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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三爷家里,只有孙子昝奇峰,爷俩平日里相依为命,如今他走了,奇峰傻傻的,今后怎么生活呢?
回来奔丧的昝二叔看着侄子很是发愁。昝三爷以前说过,昝奇峰的童年必须在义和屯生活,但他现在才九岁,生活不能自理,怎么可能留下呢?想来想去,昝二叔最后还是打算带昝奇峰走。
没想到昝奇峰的妈妈王朵朵出现了。
王朵朵本来叫王多多,她有五个姐两个哥,家里穷得叮当响,有一次她妈妈中邪,她爸请了昝三爷去“治病”,昝三爷看到王朵朵十岁了还光着脚丫,又瘦又小跟个六七岁的孩子一般,就将她带回自己家,对外说是老大的媳妇。
昝家的日子在义和屯数着富裕的,昝家的孩子还高大英俊,形象不俗,村里人都想不通昝三爷怎么就给儿子弄了这么个丑丫头当童养媳。
昝三爷把朵朵她送到村里的学校。谁也没想到,王朵朵很会读书,一年级上了半年,她嫌自己年龄大,闹着跳了一级,到了升级的时候,居然是第一名,就这样,她小学毕业上初中,初中毕业读高中,昝三爷毫不犹豫地全力供养,没有打一下绊子。
可惜高中毕业没书念了。说起来也悲剧,王朵朵的亲生父亲是个没脑子的,日子过得艰难,就胡乱抱怨,结果说了错话,因为“给社会主义社会抹黑”,被打成“反geming。王朵朵因为政审不合格,不能参加高考,她痛哭了一场,不得不回到了义和屯。
自从到了昝家,王朵朵有好吃的好穿的,身板蹭蹭得往上长,模样很快就周正起来,这年她整整十八岁,正是风光最好时,个子高,皮肤白,腰肢细柔,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是县中第一漂亮的女子,喜欢她的同学不知凡几,但得知她有个戴帽子的爸爸,就都和她疏远了。
王朵朵上大学的梦想破灭,感情生活也不随顺,心灰意懒,没多久和昝家老大办了喜事,义和屯村的人,都暗自佩服昝三爷的好眼力。
王朵朵结婚第二年生了长子昝奇志,昝三爷为了给孩子报城市户口,将来有个体面的工作,出满月就把昝奇志送到了城里,王朵朵很舍不得,但她勉强忍了。
大概不用哺乳,王朵朵很快又怀孕,怀胎七月,生下老二昝奇秀,这孩子月份不足,哭声跟小猫似得,格外令人怜惜,这回朵朵死活不同意昝三爷将孩子送走,昝三爷似乎也不固执己见。孩子长到四个月大时,已经养过来了,除了个头略小,看不出什么不妥,有一天,朵朵一觉起来,身边空荡荡的,孩子不见了,她气得要死要活,和昝三爷大吵了一架。昝三爷对付朵朵,就是一声不吭,任你哭闹,朵朵无可奈何,又和丈夫闹腾,非要离婚不可。她拿了一把铁锨,跑到县里的水库工地劳动,整整一年都没回义和屯。
昝老大也长得好,却没有媳妇的灵气和文化,对朵朵又爱又怕,从不违逆她的心意。媳妇不回来,他就跟着去了工地。工地冬天放假,朵朵不肯回家,他就带她去了山窝的老舅家,结果朵朵又怀孕了,六个月的时候,老舅捎信给了昝三爷。
昝三爷带人赶着马车来接人,一再保证绝不把孙子送出去,王朵朵这才安心回家,于六八年春节的那天,生下昝奇峰。
昝奇峰是兄弟三个中最俊秀的,皮肤白眼睛大,一双剑眉,黑黑的斜飞入鬓,见到他的人没有不喜欢的,都想抱抱他,逗逗他。
昝奇峰不仅长得好,还聪慧异常,九个月大就能走得很稳,十个月会叫“爸爸妈妈”,十一个月会说“吃饭饭、抱抱、出去”等,一岁的时候,就会跟着喊口号:“抓革命,促生产”、“为人民服务”。
义和屯的人都说昝家出了个神童,却没想到,神童长到一岁半时,受到惊吓,好几天时间日夜不停地啼哭,再后来,他就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成了傻子。
王朵朵难过得要疯掉了,她听刘福记说过,昝三爷每天装神弄鬼的,有损阴德,总有一天会遭报应,认为自己的儿子之所以这样,就是被昝三爷拖累的,她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思念两个大儿子,又为小儿子难过,心态就有些极端,对昝三爷怨念颇深,没事找事地和昝老大吵架,昝三爷见了,也只是叹息几声,却坚决不肯说出两个大的孙子去了哪里。
王朵朵的性子越来越闷,常常对着昝奇峰哭泣,还念念叨叨:“老天为何不把报应落在妈的身上呢?要是能用性命换回我孩子的聪慧,死又何惜~”
每次,昝老大都会赶紧捂住媳妇的嘴:“要换也是用我的命来换,你一定要活的好好的。”
朵朵常常嫌弃地推开他:“你的贱命,能和我儿子比?”
昝老大挨媳妇骂从不生气,还笑嘻嘻的。
奇峰三岁这年,县里修河堤的工地出了大事,这年的洪水并不是很大,却很猛,根本来不及躲开,昝老大和三个青年被一浪头卷走,连尸体都没找到。
一日夫妻百日恩,王朵朵和昝老大一个屋檐下长大,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这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厚,听到噩耗,她几乎疯掉了,后悔和丈夫闹矛盾,后悔给他甩脸子,过度的自责,让朵朵几乎疯掉,她跑到河堤,非要跳进去随了丈夫去,还是有人觉察不对,把她拉住了。
昝三爷闻讯赶来,却怎么也劝不住朵朵,眼看她两天两夜米水不进,只剩下半条命,他叹气道:“这是拥军的命,我早就算出他不能善终,你别难过了。”
拥军就是昝老大。
王朵朵气得大哭,指着昝三爷,愤恨地问:“那你为何要抚养我?让我受这样的罪?”
“我也不知道拥军会这么早走,他还不到三十岁……”丧子之痛,不是因为早知道就能稍减,尤其儿子又如此年轻,昝三爷心痛得一度说不下去。
王朵朵哭得更厉害:“拥军,拥军,你为何不带了我去?留下我受这样的苦痛?”
昝三爷深深叹息:“你父亲那天为了一百块钱,要把你送给路过的马戏班子,我劝阻了两句,他就逼我领养你,还问我要了二百块,我也不想你受此劫难,但命运使然。为了补偿你,我对你好吃好喝娇生惯养,能满足的地方都尽量满足。除了在孩子的事儿上让你伤心难过,其他地方,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王朵朵心乱如麻,越发哭得厉害。
昝三爷长长叹息一声:“现在,拥军走了,你也走吧。”
“我……”王朵朵大哭,因为拥军的意外死亡,县里安排她去纺织厂做临时工,但昝三爷这个走,可不是让她去上班,而是让她离开这个家。
“我要带奇峰走。”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即便是个傻子,王朵朵也舍不得放手。
昝三爷不肯答应,他劝王朵朵:“你还不到三十岁,命里还有个丈夫,也会有孩子。奇峰还是由我来抚养吧,我不是故意折磨你,而是怕他憨得很,出门在外受欺负……”
“我不嫁人了,我就要奇峰,我——”
“王朵朵,你不嫁人,在哪里生活?我家?你觉得你还能和我住在一个屋檐下不?还是你回娘家去?你娘家人都不认你了。”
王朵朵哭得死去活来,却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县里给这个临时工,也不知道能有多久,或许一半年,她就没工作了。
王朵朵最后听了昝三爷的劝,没有带走奇峰。果然,半年后,她高中同学张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在县城关派出所工作,听说王朵朵的事儿,就托人来提亲。
张刚和王朵朵在高中时,一个是团支书,一个是班长,同学和老师都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没想到王朵朵一毕业就结了婚,张刚闻讯而来,王朵朵都成了别人的妻子。张刚痛苦难当,在家茶饭不思,大病一场,他爸爸没办法,托人把儿子送到了部队,这一转眼就是七八年。
张刚的热烈追求,让王朵朵十分感动,但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张刚却还没结过婚,朵朵就没有接受张刚的好意。
张刚的父母也坚决反对这件事,威胁张刚:“你若是娶王朵朵,你们的结婚日,就是爸妈的忌日。”
昝三爷听闻,也只是叹息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那天,张刚碰上一伙偷火车的贼,混战中被对方用扳手砸在头上,当时栽倒在地,昏迷不醒,一个月都没有苏醒,医生说他脑子受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说不定一辈子都这样了。
张刚的爸妈哭得死去活来,想死的心都有。
朵朵听说张刚这样,就去找他父母,她以前觉得自己不配张刚,对婚事还有些抵触,现在,反而坦然了,她要照顾张刚一辈子。
张刚的父母这才看出朵朵是个好女人,就哭着答应了她的请求。
结婚那天,朵朵穿了一件大红灯芯绒的连衣裙,给张刚换上最时尚的蓝色涤咔中山装,昝三爷为她买了飞人缝纫机、凤凰自行车、宝石花的手表和红灯牌收音机。
朵朵的陪嫁把张刚父母都惊到了,这个年代,结婚时新房里最时尚的摆设,就是“三转一响带咔嚓”,王朵朵除了“咔嚓”一下的照相机没有,其他四大件竟然齐备,整个县城,也没几个新娘能陪得起这样的嫁妆。
另外,昝三爷还给王朵朵几床被子、床单和衣物,另有二百块钱压箱底。
王朵朵感动极了,哭着给老人下跪磕头:“爸爸,你没有闺女,就当我是亲生的吧!闺女做错了,你骂也骂得,打也打得,就是不要记恨我,不要不理我!”
昝三爷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叮咛王朵朵:“去了张家,好好过日子,我和奇峰会好好过,不用你操心。”……
在朵朵的精心照料下,张刚竟然在第二年醒了过来,经过康复治疗,跟正常人一样,他重新回到了公安局上班。
次年,朵朵生下儿子张长林,两年后又有了一个女儿张娇,她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却不想忽闻昝三爷的噩耗,她霎时都要崩溃了。
安葬了老人,朵朵就要把奇峰接走,她是亲妈,昝二叔也没法拒绝,只好道:“爸爸以前有交代,我们都不许回义和屯,这个院子,是留给奇峰的,若是你抚养奇峰,它就归你了。”
王朵朵点头应了,她还想给儿子娶个媳妇,哪怕是个哑巴、瘫子,只要不傻,能过日子就成。
送走昝家二叔等,王朵朵却遇到了大麻烦,奇峰怎么也不肯跟着她去县城,朵朵好说歹说,又哄又骗又威胁,费尽心力让他去了,奇峰都不会过夜,当天晚上一准跑回来,那怕朵朵把他锁在屋里,还坐在房门口守着,也挡不住奇峰走,反正,早上起来,她家一准是个空屋子,打电话给义和屯村,支书一准说:“奇峰啊?在村口他爷爷的坟前坐着,我刚还看见了。”
朵朵这才知道,昝三爷不是装神弄鬼,他的确会驱神捉鬼,而自己的傻儿子,可能随了祖父,不是平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