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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5月,夕阳洋洋洒洒,麦穗似乎被夕阳感染透着酒金色,将将撒完化肥的人窸窸窣窣的走在蜿蜒的田埂上,一阵蓄谋已久的清风拂过大叶柳稍,大阔叶呼啦啦的响,给人带来无比的轻松。
沟旁一个黝黑皮肤的少年正啃着干粮平静而又沉默注视这一切,陈广才大概十七岁,壮长而结实的腿,一头平平无奇的短碎发,乌黑的眼袋,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似乎在说明他的年纪并不止十七岁。
是的,陈广才十七岁。二三月份的寒风缓慢的刚吹向了南半球,陈镇的高中也刚悠闲打响了上课铃,吵杂的操场上顿时迎来了良久的寂静,转而传出的却是朗朗书声,自打他父亲死后早已不属于这里,他的父亲患了很严重的肝病,在1990年初的冬天就死了,留下的只有三间微微欲坠茅屋和老老少少四口人以及那平时爱不释手的小人书。
他的父亲没什么出息,少时读过私塾,认识几个字,在大队当过会计,有了更好的人选后便也被除了名,至于那肝病,或许早就有了迹象。
在陈广才十六岁时,他的父亲脸便肿的像头肥的流油的猪,不在能下地干活,那时他在村里读初一,放学后就扔下破旧的课本到田间地头劳作,一大家子只靠这一亩三分的地。
可是就这一亩三分把他当经验磊磊的老牛来使他也是无力回天,弟弟刚四岁大,屎尿都不懂的年纪,母亲更是要看护他的弟弟陈广安,有两位姐姐他也实在是不想叫她们妇人受苦,可是又能有谁可以分担这一切,他的父亲在床上疼的咿呀叫喊,他不想听到这痛苦的呼喊,家里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一粒肝药都无力承担,只好到这地头把自己累到无空再有些本不该是这个年纪的烦恼。
就这样暗无边际过了两年,这两年里,他在村里初中的成绩依旧拔尖,似乎并没有受到家庭的零零碎碎所带来的影响,他也可以在镇上能容纳千人的会堂里领奖。
在掌声与欢呼声中他稀里糊涂的上了陈镇的高中,承担一笔他本就认为没有必要的开支,只是他的父亲执意要他去高中,父亲也深知没有知识而去面对这个具体的世界有多么乏力。
满是补丁的粗布对襟棉袄,锯齿状裤腿的东拼西凑补丁老棉裤,漏脚趾的棉布鞋,这就是他全身的行头,那时脸上还有被寒风刺过的通红的脸蛋以至于显得他过于的稚嫩。
镇的高中上离条河村大概有七八里路,学生们也就不在大费周章的往家里跑,有的带饭盒,有的带易于保存的干粮,陈广才也是如此,他带的干粮对于班级里其他的学生来说简直不是人可以吃的,那是一个粗糙的红到发黑的高粱饼,这已经是他的家里仅有的吃食了,他也常常不抱怨什么,因为他的家庭已经破碎到没有任何值得他去抱怨的地方了,他也只能拼命的咀嚼着这团黑家伙。
傍晚的放课铃是他生命中最讨厌的声音,他这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光随着这铃声的响起也就消散了,他要迎着冰冷的硬风去面对家里的鸡毛蒜皮。
“妈!我回来咧!”陈广才四处张望着,企图搜索到他母亲的身影。
“待这咧,你弟太皮咧,老头子又咿呀喊叫个不停,你放学我和玉翠来给你弄点饭吃。”母亲黄福兰在东边的茅屋边往土灶添柴边乐呵的对着广才说到。
实际上哪有什么饭吃?无非就是可以照见人影的棒碴子粥,对于一个刚十七岁正吃着壮饭的小伙子甚至连肚子的底儿都探不到,听着父亲的咿呀喊叫与二弟的哭闹广才也就更没有心思去吃饭了,胡乱的喝了两口便就对福兰说
“妈!地里的活还有,我下地干活去唠”
便就抄起锄头走向田地头,他也并不是由着母亲一人忙碌,他的两个姐姐玉霞和玉翠倒也可以帮福兰操持操持,只不过他在家施展不开这拳脚罢了。
广才思绪踌躇的走在条河村的径道上,至于为什么叫条河,这个村子被一条叫张福河的大河穿过,条河又分河东边和河西边,河东到河西也要靠渡船,这个村子里小沟小塘太多了,各家各户被众多小塘与树木分隔成网格状,连接各户的也只有一条一条小蛇似的林道,而广才走的便就是这其中的某一条。
广才在垄沟旁奋力的挥舞着锄头,天气未转,冻土也并没有完全融化的迹象,广才浑身散发着热气,仿佛已经入了三伏。他要把去年11,12月份种的地瓜挖出来入窖了,在家里的高粱面与棒子面见到罐底后,这将是他们家全部的口粮。
因此他不得不忍着饥饿卖力的在这片土地为自己劳作,生活对于他就是如此的山崩地裂。
“广才!”
广才听到了,似乎有一个女人般清脆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他不熟悉这声音,也并不认为这是在叫自己。
“广才!”
他猛然惊醒,这就是在叫他,他猛得回头看去,一个扎着羊角辫,齐刘海的女人在田埂上呼唤着他,那个女人不是很瘦鹅蛋般的脸上似乎还带点婴儿肥,微微胖的身材正好撑起那碎花粗布棉袄,只不过不像广才满身补丁。
那女人看见广才回头便也一路蹦跳着去到广才身旁,毫不客气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谢芸,草字头芸。”
广才这才想起来,这个女人原来是他的同班同学,木讷的广才并不理解这位“同学”到这来找他做个什,只出于礼貌的回了一句“你也好,我叫陈广才,你的名字还怪好听的嘞。”便转头扎进了地里。
“诶诶!我其实早就认识你了,在镇上大会堂领过奖。”
谢芸看到陈广才转身又去刨起了地瓜显然有些急了。是的,谢芸其实很早在大会堂就认识了他,当时广才的穿着与现在可以说是完全一致,只不过裤腿上又多了几块补丁,谢芸的家境已经算的上是很不错,她的父亲是寿村村干部。
当她看到这个穿着像叫花子的男人到会堂上去领奖的时候,一度以为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可是转而又看见他那冷静到让人胆寒的面庞,她被吸引了,她无时无刻都想解开这个男人身上的秘密,可是又都望而却步了,谢芸又实在没有理由去接近他,直到他们上了同一所高中,并且神奇般的分到了同一个班级,因此谢芸接近陈广才的理由便也就有了。
但是,谢芸并没有与这个他认为奇怪的男人说过一句话,她的目光总比她的动作要先一步走到他身旁,这个男人总是啃着不大的黑高粱饼也从没有换过衣服,学习起来他那冷峻的而又紧绷的脸似乎缓和了许多,以至于她不敢再去做后续的其他动作了,生怕这个奇怪的男人对她的看法有些许异样。
陈广才显然不想理这位不速之客,只闷头干活。
他的样子实在太过于狼狈,这让他的自卑又一次弃暗投明的展现在他人的眼皮前,穷把他逼的穷途末路,转而深深陷进自卑与怯弱的深渊,他的痛苦也全来自于对现在的自己无能的愤怒,他现在完全没有底气去为他人和自己的理想殉道。
谢芸似乎看出了陈广才的难堪,便也不再说话,默默的伏下身子捧起表面沾着全是烂泥的地瓜轻轻的放进了他的背篓里,广才连忙的退让
“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但这万万阻止阻止不了一个女子千方百计的想接近他的心。广才看出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好收了工,盘坐在田埂上歇息,谢芸倒也不客气的坐下了。
“你学习很好,而我就差了些,其实找你来,就是想借你的笔记看一看咧”谢芸睁一双大眼眉眼弯弯笑盈盈的对着广才说。
想来想去,谢芸似乎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与她搭上话了。
“我没有笔记。”
是啊,广才的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除去上学的学费,他连买作业纸的空余都没有,他的家甚至连这两三块钱学费都快承担不起了,生活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向他刺过来,他左闪右避也逃不过刺中他的事实,他很想像普通家庭的孩子不愁吃穿,他也想利用自己的空闲多去与人交际,可是他终究逃不过生活的具体。
在这广袤无垠的土地上,两个人迎来了可怕的沉默,他们双双无言,而广才内心的声音却被这沉默进一步放大了,就连这田土也完全丧失了诗人口中的乡野气息,变的不再让人心生可爱了。
从小衣食无忧的谢芸,她现在不能够理解人居然可以睡在稻草铺的硬邦邦的床板上,也不能够理解一个人居然几天连棒面饼都吃不到,也没有体会过穿这破烂的衣服站在同学中间人的自尊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可她依旧觉得这好像并没有什丢人,可能是谢芸给这穷小子戴了副滤镜,也可能是青春期少女的对于感情的看法也不在局限于这物质上的富足,转而去追求她精神上的满足,广才坚毅的脸阔与那种说不上来的奇怪让反而让她深深的着迷了。
谢芸显然并不知道她这是喜欢上了广才,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有种独特的气息在吸引着自己,看吧,青春期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而广才也并不认为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女会喜欢上自己,笨拙的他甚至都没有向这方面想,因为他被一切琐碎折磨的太累了。
“我们做朋友吧”谢芸打破了双双的沉寂,伸出她那沾满泥浆的手随手摘了片叶儿递在广才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