻丁雨消息,忽然有点担心,尤其又想到山洞之事,心里难免有些疙瘩,趁着试炼花惊落之机,即行出园来。
头几次,李群玉只是去北邙山饮酒,不敢贸然探访丁雨。这日特意准备,必要到丁雨的住所探探。
想到丁雨会早起出门,届时见不着人,李群玉因而更早起来,偏巧遇到一场好戏,便在暗处观战。出手相助后,与梁子秋三人回到街上,问医疗伤,关切数语,这才别过。
来到枇杷小院外,李群玉把耳朵贴着墙壁,敛神细听,竟没有听到鸿雪的喘气声、踏蹄声,不由得一奇,暗道:“她没回来么?”又道:“竟出去了么?”寻思不解,走近一瞧,才发现院门已锁上了。
“果真出去了。”李群玉眼神落寞,耸身跃进院子里。
房门已经锁上,李群玉从外面往里面看,只见里面的桌凳床椅都静静地保持原样,却似少了点什么,让人觉得有些异样。
李群玉一时弄不明白是什么教他觉得不对,院子里突然下起了雨。
“这个天终于下雨了么?”李群玉呢喃一句。
雨水在空中本没有太大的响动,很少人会注意到雨水摩擦空气发出的声音,而认为雨声是从地面上传来的。准确地说,雨声是雨水打在物体上才生发的。人们不说铜铁棍棒敲击地面或别的物体发出的声音是铜声、铁声、棍声,却说风声、雨声,似乎中华古老的诗意,本是从柔软处生发的。有一个硬朗的诗意,是李贺的《马诗》,诗云: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这里说的铜声,却是用手指节去叩马骨,所闻声而教人壮怀千里沙场,似听到马踏声一般。
雨打枇杷,则是更深层次的,此时此景,诗人们便不说雨声了。古来诗词巨匠,给出了一个好名称,曰:听雨。宋人蒋捷即有一阕《虞美人》题为“听雨”,词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李群玉不知道他此时听的是什么雨,却想起了少年读书时在仙眠洲水竹居听雨打细竹之声。然而,彷佛已甚远了。
当李群玉收回遐思,转望眼前的枇杷树,仿佛仍看得见枇杷树下的鸿雪,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丁雨火红的模样。
李群玉忽然哈哈一笑,觉得霎时回到了少年听雨的时辰,只是很快又摇摇头,叹道:“真是教人讶异。”
回到现实中,李群玉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关心丁雨了,而且没甚来由——难道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丁晓年的妹妹,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抑或无关她本身,只为自己孤陋寡闻——竟然才知道丁晓年有一个妹妹?
脑海里既有丁雨的影像,李群玉总不免又想起山洞的事,那夜的凄声,清早的哀戚,此时的雨打枇杷。院子里没有别的人站在那里等着他说道歉,李群玉唯有静立不语,眼中深含愧疚之色。
说起来,李群玉甚至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有愧,自己明明是在帮丁雨,而不是在害她,难道是觉得自己已有花惊落,不该再胡思乱想吗?
李群玉在返回牡丹园时又去探望了梁子秋。
荀子春和刘子云都是皮外伤,敷了些药便觉浑身来劲,再干一架都没问题,梁子秋右肩骨折,必须休养。
李群玉先到是主,兼之深谙华山与杜三篇之间的关系,故多一礼。
梁子秋能得李群玉再三青睐,自是欢喜难耐,大为感激,加之钦慕李群玉的剑艺、为人,千言万语,难表心中之情,说来道去,竟只是几个“多谢”。
荀子春则一口一个李大哥,一面大赞李群玉微一抬手便吓跑净云三将,一面还不忘夸赞本门剑法,说:“李大哥,你千万别笑话小弟只会夸口啊,别的小弟不敢说,但只要练好华山剑法,我一个就能打他们三个!”旋又叹气,“哎,只恨我没有李大哥的天才,不然就算只学到师父的一半,也不会……唉,气杀也,气杀我也!”
李群玉淡淡一笑,道:“岳先生的剑法绝妙莫测,实为武林翘楚。没有多年苦功,在下未必能略通一二。”
荀子春见李群玉夸赞自己的师父,得性道:“李大哥,你能打几个?”
梁子秋接道:“当然是不管多少个。”
“过奖了。”李群玉客气道,“其实听他们跟三位说的话,不难猜测,他们不战而退,并非是怕与在下起冲突,而是怕冲突过后,难以收场。”
梁子秋三人并不知道琼本通不想招惹李群玉,因此在听到“冲突过后,难以收场”一句都很纳闷,不过三人都没有深究,闲聊数语,再度别过。
接上数日后,荀子春意犹未尽,又有些惘然若失,回想李群玉现身救急的画面,心旌摇曳,叹道:“我当时以为看到神仙了。”
梁子秋笑道:“被你这尖酸顽猴夸来夸去,也是难得。”
雨连下了三天,第四天才放晴,而且晴得万里无云。
天候转变须臾,人事又何尝不是?
物转星移,春秋代序,人亦生老病死。而仅生之一字,即变幻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