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一旦生成，罪名也就成立了。
　　——楔子
　　琰太后薨逝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斐都。整个皇城皆服缟素，罢朝三日，太后的尸身葬于皇陵，和她的夫君先帝合葬在一起，从群山环绕的远方眺望这整个国度。
　　东宫大澈殿。
　　赫连朗伏在软榻上，打翻了手边香醇的美酒。他口中喃喃自语，低吟浅唱：“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一旁的煤炉上煮着一钵汤药，已经来回加热了好几道，依然无人问津。
　　听闻皇祖母咳血的消息时，他泪流不止，如今皇祖母与世长辞，赫连朗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极度悲伤的第一反应便是否认与逃避。如同现在，他只想从风云变幻中有片刻的歇息。
　　疲劳与悲伤混合在一起，赫连朗的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梦境中。
　　『“朗儿今日下学了到我这里来，祖母有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哎，母后不让我吃糖呢。”稚嫩的童音暗暗压低了内心的欣喜。
　　“稍微吃一颗不碍事的。你以后就知道了，需要给自己不停地尝到甜头，人才越来越有干劲呢。”芈英温柔一笑，摸了摸赫连朗的头。
　　回忆中断又重连。
　　……
　　“哀家知道是你又不是你。”病榻上的芈英夜晚清醒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孙子担忧的脸。“说起来，我那好儿子之前诱导你认为，我用了同样的方法让你丹药中毒？”
　　她方抬起枯槁的右手，即刻被赫连朗攥在了手中，放在了他的脸上摩挲。
　　“只是哀家万万没想到被我的好儿子摆了一道。不过能在生命的尽头和你冰释前嫌，也不算抱憾终身。”琰太后弯唇一笑，半开玩笑。
　　“孤已经找来了神医，一定能治好祖母的！等治好了您，我会全程跟进您的衣食起居。”
　　芈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哀家自己的身体，哀家心里清楚。”
　　“……皇孙只是想让您退出，没想过要害祖母。就算他那样说了，我也没有想过要……我明明只用了剂量的一点点……”赫连朗伏在床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芈英只是伸出手敲了敲自家孙子的脑门。
　　“除掉国之硕鼠。权力异化已经开始，如若不着手改革，不出百年，我朝将大厦倾颓。哀家知道朗儿心里门清，只是在这宫闱之中站稳脚跟已实属不易，哪有闲心去仔细思索。”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芈英的嗓子有些干涩。赫连朗亲自为她倒了杯热水，帮她润了润嗓子。
　　“哀家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儿那蠢货并不适合那个位置，策儿也是。不过生在皇家，身如浮萍，除了去争也没有别的法子。”芈英呆呆地凝视着床幔，细细的金线绣品华贵典雅，只是她现在快无福消受了。
　　“孤曾经也有信任父皇的时候。只是原来和他比起来，他才是真的蛇蝎心肠，鼠目寸光。就像当年五弟的事情……咳咳咳……”
　　芈英眼中是无言的怆然。“罢了，大梦一场空。如果可以，哀家真的希望你们永远不用懂这些。”』
　　“咳咳咳！！”止不住的咳嗽令赫连朗自梦中转醒。他跌跌撞撞地为自己倒了一碗汤药服下，缓缓地滑坐在地。
　　头依旧是撕裂般的疼痛，皇祖母的话语回荡在耳畔，然而身上的丧服昭示着早已一切尘埃落定。
　　心情甚是不佳。
　　算计来算计去，他终是被人摆了一道。曾几何时他也沉迷海外仙术，除了父皇给他的，还偷偷炼制了几枚丹药服下，却因重金属中毒落下了病根。
　　同年父皇因隐疾迁居北宫，琰太后全程跟进父皇的饮食起居。其后过了一两年，赫连朗开始代政监国之时收到了父皇的密信。
　　父皇信上所说是为皇祖母所害，甚至断言赫连朗的病症也同样出自琰太后之手，为的就是不让大权旁落。
　　赫连朗并不全信，然而也逐渐与琰太后离心。虽然他无意取皇祖母性命，但确实动了自保的心思。
　　他的计划是减少毒药的剂量，让皇祖母从朝堂一线中退出，他进一步站稳脚跟成为唯一的皇位候选人。
　　然而计划出了几个重大变故，其一是他的胞弟竟然请旨回斐都赴宴，这表明了他有心夺嫡；其二是毒药竟然被掉包了，父皇那狗贼显然想一石二鸟，只是因为赫连朗有意减少剂量，所以皇祖母能够多留一段时日。
　　赫连策那个蠢货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把调查的事情交给了父皇。此时二人内斗正中狗贼下怀，到时候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二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毕竟养子和旁支继位的不在少数，作为帝王本身，一定会清除异己。党同伐异之事历史总是不断上演，而在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室内暗香环绕，赫连朗背对着光，将整个身影隐藏于暗处。他再次直起身来之时，神色自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恢复了矜贵的姿态。
　　修长的手指从素服中取出一枚玉笛，吹奏出几个音节后，室内凭空出现一个暗卫。
　　“孤之前所说曾记否？”
　　“属下记得。”
　　“甚好。那就发挥弃子余热。”赫连朗俯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帆的肩膀，“孤相信你的忠心，孤自然也不会怀疑你。你可不要让孤失望啊。”
　　暗卫帆垂下眼帘，语气更加恭敬：“卑职定不负殿下所托。为殿下肝脑涂地是卑职职责所在。”
　　沉默，亦或是只有一瞬的压迫感，赫连朗轻笑，“帆，事成之后稍微给你放个假吧。接下来的局势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正和我意。”
　　“是。”
　　赫连朗悠然转身，暗卫帆接取任务后消失不见。
　　*
　　“是皇祖母身边的亲侍谋害了她？因为祖母不放她出宫成亲？？一派胡言！！”赫连策情绪激动地咆哮着，吓得通传的仆从抖三抖，“父皇也信这种说法？”
　　“你先下去吧。”浅戚给仆从递了个眼神，对方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
　　“阿策，此番回斐都凶险异常，如今的态势早已于我方不利。是时候另谋他路了。”浅戚扶住了他的肩膀，认真地与他对视。
　　赫连策牵起浅戚的手，“本王万万没想到祖母竟然横遭不测……以往若是有她坐镇，赫连朗那厮不至于对我如此。只是我们现在虽有一定实力，但是山高路远，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此时强取只会被当成乱臣贼子，实在难以服众。”
　　对于赫连策来说，不仅是天胡开局，还是地狱难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皇城中赫连朗无法明目张胆的对他怎么样。而在这盘棋局中，所有人都想以最小的代价得到高额的回报。
　　空气中有一丝略微的动摇，有什么东西迅速消失不见。赫连策气头正盛，只当崇出去巡查，并未在意。
　　而那位太后亲侍，即将择日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