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工作吧！”龙奕礼深吸一口气，就转身离开了。
　　剩下李良安和刘墉二人，在这黑夜里慢慢思索。很显然，龙奕礼刚才的话，也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但龙亦礼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整个仓房。他的眼神中，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无奈，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开。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到了交班的时候。
　　“怎么样？”许浩的声音在李良安耳边响起。
　　“还行！”李良安朝许浩点了点头，“我现在还扛得住，最难熬的应该是你们下半夜。”
　　“行，那我等你们下次熬完下半夜，再来问问！”许浩微笑着对他说，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臂膀，“今天辛苦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至此，作业现场由第二班全面接管。
　　“怎么样，你休息好了没有？”在作业现场，林三打着哈欠问江城道。
　　“根本睡不着！平时也没这么早睡过呀！也就十点多的时候眯了一下。”江城如实回答，紧接着反问道，“你呢？”
　　“差不多吧，但刚睡着就被闹钟给吵醒了！唉，难受！”
　　“唉！难受！”
　　这一次的经历对他们来说，确实很难受。
　　下半夜最初的两个小时还好，毕竟以现在人的生活方式，熬夜已成为常态。但凌晨三点半之后，林三和江城二人便开始哈欠连天。即使一直在作业线旁来回走动，即使作业线上机械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睡意还是肆无忌惮地一阵阵袭来。止不住的哈欠之外，更有沉重到无法抬起的眼睑和一片空白的脑袋。
　　时而走路，时而靠墙，时而坐地，时而深蹲，他们一直在咬牙坚持，和来势汹汹的睡意斗得有来有回。起初，他们还有心情彼此交谈，希望以此克服这个困难，但渐渐的，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和欲望再去交谈了。尤其是凌晨四点之后的睡意，如海啸一般奔涌袭来，瞬间淹没了这两个年轻人。
　　“要不你先去睡会儿？”许浩见状，考虑到江城是第一次倒夜班，于是他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这里换我来看吧！”
　　“啊？”江城先是疑问，仿佛是自己听错了。但看着许浩认真的眼神和林三羡慕的表情，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看了看许浩，又看了看林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婉言拒绝道：“不了不了，许主管！你也一直在忙，也没有休息，我还是年轻人咧，没事没事！”
　　说着，江城站了起来，做了几个热身运动，又原地跳了跳，抖擞了精神，用自己的行动展现着自己要强的一面。
　　“那行！”许浩听到对方这么说，也不勉强，点头说道：“等你扛不住了，记得跟我说。”
　　“嗯……”江城也点头回应。
　　等许浩走开之后，林三一脸鄙夷地对他说：“你傻呀？叫你休息就去呗！这么干熬着，又不会给你加工资！”
　　见江城沉默不语，他又问道：“怎么？不好意思？”
　　还没等对方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要是他开口让我去休息，我二话不说就走了。你也不想想，这是正常人干的活吗？你可能还不知道，整个东谷储，唯独我们东茂库会倒班！因为这里靠海，有码头，小麦玉米都是走水路的，船靠岸都是按吨位、按天算钱的，所以倒班是常态！看着吧，这只是一个开始，等到玉米、小麦进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最后，林三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年轻人，别跟自己过不去！”
　　这一席话，让江城有些吃惊，有些失望，也有些后悔，情不自禁瘫坐在了墙角。
　　“唉，无所谓啦！”短暂的心理变化之后，倦意再次朝江城袭来，他打着哈欠摇了摇头。
　　“哼……还顶得住吗？”林三露出疲惫的笑容，无奈地哼笑道，“顶不住就起来走走，活动活动，既然这么要面子，就别坐着了！”
　　江城又缓缓起身，身体似乎都不受控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林三正想一个箭步冲上去的时候，幸亏龙亦礼出现在身后，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
　　“哟……小心点儿……没事吧？”就在他们快要抵抗不住的时候，龙奕礼出现了，“你们不冷吗？”
　　与他们短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龙亦礼身上藏青色的秋季长袖制服。
　　“还好！”
　　领导的到来多少可以让他们打起一些精神，龙亦礼把二人叫到身边，对他们说：“我办公室里有咖啡，还有一些零食，你们去喝一杯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能量，暖暖身子再过来，这里我先替你们看着！”
　　林三和江城拖着疲惫的神情，相互对视了一眼，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现在的睡意已经把他们折磨的不成样子！他们慢慢悠悠朝办公楼走去，从背影看去，完全是两副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背影后方，皮带输送机上的稻谷还在源源不断流淌着，自上而下，稳稳落入车斗之中。车斗满载后，卡车迅速驶离，空车迅速填补皮带机下的空缺。
　　很快，他们返回现场，脸上的状态明显比刚才好了很多。看到他们回来，龙奕礼脸上也欣慰得露出了笑容。
　　“行了，你们忙吧，我再去叫许浩。”龙亦礼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再坚持坚持，还有一个多小时，这班很快就结束了！”
　　不一会儿，许浩就跟着龙亦礼离开了，朝着办公楼而去。
　　然而没过多久，睡意再次朝两位年轻人袭来。吃饱喝足的林三和江城，已经没有任何能力抵御这股睡意！纷纷靠在墙角，昏睡过去。
　　而正在此时，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搬运工也因为扛不住睡意，偷偷点了根烟，独自享受起来。他在黑暗的角落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仔细观察着输送机上粮食的流量。果不其然，流量已经开始减少。
　　见司机也发现了这一点，在对方正要高声提醒之际，他连忙将香烟偷偷捏在手心，匆匆从墙角跑了出来，径直跑进了仓房。
　　眼见仓房里的灰尘太大，不得不戴口罩。于是他又站在仓房门口，猛地嘬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然后不舍地将烟头往旁边随手一扔，迅速吐出一阵烟雾之后，便投入到漫天灰尘的粮堆之中。
　　而扔在一旁的烟头，却恰好落在了一捆编织袋上！
　　严禁烟火的粮库，没人能够预料到这一点。一直到编织袋被慢慢烧穿，出现明火，火光在黑暗的仓房中投射出明亮闪烁的光芒，众人这才注意到。
　　“哎！哎！”司机率先发现了这一险情，惊声尖叫道，“着火了！着火了！”
　　“我靠！”接着就是林三和江城的惊醒，跑过去一看，一整捆编织袋已经烧了起来，大有向一旁的粮堆蔓延的趋势，二人有些惊慌失措。
　　因为他们清楚，仓房中充满粉尘，可能随时会发生爆炸；而且，编织袋紧挨着粮堆，干燥的稻谷，属于易燃物品，如果真的烧起来，那将形成星火燎原之势！
　　“啊！”最后是仓房里的搬运工，回头注意到火光之后，大惊失色地尖叫起来，慌忙从仓房夺门而出。
　　“怎么办？怎么办？”江城被眼前这一幕彻底吓到了，紧张地抓着林三的胳膊，结巴地连连发问。
　　“灭火器！”林三好歹也在粮库干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一些事故处理措施。虽然他也很慌张，但他不得不努力保持镇定，对一旁的江城和司机说：“快，到仓房旁的消防箱里，拿灭火器！”说着，他自己也迅速跑向消防箱。
　　林三提着灭火器，迅速跑到仓房门口，他在大火前本能地犹豫了一秒，最终又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仓房。
　　一只灭火器用完，司机递上另一只。
　　林三接过来，再次转头冲了进去。
　　此时，许浩从江城手中抢过灭火器，三步并作两步，从他身后迅速冲了进去。
　　江城回过头来，见科长龙亦礼也站在身旁，眼神正焦急地望着仓房里面。
　　“什么情况？”见江城回头，龙亦礼看了他一眼，着急地问道，“怎么会有火呢？”
　　“不知道……”江城唯唯诺诺地小声回答。
　　不一会儿，仓房里的火光已经消失。二人提着灭火器出来的时候，身上满是白色的粉末。
　　“没事了！”许浩走在前面，他看着焦急的龙亦礼，摇头皱眉说道，“没事了！”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而在许浩身后的林三，踉踉跄跄走出来后，他将灭火器扔到一旁，怒气冲冲地直奔躲在人群后的搬运工。他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将人打倒在地后，他仍不罢手，直接骑在对方身上打了起来。
　　龙亦礼和许浩见状，连忙上去将林三拉开。
　　“什么情况？”龙亦礼站在怒气未消的林三身旁，再次大声问道。
　　此时，许浩索性将作业机械全部关停，现场这才安静下来。
　　“什么情况？”龙亦礼又问了一遍。
　　林三气喘吁吁，闭上眼睛后，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平息着自己此时的心情。然后，让死死地盯着一旁的搬运工，咬着牙齿回答：“应该是有人抽烟！导致编织袋起火！”
　　龙亦礼听到这话，先是看了一眼搬运工，然后又看向一旁的司机，表情严肃，语气冰冷地问他们：“你们谁抽烟了？”
　　司机疑惑地摇了摇头，说：“在粮库门口，你们不是每次都把打火机收了吗？”
　　然后，众人便一齐看向搬运工。
　　“你们……你们看着我干嘛？”搬运工迎着众人的目光，一边捧着自己被揍的脸颊，一边吞吞吐吐地狡辩道，“又……又不是我！我一直在里面……里面……灰那么大，口罩都没摘过，怎么抽烟嘛！”
　　“你可不是一直在里面！”卡车司机立即反驳道，“你刚才不是出来了吗？”
　　“那也就……就出来透了口气……”搬运工仍不承认，继续狡辩道，“就在墙角撒了泡尿……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嘛！”
　　众人跟着他的脚步，来到墙角，只见墙角确实留有一滩水渍，隐约间还能闻到一股不愉快的气味。
　　“谁他妈让你在这里屙尿了？”许浩高声吼道，“前面办公室没厕所给你上啊？”
　　“那你们要赶工，我也要赶工，一去一来要不要时间嘛？”见许浩这么问，搬运工便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但他说完这话，林三的气又不打一出来，又要冲上去揍他。
　　最终还是被许浩拦了下来。
　　龙亦礼和许浩是一肚子气，但是无处发泄。一方面，因为保管员林三的疏忽，并没有亲眼看见事故的发生，没有明确的责任人，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说的话；另一方面随地小便这种事，对他们搬运工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这个事实又摆在眼前，令人不得不信！
　　莫说一时难以查清真相，就算查清了真相，负责现场监督的林三和江城，甚至是许浩，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不能耽误出粮进度，所以，无奈之下，这件事只能暂且阁下。
　　于是，对仓房着火部分做了简单的处理后，便又重新开工了。
　　因为这个小小的事故，林三和江城也不敢有任何懈怠，所以直到交班的时候，他们都一直很清醒。
　　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发亮，仿佛下一秒便是日出。
　　经历过黑暗，才能懂得光明的魅力。可以想象，当温暖的太阳缓缓升起，在高高翘起的皮带机顶端定格，欢快流淌的稻谷瀑布自上而下，在金色的晨光中形成一道优美的剪影，那是多么的美丽！多么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