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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位于熙安黄金地段的一栋豪宅,占地两亩,地价可谓天文数字。屋内装饰华美,家具精致得近乎艺术品,古玩瓷器更是数不胜数。
院里假山遍布,潺潺流水滑过黝黑的岩石,落入精心打造的白玉池塘,溅起雪一般的浪花。翡翠青竹挺立在高山流水旁,底下是娇嫩的玉兰,微风拂过,如粉色海洋般摇摆不定。
这本来是蓝王为自己置办的一处私宅,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才修建而成,用于夏日避暑,可现在却毫不犹豫地转让给苏野云。
“你为什么要答应啊!”
刺耳的哭喊在空旷的宅邸回荡,黄素淡流着眼泪,随手拿起一个枕头便朝苏野云扔去。
苏野云被砸个正着,却没反应,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昨日与蓝猊的谈话。
酒宴结束后,蓝猊和他单独见面,开门见山就说:
“你可算给我留了个大祸患,你要是想斩草除根,就杀了齐王全家一个不留,要是心有仁慈,就放掉他们。但是你没有,你杀了除那个女人外的所有齐国王室,仇恨的种子活在她心里,等成长为参天大树时,会很棘手的。”
“可你偏偏不想杀掉她,我没办法,只能把她交给你,娶她为妻只是个幌子。你看着她别让她造反,软禁也好,废掉修为也罢,总之我要她不能生事。”
看来还真是给自己找麻烦啊,苏野云挠着头想。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不可能嫁给你的!”
黄素淡从半夜闹到现在,眼泪都哭干了。她现在眼眶通红,整个人面容憔悴,却还是不停地抽咽质问苏野云。
苏野云也不忍看到原本美丽如盛开昙花般的她落得如此,难得地放低声音,温柔地安慰:
“别哭了,我又看不上你。”
黄素淡哭得更凶,她冲上前用力捶打苏野云,边捶边骂:
“你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东西!你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你只会欺负比你弱的人!”
苏野云却冷冷地推开她:
“那你不应该怪你比我弱吗?我不会惯着公主病,现在麻烦你摆清定位,你是我的所有物,别放肆。”
他其实对于那些身处困境却只会抱怨撒野的人很是鄙视,那些人不会通过努力改变,而是用天要亡我的心态来怪罪他人。就像没有苏野云,也会有陈野云、王野云之流来灭亡齐国,齐亡真正的内因是由于齐臣欺上瞒下、百姓流离失所,黄素淡却只会朝他无能狂怒。
尤其是黄素淡似乎觉得怪罪于他是理所当然的,他始终忍耐着她的指责,因为能理解丧失亲朋的痛苦。但是黄素淡一而再再而三地吵闹,这让他一直积攒的怒意开始爆发。
因此,苏野云的言语愈发冰冷:
“你想想你没有齐王女的身份,你算是什么?你没有任何一项能养活自己的技艺,一直以来,你靠着你爹吃饭。现在你爹死了,你成为我的俘虏,也是靠我活着。你什么都不是,你不过是寄生在别人身上的蛀虫罢了。说实话,如今你离开我,三天都活不下去。”
“弄清你的身份,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仰仗别人鼻息而活的乞丐。”
苏野云将这两天对她的不满一股脑地释放,痛骂完才看向黄素淡,观察她的神情。
黄素淡被他骂得愣住,呆呆地张开嘴巴,白净的小手不知放在何处,她就像是被父母训斥的小孩,不明白自己怎么反驳。
直到她彻底消化完苏野云的话,原本泪流不止的面庞忽然板起。黄素淡尽力克制着落泪,抬起袖子擦擦红通通的眼眶。等到袖子落下时,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只剩坚定和不屈的信念,再无之前半点的弱小。
“我会杀了你的,一定。”
黄素淡原本蹲在地板上的身躯站起,她仰视着苏野云,四目相对。
那种目光苏野云十分熟悉,那是经过血腥战争洗礼的士兵即将再次踏上沙场的眼神,犀利中带着狠辣。
“尽管你现在很强大,随手就能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捏死我,但我会杀死你的,不管是十年或是二十年,我发誓。”
黄素淡的声音不复以往的高声尖叫,而是一种低沉又可怕的声调。她表情坚毅,神色中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悲痛。
很难想象黄素淡能有这样的表情,苏野云一边想着一边恢复往日那副随和的模样,笑笑说:
“这样才有点亡国女的模样嘛,我期待你的表现。”
黄素淡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她要离开熙安。
苏野云却笑着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被正阳拉长的背影。他没有去追,因为他知道她走不出这座城。
……
熙安位于人族西部,平日里降水稀少,今日却难得地撒下倾盆大雨,撞得青瓷瓦片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人陶醉。
黄素淡却觉得这一切糟透了,她被淋得浑身湿透。这是她逃出苏野云的宅邸的第三天,期间她三次尝试过离开熙安城。
第一次,大中午的,她想光明正大地从熙安宏伟的城墙大门走出去,却因为是黑户不让放行。黄素淡直冲出去,但下一秒就被高她两个境界的守军一下子扔出去。
不过守军也没抓她,大概是苏野云提前打了招呼。
第二次,黄素淡学聪明了,她耐心等待到夜深人静,想悄咪咪地从小门偷偷溜出去。到地方时尴尬地发现四个赤膊军中大汉正围着火光打牌,她被发现后又被扔了出去。
按理说一般人也该放弃了,但是黄素淡很坚定,她又尝试第三次。
这次她还是在深更半夜,想要攀爬城墙逃出去,结果到了城墙顶部,又被巡逻的守军抓个正着。这次她有了进步,没被扔下去——士兵怕摔死人——而是走楼梯下了城墙。
黄素淡都快绝望了,她竟然真的像苏野云说得那样一无是处,连出城都出不去。
不过,再怎么绝望,饭还是要吃的,她忍耐着饥饿和口渴去打工。
作为在宫廷中长大的公主,黄素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弹琴更是余音绕梁。她本以为按自己的技术,日进斗金不是问题,接着转悠两圈之后才睁大眼睛发现,需要会弹琴的漂亮女生的地方都是青楼。
堂堂黄素淡可忍受不了青楼嫖客的骚扰,她果断排除这个选项,被迫选择了干体力活——去米店搬米。
其实以黄素淡的修为境界,搬米还是小菜一碟的。可米店掌柜看上一眼后便连连摇头,嘴上说着“小女娃娃细胳膊嫩腿的,干这个干嘛,去去去”
黄素淡迫切地想展示自己的力量,在堆成小山的米袋里火急火燎地扛起一袋。结果那一袋是开口的,整整十公斤大米哗啦啦地掉下来,落得满地都是。气得掌柜暴跳如雷,痛骂不止,直呼晦气。
要赔偿时,黄素淡没钱可赔,只会撅嘴卖萌说没钱,又把掌柜一通好气。最后是韩纷翎路过,出钱帮她付清。
韩纷翎付完钱后,疑惑地问她怎么在这里。
黄素淡则是支支吾吾的,不想告诉他。其实她对韩纷翎的观感不好,毕竟就是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但是现在又受人家恩惠,不好意思不理会人家。
于是,黄素淡只好将她和苏野云吵架的事情全盘托出。
精壮青年听完若有所思地说:
“也就是说苏大哥朝你发火,你气不过跑出来了。不过就我所知,苏大哥是个很理性的人,他的耐心超出常人,只是这样的小事不值得他生气。我想他有别的目的。”
黄素淡鼓着脸颊,愤愤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不忿道:
“他能有什么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骂我让自己开心吗?”
韩纷翎则是摇头笑道:
“苏大哥才不会从欺负别人这件事上得到快乐。我想我知道他的目的了,你见过狼吗?”
黄素淡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不知所措,却还是点头说:
“知道是知道,随父王狩猎时在皇家园林里见过。”
韩纷翎得到肯定的回答,接着说道:
“狼是一种半群居动物,它们夏秋两季独居,春冬严寒时便聚团觅食。春冬之时,由于冰雪、能见度或动物冬眠等种种原因,狼的存活率极低。母狼为了小狼崽能活下来,在夏季时便对它们进行残酷的教育,例如欺辱噬咬——当然不是真的,只是类似恐吓——来让小狼崽认清世界的恐怖。这样条件下生存的狼崽极其坚韧,在凛冬之时也可以勉强存活。即便三天不进食,它也能用利爪和尖牙撕咬猎物,发出狰狞的呜咽。”
“我想苏大哥对你这样也是同样的目的。他想让你变得更强大,不再是嗷嗷待哺的狼崽,而是一头从容应对一切障碍的成熟狼。”
黄素淡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指着自己:
“哈?苏野云对我这么好干吗?他为什么让我成长?你开什么玩笑?”
韩纷翎则摊开手,坦然道:
“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啊,我还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么上心?”
黄素淡心中一动,想到平日那个视他人生命如草芥,整日带着一脸嘲讽般的笑容的苏野云竟然会喜欢我?这怎么可能呢?
她刚想继续追问,天上就下去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她的肩膀。
“下雨了,我也该回军营了,下次再见。”
韩纷翎打完招呼便迅速走开,步履急促。
黄素淡也没再叫回他,而是脑里一片混乱。她实在是无法相信韩纷翎所说的话,倘若真是那样,他为何要杀掉自己的全家呢?
“你有什么证据吗?!”
黄素淡不愿多想,朝着越来越远的黑点大喊,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远处的韩纷翎听到,头也不回地大声回答:
“你没死,这就是他最大的仁慈,也是最好的证据。”
黄素淡愣住,他不是因为与父亲的承诺才保住我的性命吗?
容不得她多想,雨更大了。
雨点越来越急促,如同蓄势而出的利箭,密集而又迅速。风同样不甘示弱,卷起雨滴飘落,冲击着世间万物。
滂沱大雨降下,狂风呼啸而过,树木花草被雨清刷得奄奄一息,被风折腾得东倒西歪。
黄素淡在风雨中狂奔,她全身湿透,丝绸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黑色秀发也缩成一团,黏在后背上。
她焦急地跑着,目的地是苏野云的宅邸。
黄素淡一直是敢想敢做的性格,遇到不确定的事情会找对方询问,此刻她要确定苏野云的心意。
在大雨中奔跑将近半个小时,黄素淡终于来到宅邸前,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抬头却看到有个男人在那里等待多时。
尽管风雨冲刷,男人依旧站得挺直,足足七尺半的身体被淋湿的衣服贴紧,显得分外消瘦。
往日整齐扎起的黑色短发披散着,贴在他的额头,使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庞透露出些许少年气。
苏野云与黄素淡淋着同样一场大雨。
当他们看到彼此的一瞬间,沉默成为主旋律,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屋檐落下的雨滴滴滴答答。
下一秒,他朝着她大步走来,不由分说地抱住,说出他第一次服软的话:
“对不起,之前是我言重了。”
黄素淡感受着他灼热的体温,他的鼻息就打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心脏嘭嘭直跳,似乎要跳出体外,脸上也浮现大片红晕。黄素淡几乎要把双臂放在苏野云的背后,回予同样的拥抱。
但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杀父仇人,告诫自己应该杀了他,不能和他产生任何关联。她挣扎着,想挣脱这个不明所以的拥抱。
苏野云却仍然紧紧地抱住她,说出第二句话:
“如果你没打伞,我会陪着你一起淋雨。”
闻言,女孩停止挣扎,呆立着任由他在雨中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