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之后，天越发热了起来。白天日照强烈，烤得地面蒸发出暑气，直到夜晚都不会完全散去；只要没到深夜，空气就还是温热的。这样的天气不适合白天顶着太阳活动，于是有不少人到了晚上出门散步、锻炼。S大操场上经常有附近居民来遛狗，不紧不慢地从夜跑的学生身边路过。
　　夏遥梦也混迹在夜跑的队伍里。她特意翻出压箱底的运动服，半长的头发也扎了起来。跑了二十分钟，她额头上已经开始出汗，一张脸有些粉。好久没运动了，体重的数字也不太好看……不过她倒也不是专门为了减肥来跑步的。
　　上次去第三管理局时，夏遥梦拿到了一封推荐信。上面有她的签名，也有接待她那位科长的签名和盖章。只有带着这个，她才有资格成为第三调查执行协会的一员。她打算明天就去协会办事处打声招呼，之后该干什么她也不清楚。这种茫然让她心里不安，而想到有可能要用武器和那些东西拼杀，她又觉得紧张。为了多少改变自己的体力废柴属性，她打算多锻炼锻炼，至少身体动起来要灵活一些。
　　又跑了几圈，女孩慢慢停下脚步，用手按摩着膝盖和小腿肌肉。一边走一边望着远方建筑的灯光时，一只怪鸟扑棱着翅膀从她视野中飞过。夏遥梦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会惊慌害怕。绕着操场走了两圈，她忽地想起了季晗。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见到他？夏遥梦心里隐隐期待。
　　然后她又想起了医院旁边聚集的那群病号服。
　　掏手机看了看时间，不算晚。哪怕去一趟中心医院附近再回宿舍，也不会因为错过熄灯时间而被关在门外。打定主意后，夏遥梦把运动服的拉链往上拉了拉，向校门走去。
　　和上次恶灵不一样，那些穿病号服的“人”的外表和常人几乎没有区别。不过稍微靠近一看，它们果然没有影子：哪怕外表像人，也绝不可能真的是人。夏遥梦这次站在离医院不远的路边，戴着耳机装作听音乐的样子。她仔细打量着那群病号服，只见它们围成一圈盘腿坐在地上，每个人手里都捏着几张——扑克牌？
　　夏遥梦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这些病号服看脸都是中年男性，其中还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它们脸上的表情都兴奋而狂热，正轮流把手里的牌甩在地上。如果忽略诡异的地点和着装，这场面倒像极了大叔大伯聚众抽烟打牌。不同的是它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得瘆人。周围只传来模糊的车声和人声。
　　原地徘徊了十分钟，夏遥梦不安稳的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这几个病号服太安静了，让人感觉不到太大的威胁，也捉摸不透它们待在这里的目的。再继续待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她用手机悄悄拍了几张，然后回了学校。
　　第二天刚好是周一。为了不把爬完山累得够呛的舍友们吵醒，夏遥梦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包，一大早就出了门。第三调查执行协会T市办事处的位置离学校有些远，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好巧不巧，那个地址离自己即将入职的公司、接下来要租的房子都不远。昨晚没大睡好，夏遥梦在地铁上抓着扶手哈欠连天，好几次险些睡过去。
　　下车后，夏遥梦照例打开导航。这附近不如中心区繁华，和S大校区所在的街区差不多。最后她停在了一座不算高的建筑面前。这一片儿像是普通居民区，附近有一所小学。一楼都开了些小店，书店便利店小饭馆排成一行，但现在行人来往并不多。她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上楼的楼梯，一路上到四楼。这里是顶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木门，门上最醒目的地方贴了张纸，纸上印着“第三调查执行协会T市办事处”。除此之外门上还贴了几张小广告，有卖房的有疏通下水道的，甚至还有一张寻狗启事。
　　夏遥梦迟疑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管理局的环境无形中提高了她对协会的期待值，而眼前的光景和想象的落差实在有点大。如果说管理局有种隐隐约约的趾高气昂，那这里则弥漫着一股无精打采的气氛。墙面上积了很浅的一层灰，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还裂了几道缝。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她压下心里的意外和失望，伸手去按门铃——然而并没有门铃。她看着自己伸到一半的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最终还是在那木门上敲了几下。
　　“请进。”
　　很快有人应声。听声音是个男人，但不是季晗。夏遥梦深呼吸了一下，拉开门踏进屋内。
　　一进门她就忍不住眯了眯眼。室内洒满了上午的阳光，金灿灿的。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穿着简单的半袖衫和牛仔裤。他的长相算不上英俊，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活泼开朗的氛围，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男人冲夏遥梦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早上好，是夏遥梦吗？”
　　“是。”夏遥梦连忙回答。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拘谨，笑得温和了些：“别紧张，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在。过来吧。”她有点感激地点点头，穿过玄关走进房间里。
　　整个房间像是一个很宽敞的办公区域，朝南的一侧摆了好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面上堆着大量的纸质资料、书和电脑，还有订书机、笔之类的杂物。另一侧则放着沙发、冰箱、电视等物，靠墙还有一个书架、一个置物柜。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扇门，想必是通往卫生间之类的地方。窗帘拢在一边，阳光直射入室内，把整个房间都照得亮堂堂的。
　　男人示意夏遥梦在沙发上坐下。她把包放在一边，忍不住四下打量。房间内部也和她想象的不同，比起某某办事处更像一个私人事务所。男人似乎觉得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挺有趣，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减。他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递给她一瓶，然后隔着一张长几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学校离这儿远吗？”他笑吟吟地把手臂支在膝盖上。
　　“不算特别远。”夏遥梦把冰凉的饮料捧在手里，觉得放松了许多。“那个……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不会不会。”男人摆摆手，“办事处人很少的，平时这个时候就我一个人在。对了，我叫唐轩，是这里唯一一个全职员工。”
　　“你好，我叫夏遥梦。”夏遥梦也赶紧自我介绍。忽然想起什么，她从包里取出那封推荐信：“唐先生，这是在管理局那边拿到的推荐信，您看一下吧。”
　　唐轩似乎不怎么在意地接过去，展开扫了一眼，很快合上了。“OK。处长可能下午才过来，到时候我会交给他的。”他把那页纸放到南侧其中一张桌子上，又回来在沙发上坐下。
　　“你去管理局登记的时候，那边的人是怎么要求你加入协会的？”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说协会需要……需要我这样的人。”夏遥梦说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说这种话还真有点羞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来到这里，很大一部分是出于好奇心和寻找同类的渴望。
　　“确实如此。”唐轩一乐，“本来季晗说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呢，今天见到你才明白——真的太有意思了！”
　　夏遥梦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窘迫地红了脸。有意思？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她该说谢谢他吗？但他提到了季晗的名字，又让她心里一动。之前那少年说的“工作”，一定就是协会的工作吧。
　　“季晗也是这里的人吗？”她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呀。”唐轩仔细地打量着女孩的脸，忽然露出了然的神色。“他今天会过来的，别着急。”
　　“我没着急。”看他那表情好像误会了什么，夏遥梦急急地解释。
　　“你是不是也迷上他了？”唐轩笑得有点八卦，“那家伙天天有女孩子找，还真是让人羡慕。”
　　这个男人说话有点自来熟了。夏遥梦其实很不习惯和这类人打交道，但他的神态偏偏挺讨喜，很难让人觉得反感。不过……
　　“他很受欢迎吗？”她下意识反问，对上男人的眼神时才发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我没迷上他。”
　　“哈哈，我开玩笑的。”唐轩分寸刚好地收敛笑意，脸上显出几分意外。“不过要说受不受欢迎，你看他的脸难道还不知道吗？都怪他那张脸，几乎天天有——”
　　他话刚说到一半，一道电话铃声从南侧桌子上传了过来。他对夏遥梦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跑过去接电话了。
　　“你好，第三调查执行协会T市办事处……”
　　夏遥梦一头雾水地坐在原地，开始怀疑自己认识的季晗和唐轩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看他的脸难道还不知道吗”“天天有女孩子找”？这是在说谁？她很感激那个叫季晗的少年，觉得他很让人安心，也十分地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法昧着良心称赞他的长相：那张脸实在、应该、算不上好看呀……尽管他有时候露出的表情还是挺吸引人的。可刚才唐轩那语气，为什么像在形容一个绝世美人？
　　就在她再次唾弃自己的颜狗属性时，唐轩凑过来小声向她道歉，说有件事必须处理，让她先自便。她赶紧连连点头，有种打扰人家工作的心虚。唐轩冲她笑了笑，回到桌边坐下继续打电话去了。
　　自便自便……能做什么呢？又打量了一会儿这间屋子，夏遥梦百无聊赖地开始刷手机。期间唐轩一直在打电话，一边打还一边开始操作一旁的电脑。屋子里有点热了，她逐渐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还在想唐轩那莫名其妙的话，反复怀疑是自己近视了还是审美观太扭曲……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睁眼就看到有个人影在面前晃动，还在她从沙发靠背上滑下去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干涩的眼睛努力眨了眨，几秒种后总算看清了那少年的脸：竟然是季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