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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在东茂直属库一排排的屋顶上,给仓房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光,由远及近,梦幻朦胧!随着视线的移动,高耸的办公楼渐渐遮住了夕阳,眼前的画面干净明快了许多!
下班回家的人们,开车陆陆续续驶离粮库,东茂直属库重新安静下来,宁静的库区隐约可以听到富有节奏的篮球声和鞋子在球场上的摩擦声。
粮库的一角,白月一行四人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
“你们听说了没有?龙科要辞职了!”江城在罚球线上拍着皮球跃跃欲试,轻描淡写地说道。
“啊?”白月、李良安、刘墉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这也太突然了吧!”
“怎么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也是今天刚听说!”江城说完,一个起跳,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唰”的一声,稳稳落入篮筐。
白月突然想起了不久前,22仓事件前后,龙亦礼异常的态度,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吗?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原因。
但22仓事件已经过去,落得个皆大欢喜!况且他并不是始作俑者,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一声不吭选择当“帮凶”,他抗争过!尽管改变不了结果,但这不是他的错!他不应该拿这件事来惩罚自己!
白月望着办公楼,似乎他能够将那栋楼望穿,直接看到办公室里的龙亦礼似的。
李良安也看着同一个方向,内心五味杂陈。他清楚地记得龙奕礼在他们进粮疲惫不堪的时候,给他们加油鼓劲儿;记得在他们碰到技术难题的时候,给他们耐心讲解;记得在他们工作犯错的时候,给他们纠正安慰。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消息。
然而很快,这个消息就像是一颗炸弹,在严禁烟火的粮库引爆了。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理解,龙亦礼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作为郑河粮院粮食储藏方向的专业人才,在储粮保粮工作上不遗余力,工作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况且身为科长,仕途也算是一帆风顺,只要等到上级领导退休,他是不二的接班人选,也只不过五六年的光景。
而辞职,就意味着放弃这一切!
但在感同身受之间,白月、刘墉和李良安大概能够理解龙亦礼。
想当初22仓的事,他们是一样的愤慨和无奈,奈何人微言轻,大势所趋下,沉默是最好的选择;而龙亦礼身为科长,对于粮食的责任和热爱,让他不愿同流合污,但最终结果却并非他能左右,心中的愤慨和无奈,想必龙亦礼更甚。
当一个世界无法被改变的时候,有人选择接受,有人选择放弃。
“我们请龙科吃顿饭吧?毕竟他在粮库那么照顾我们。”白月在宿舍电脑前漫不经心对李良安说道。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众人也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当然得请!”李良安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粮库。”
“刚才从食堂出来,我看到他的车还在!”白月抬起头想了一会,又立即起身道,“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走出宿舍的白月,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兴奋地说:“车还在,要不就今晚吧?”
“可以啊,择日不如撞日!”李良安也激动地站起身,表示同意。
“那好,走!叫上刘墉和江城,我们去龙科办公室叫他!”
一行人来到办公楼,在三楼与四楼间的缓冲平台上,他们逐渐放慢了脚步,相互看了看,仿佛非常慎重地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然后彼此微微点头,以示鼓励,最后,他们终于抵达龙亦礼办公室门口。虽然门开着,领头的白月还是敲了敲门框。
“请进!”里面传来龙亦礼的声音。
“龙科……”四人陆续进门,纷纷招呼道。
“哟,怎么了?”龙亦礼抬头看到四人,着实有些惊讶,但始终面带微笑,一如既往和蔼可亲,“你们……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我们想请您吃个饭,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在粮库,恰好看到您的车还没走,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怕到时候没时间……”白月轻声回答,说完抿嘴不语,最后的话则是用手部的一系列肢体语言代替。
“其实真不用!”龙亦礼既无奈又难为情,他说:“我之所以不跟你们说,就是怕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有没有,我们也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吃个饭也算不上什么!就当宵夜嘛!再说了,我们的肚子也确实饿了。”白月一板一眼地解释道,随后又微笑着望向其余三人。
“对对……”三人也立刻明白过来,纷纷连忙附和道。
“小龙,给个面子!”刘墉的语气突然一本正经,表情也很严肃,而他对龙亦礼的称为就更不用说了,装出一副无礼且嚣张的样子,但片刻间便露出本性,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龙科,其实我们想去吃宵夜,没车,你就送送我们呗!”
办公室的氛围突然被这句话改变了,众人跟着起哄,龙亦礼也咧着嘴笑出声来:“行行行,就你刘墉面子大!我不敢不给啊!”
刘墉露出灿烂的微笑,得意地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汽车在昏暗的道路上飞驰,不一会儿便来到霞里。
还是那家名为“陈记海鲜”的大排档,第一次来,是龙亦礼为他们接风,这一次来,却是他们为龙亦礼饯行,所谓“物是人非”,大概就是如此吧。
“龙科,这杯酒我们敬您!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的照顾!”白月端起酒杯,李良安端起茶杯,刘墉端起酒杯,江城也端起酒杯,一齐仰头痛饮,以此向龙奕礼表示他们自己最诚挚的尊重和感谢。
“客气……”龙亦礼端着酒杯抿了抿嘴,眼睛依次扫过他们,而后一饮而尽。
龙亦礼动容地点了点头,还没等他们问,龙亦礼自己便说道:
“其实辞职这个事儿,有很多原因,毕竟对于我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来说,下定决心辞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你们请我吃这顿饭,我也不瞒你们。首先呢,是因为我妈一个人在家,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前些天台风过境的时候,我在粮库驻守,我妈就突发脑溢血,幸亏当时被邻居发现了,抢救及时,没出什么大事。当时我接到消息,但离不开身,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我真觉得挺对不起她老人家的,幸亏没事,要不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这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我想趁着我妈还健在,多陪陪她。”
龙亦礼眉宇间散发着温柔,轻轻叹了口气后,自顾自地喝了一杯,眼神中满是自责和后悔。
稍微缓了缓情绪,他又继续说:“然后呢,就是这次22仓的事儿。”
果然还是绕不开22仓,听到这里,原本低着头的四人,将目光重新聚焦到龙亦礼身上,期待他娓娓道来。
“你们也知道,我们这份工作很辛苦,但依然有不少人和你们一样,前赴后继,也有很多人,即便体验过艰苦之后,仍然选择扎根于此,我想除了国企的名头,更是因为这份工作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吧!或许是为了不懈奋斗的梦想,或许是为了一生的事业,最起码,这还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反正他们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创造出了一个个不平凡的奇迹!要知道,能够保证十几亿人的口粮安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我们现在的粮食储备越来越好,一方面是因为科技和技术的提升,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们,因为你们,这些为储粮事业奉献一生的人。”
龙亦礼这一番话语重心长,话语间隙,他满眼欣慰地看着眼前这几人,他相信他们会在粮食储藏这片舞台上有所作为。
但很快,他眼睛里的光突然变得暗淡了,然后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停顿片刻后才说:“但是,就像仓房里的粮堆,时间长了,无论如何总会有害虫。现实中也一样,不仅东谷储东茂直属库,任何地方都一样!就拿这次22仓来说,他们把粮食卖了,我就感觉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使命,也被他们贱卖了一样,难受!不值!”
龙亦礼又独自灌下一杯烈酒,众人面面相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我可以向分公司检举揭发,但因为这个……”龙亦礼伸出左臂,用右手食指指向那道从手腕到手肘的伤疤,“这是几年前的一场车祸留下的,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想跟他们撕破脸。一旦举报了,粮库就会知道是我做的,所以,也算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吧。”
“不能匿名举报吗?”李良安好奇地问道。
“哼……良安呐,你还是太年轻啦!”龙亦礼苦笑道,“匿名举报没用的,况且在东谷储就没有匿名这玩意儿,一点风吹草动,几乎都知道了!你知道22仓这次是什么性质的检查吗?”
李良安摇了摇头。
“这叫做四‘不’两‘直’检查!”龙亦礼耐心地解释道,“顾名思义,是指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层、直插现场,那既然是这样的检查,为什么粮库还能提前做出这么多动作呢?”龙亦礼无奈地摇了摇头。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全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算了,你们以后慢慢就知道了!”看到众人吃惊的表情,龙亦礼打了个嗝,接着说:“还是说回我这条手臂吧。那时候,我刚调来东茂,为了方便外出就买了个二手摩托,那天也像现在一样出来宵夜。但跟现在不一样的是,酒驾还没有入刑,所以当时也没有什么顾忌,那天喝了酒还逞能,非要骑摩托回粮库,结果就和一辆车撞了。就因为喝了酒,本来医生不愿意立刻动手术,是周建国主任到处托关系,我才能及时接受治疗;另一方面,也是粮库出面调解,帮我摆平了这件事。而且你们也知道,国企对这种事比较敏感,况且我还是个科长,自然不能被分公司知道,也是粮库帮着瞒了下来,唉……”龙亦礼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以说,我这条手臂,我的工作前途,都是粮库救回来的,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周主任,也很尊重他,总觉得是我欠他的……”
龙奕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端起酒杯朝他们四人示意了一番。
在微弱的灯光下,他们隐约可以看见龙亦礼眼中,有什么东西晶莹剔透,闪闪发亮,四人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端起杯子回应龙奕礼。
其实,龙亦礼并没有对他们说实话。
22仓事件,只不过是压垮龙亦礼的最后一根而已。而且,22仓事件远比他们想的更复杂,不仅关系到上次的紧急调粮任务,而且也涉及到将商品粮违规转变成最低收购价粮的过程!
自从那天以后,龙亦礼不时就会回想起周建国的种种所作所为。他每次回想起来都会问自己:为了个人的恩情,就能置粮食而不顾了吗?就能置东谷储而不顾了吗?就能置国法而不顾了吗?
我欠他的,还清了吗?
我欠他的,更欠国家和人民的,我还得清吗?
他欠国家和人民的,又会不会还呢?
他们只看到了龙亦礼眼中的泪光,却不知道,龙亦礼这几天饱受着怎样的煎熬和挣扎。
只见龙奕礼苦酒入喉,先是眉头紧皱,后又舒展开来,一脸痛苦地砸了咂嘴,继续说道:“唉,本来不该给你们说这些,但一来,我怕你们误会,说我怎么不明不白的就这样走了;二来,粮库里这些陈年往事,或者一些不光彩的事,你们迟早也会知道的,22仓就当是个警醒。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管你们以后的路怎么选,可能都会好走一些,况且你们现在基本上算是无牵无挂,做什么决定也比较容易。不然等个三年五载,到了我这个年纪和状态,拖家带口的,再想离开,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当然,我并不鼓励你们辞职!只不过,如果不能更上一层楼,估计就只能像忠叔一样,庸庸碌碌在这里耗完余生。”
李良安对这几个字相当敏感,心里咯噔一下,不觉流露出一丝悲哀。
“当然,像忠叔这样也是一种选择,粮库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为国家的粮食安全默默奉献一生,平凡而伟大!但你们是年轻人,年轻人是这个国家的未来,而未来则有无限种可能!如果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呢!对吧?所以你们要趁年轻,想清楚自己的路!如果你们像钱仲一样走了,也就没什么,谁也不会怪你们,但如果选择留下来,走下去,就只能永不停歇地一直往前走,直到坐上周建国那个位置!或者更高!”
或许是酒后吐真言,龙亦礼最后直言不讳道:“主管不行!科长不行!副主任也不行!只有主任,才是粮库的一把手!粮库只有主任说了算!这次22仓的事,我极力反对,甚至跟他们大吵一架,虽然胡主任也曾帮着我说话,但是结果你们也都知道了。毕竟,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没人会在乎你的感受!刚才冠冕堂皇说什么责任和使命,我自己都不知道责任和使命能有多大的份量,又或许是我的虚荣心,不允许我继续待下去吧……”
后来的对话,龙奕礼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跟他们讲粮食的重要性和脆弱性,跟他们讲自己的初心和理想,跟他们讲自己刚到粮库时的不易和坚持,跟他们讲粮食储藏过程的艰辛和无奈,跟他们讲系统内自己同学的境遇……
这一顿酒,他们深受震撼;这一顿酒,他们受益匪浅。
他则像一个老师,像一个朋友,唯独不像一个领导!
仔细想来,龙亦礼从没有以一个领导的身份来对待他们,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今后更不会有。而从他醉醺醺的语气中,他们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强烈的不舍和无尽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