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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河的河水,在郊外轻柔地流淌。岸边的矮树丛,将摇摇曳曳的倒影,投在清彻的河面上。叶文远搀扶着李文君,慢步于河岸边的小路,小路两旁开着几朵蒲公英,脚下的碎石发出着熟悉的声响。在一个空旷的地方,他们停下了脚步。李文君站在河边,默默望着那河水朝远方流去。
九年前七月里的那个星期三,是老叶和李文君来到巴塞尔的第二天。那天的巴塞尔格外晴朗。
早晨,李文君如同往日那样,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随后,她便按时给老叶喂了早餐。早餐过后,李文君问老叶想不想出去吹吹风,老叶告诉她,他也正有此想法。于是,李文君便推着老叶到外面走了走。
那天,李文君的胸口有些闷,闷得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过去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只有她和老叶两个人。
那天早晨,李文君推着老叶来到了郊外的莱茵河边,来到了那条铺着碎石的小路上。原本李文君想在那个时候,对老叶讲上许多话,可是当他们驻足在那河岸边时,李文君却变得沉默了。那天在河边,他们并没有讲太多话。大多时候,他俩只是沉默地望着潺潺的河水,望着它们流向远方。
那天对于巴塞尔而言,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可是对于李文君和老叶而言,却太过短暂。因为第二天一早,李文君就要带着老叶去“LeaveinPeace”诊所。在那里,她将陪老叶度过他人生最后的几个小时,并与他作最后的道别。
莱茵河畔的风,仿佛依旧是九年前那河畔的风。明媚的阳光,依然如九年前那天一样明媚,灿烂。
叶文远搀扶着李文君,驻足于河畔。李文君默望着那远去的河水良久,淡淡的笑容里,泛着轻柔的泪光。
“晓琳,婉秋,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儿吧。”
叶文远朝前面不远处的女儿和妻子喊道,
“奶奶有些累了。”
“好的,爸爸。”叶晓琳转过头来,朝叶文远喊了一声。她们停下脚步,慢慢朝他走回去。
八月的风,沿着莱茵河畔吹过,就像南城三月里的春风那样温柔。
那年的三月,老叶在出院后不久,终于跟李文君提起“LeaveinPeace”诊所的事。老叶告诉李文君他要去瑞士的打算后,李文君生病了。直到那时,李文君才知道老叶始终要放弃治疗的真正目的。她一边恨老叶瞒着她,一边为老叶的想法而痛心。
在医院里住院的时候,老叶始终把这个秘密深藏在心里,只字也没有提及。一来他害怕医院里人多口杂,四处散播他的想法,把家人从一开始就置于违法的危险境地。二来他知道,如果医生判断,医疗报告的提供会导致他身体上或精神上的伤害,那么医生可以拒绝提供医疗报告给他,这样他就无法取得安乐死所需的医疗报告;而如果医生在知道他的目的的情况下,仍然提供医疗报告给他的话,医生就会因协助自杀,而面临着被检举的危险。
老叶并不想把任何人牵涉进来,也不想连累任何人。他知道,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甚至做好了,瞒着家人自己一个人去瑞士的准备。
以前,老叶在网上看到了很多,其它国家的病人到瑞士寻求安乐死的故事。他们有的由家人陪伴着去到了瑞士,而有的则自己买了张去瑞士的单程票,就独自一个人去了。虽然每日每夜都在忍受着病痛,可老叶的脑子始终清醒着。他只是让李文君从家里带了本英文书给他,然后便用它开始熟悉着英语,悄悄地为他人生的最后一个计划做着准备。
同老叶一起走过了近五年的李文君,知道老叶的这一打算后怎能不痛心。她不想让老叶离开她。若果可以用她自己生命的时光,来换取老叶更长久的生命,她也完全愿意。然而老叶的这一打算,却瞬间把她的内心推入了冰冷的谷底。
“人家和你一样的人都能坚持,为什么你就不能?人家都还没有放弃,你为什就要放弃?
“我和你过了一辈子,可你又有多少属于我?
“……”
在一次争吵中,李文君忍不住问老叶,几乎每一个字都带着质问的语气。每一次谈起这个问题,她的眼睛里都会含着泪水。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他们有他们的选择,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别人只是不知道,还可以有这样一个选择,否则他们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老叶的语气有些激动,苍白的脸上,交织着毫无掩饰的痛苦和愤怒。平日里,老叶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
“我只是想平静地死,带着一点尊严。我不想被痛苦折磨死,惨不忍睹、人不像人地死去。
“你难道就希望我那样吗?
“……”
那时,老叶的病痛已经加剧。止痛药从之前的一两粒,增加到了四五粒。他身上的水肿越来越严重,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李文君看着老叶每况愈下的病情,便不敢语重,也不敢再多说。她害怕失去老叶,但又不忍看到,老叶每天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她担心说太多会激怒到他,让他沮丧,更担心老叶的病情会因此变得更严重,甚至害怕他一时冲动,对自己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那些日子里,李文君几乎每天都彻夜难眠。她思考着怎样让老叶放弃去瑞士的想法,怎样争取更多的时间。
自从一年前的六月,老叶开始联系“LeaveinPeace”诊所后,他便一直跟索菲娅医生和她的同事保持着联系。刚开始,老叶跟他们的联系比较频繁,不过到后来,随着老叶病情的恶化,联系就变少了。
老叶按照诊所的要求写了一份个人申请函,一份个人及家庭状况的传记性概述,又从主治医生那得到了半年内的医疗报告。之后他便托朋友帮忙,找专业机构对他的材料进行官方翻译。他并没有告诉那位朋友和翻译机构,他要翻译那些材料的真正目的。他只是告诉他们,他想联系国外的医疗机构,寻找一些更好的治疗方法。
由于精力和体力的耗费,还有长时间被抑制的压力,老叶在私下准备材料的过程中,病情开始严重地恶化。他开始频繁地咳血,身体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有时候,他感到自己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敲击键盘的力气。没过多久,老叶便只能常住医院,越来越少地往返于医院和家里。
他把翻译好的材料,包括个人申请函,和几份最近的医疗报告,电邮给了“LeaveinPeace”诊所。索菲娅医生建议老叶,最好尽早地告诉家人他的打算。她告诉老叶,尽管她们诊所提供的协助死亡服务,并不取决于家人的同意,但为了避免申请人与家庭成员之间可能会产生的问题,他们须要被告知此事,这样也可以让家人有更多的时间来适应这件事,做好思想上的准备。
老叶告诉索菲娅医生,他一定会告诉家人,只不过想稍微过些日子,找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老叶把申请材料提交给“LeaveinPeace”诊所不久后的月里,索菲亚医生发来信件,邀请老叶通过视频软件进行一次视频沟通,想为老叶的病情和身心状况做一次评估。因为老叶在过去的时候,对国内国际的一些聊天软件都有所了解,所以这对老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月里一个周五的下午,老叶按约定好的时间,在书房里用Skype与索菲娅医生进行了第一次视频交流。那个时候,李文君同往常一样到集市上去了。
“……”
“索菲娅医生,我已经考虑了很久,而且已经完全想清楚了。
“我没有抑郁,一点也没有。我非常地清醒,也非常理性。”
“那么,您已经决定了?”
“是的。
“我想进行协助死亡。”
“您身患绝症,但您的意识是清醒的,而且看起来也并没有处于抑郁的状态。这是很不错的。
“我知道您在承受着癌症的病痛,更能理解您的选择。
“但是,我想让您再多考虑一些时间。
“死亡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您走了也就走了,与世间再无瓜葛。然而您的妻子和孩子们仍然需要继续生活。接受您的死亡,对于爱您的人来说,就难得多。”
“嗯,我知道。”
“所以,如果两个月后,也就是等到二月或明年一月的时候,您仍然坚持这个决定,那么到那时候,我们会愿意为您实施协助死亡。”
“好的……谢谢您,索菲娅医生!”
老叶朝视频那端的索菲娅医生点了点头,并向她表示感谢。
“但是,如果到那时候,您的状况仍然像现在一样,也就是两个月后,那么您会愿意推迟协助死亡吗?”
“……会的。我会推迟。”老叶迟疑了片刻,似乎在回答一片幻象。
“很好!这很重要。因为我不想让您走得太早,过早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谢谢索菲亚医生!”
“……”
那时候,老叶走路已经开始借助拐杖,止痛药的药量也加大了。索菲娅医生固然知道,他正在承受着的,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而她也不愿看到他如此地度过着生命。普通人都会有此番感受,更不用说一位医生。但她看得出来,还可以给老叶一些时间。她不想让老叶离开得过早,不想让任何一位,走进“LeaveinPeace”的临终患者,离开得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