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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军营只剩几里路,一支约十人不到的队伍正在前方骑着马缓步而行。
拖雷举手命令所有骑兵止步,又唤人上前盘查。身旁的副将领人策马趋前,才知道原来是一群道士。为首是一名白发老者,在马背上向副将恭身行礼,说了两句话,那副将突然面容失色,然后连忙领着道士们来见拖雷。
拖雷见那白发老者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一身仙风道骨,神采奕奕,顿时惊喜交集。
那老者翻身下马,躬身行礼︰「全真道丘处机率本门道教弟子,拜见拖雷大将军。」说罢,身后一众道士也下马向拖雷行礼。
拖雷连忙下马,扶起丘处机︰「仙人免礼。仙人久仰了。」成吉思汗尊敬丘处机道行高深,便赐以「仙人」尊称。
丘处机道︰「这些年来中原战事不断,百姓多流离失所,饥民四散,贫道一直率弟子们接济难民。得知蔡州城新破,便携带药物器具尽力救死扶伤。如贫道误闯军区,冒犯将军,还请将军降罪。」语气温和文雅,教人听着好生受用。
拖雷道︰「仙人言重了,需要什么,但说无妨,我定会派人全力相助。」
正当拖雷要问儿子忽必烈的近况,丘处机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喊︰「阿布……」
「阿布」是蒙古语里的父亲。
拖雷闻声虽感陌生,但又似曾相识,又见丘处机含笑不语,便昂首探头,一看究竟。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虽一身道服,但难掩挺拔岸然的贵气,且容貌俊朗,眉清目秀。拖雷凝神注目,脑海中却不停翻滚着忽必烈小时候的点滴回忆。
一别十一年,只道自己越发沧桑,心里却只能记挂儿子小孩时的模样。
「阿布!」那少年已走到拖雷身前。
拖雷激动得哑然失声,多年未见,实在不知可谓何言、又从何以言。杀人千万的双臂止不住颤抖,用力抱紧那少年的肩膀,终于颔首轻声︰「你来了……」
「是的,阿布。」正是忽必烈。
丘处机道︰「为了方便烈儿跟我们共同生活,所以贫道让烈儿作道士打扮,还望将军见谅。」
拖雷仔细打量着忽必烈︰「不重要,这不重要。」
忽必烈问道︰「这些年来阿布和额吉过得好吗?哥哥和弟弟们他们现在又过得怎样?」「额吉」是蒙古语里的母亲。
拖雷一脸微笑,轻摸他的头顶︰「很好,他们都过得很好。额吉也经常想念你。」然后倏地舒了口气,便收起父子久别重逢的激动,转头向丘处机正容道︰「仙人可否借步,我有要事相告。」说罢下令身后士兵就地下马稍息。
拖雷牵着忽必烈,与丘处机来到不远处的小湖边,然后从怀中取出那份刺客名单,叙述事情的原由以及经过,以至目前找到的线索,丘处机听着不由得紧皱眉头。
拖雷问题︰「仙人曾听闻过『星宿门』吗?」
丘处机摇头道︰「未曾听闻。但以这星宿门的行事手段,确实有可能跟几年前一桩灭门惨案有关。」
拖雷道︰「愿闻其详。」
丘处机道︰「宋高宗年间,金人南下侵宋,势于破竹,有一文官虞允文率领残兵败卒,在采石这地方,竟以两万不到的兵力,大败金军十五万。虞允文能以少胜多,除了他本身优秀的计谋和统兵能力之外,也是因为虞允文家族本来就是武器铸造世家,还发明各种火药火器,单在采石大战被炸死的金兵更是不计其数。」
「后来又有江湖传言,虞家收藏了两柄传世神兵—『逆鳞刀』和『宵练剑』,前者是西楚霸王项羽的配刀,无坚不摧,还传说寄宿着项羽的战魂,后者则只有晨光下才见到淡淡的剑身,杀人于无形。可能虞家就是藏着太多骇人凶器,引来恶人垂涎,几年前一家上下几十口惨遭灭门。据说仅有两名子侄幸免于难,宋朝廷也曾四出访寻,但是多年也寻获不果。」
拖雷问道︰「可知道当时死者有何死状?」
丘处机道︰「听说是各式各样,所以我才把虞家灭门一案与星宿门放到一起联想。」
拖雷暗忖光是那一老一少刺客的套路已是截然不同,可以借此推断星宿门的刺客都是身怀不同绝技。忽地又想起那老刺客使的火药弹和烟雾弹,说不定就是他们从虞家夺过来。
丘处机接着道︰「现在因蒙宋联军灭金,中原一带自然动荡不安,但南边的宋国也喧闹非常,近来江湖盛传『逆鳞刀』和『宵练剑』在襄樊一带忽现踪影,已吸引天下江湖人士前去襄樊,或许在那边有机会发现星宿门的身影。」
「很好,至少有方向继续追查下去。」拖雷又看了忽必烈一眼,心里还是担心星宿门会对他不利,便对丘处机道︰「现在河南一带战事刚定,但也说不定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而且星宿门的刺客刚出现于蔡州,要不我派兵护送仙人和烈儿还有其他道长先回燕京长春宫?至于接济难民,仙人大可让某几位道长留下,济民的一切药物和粮食皆可取自我军,而且我还会下令三军不得再犯百姓秋毫,违者立斩,你看可好?」
丘处机想了一想︰「如此也好,将军能体恤万民,实是蒙古的福气。贫道也相信将军定会言出必行。」
拖雷大喜︰「谢仙人理解。」
在旁的忽必烈却反对︰「明知星宿门要我们的命,他们一天不死光,难道我们就要躲一辈子了?我是成吉思汗的孙子,不允许我如此窝囊。」
拖雷道︰「星宿门在暗,咱们在明。咱们对他们的掌握不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他们调查清楚,到时候再主动出击也未迟,但在那之前,还是要先避其锋。」
忽必烈道︰「我不怕,要调查,我也可以去。大哥蒙哥已在战场杀敌了吧,他不怕危险,我怎么会怕?」
丘处机呵呵笑道︰「烈儿,你与你阿布十一年未见,还没曾听阿布的话,便先顶撞阿布?」忽必烈惭愧低头。丘处机转头对拖雷道︰「其实烈儿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襄樊一带聚集了各路江湖豪杰,相信要取得星宿门的情报也会比较容易。其次将军也不要小看贫道的入室弟子,」轻按着忽必烈的头顶︰「他的武功毕竟是贫道亲自传授的,虽尚欠火候,也比很多同门弟子强多了。如果星宿门真的要对贫道和烈儿不利,那就更不能长期固守在终南山。」
拖雷问道︰「那仙人是打算接下来去襄樊?」
丘处机道︰「是的。」
拖雷沉吟半晌,思量着蒙宋联军因刚灭金国而结束,在彼此防范的敏感时刻,贸然私自派部下去襄樊调查,若被发现,恐怕只会被朝中其他派系攻击;相反,丘处机等人前去,一切就来得顺理成章。至于忽必烈,忆及当年丘处机在西域的一场比武里,云淡风轻的一口气打倒十个蒙古大国手,成为一时佳话,忽必烈有丘处机照拂,襄樊之行或许是对他而言是一场很好的历练。既有决定,便对丘处机道︰「那好,就有劳仙人代为到襄樊一趟。」
忽必烈道︰「阿布,是不是我也可以去啊?」
拖雷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烈儿,你毕竟是蒙古黄金家族的一份子,阿布相信你定平安无恙,但要切记,行事要有狼的智慧、狼的胆识,更重要是要有狼的沉着。阿布和额吉,还有你的哥哥弟弟都在蒙古等你回来。」
忽必烈道︰「我会回来的,一定不会令阿布失望。」
丘处机道︰「请将军放心,贫道定保烈儿周全。」
拖雷道︰「此处毕竟是凶险之地,有请仙人尽早起程。」拖雷遂命同行的军需官给丘处机、忽必烈一行配备粮食物资。
丘处机则令曾跟他远赴西域的三名弟子李志常、夏志诚和王志谨三人留下,一来他们处事素来持重,二来又会简单的蒙古语,方便在蒙古军的支持下从事救济难民的工作。
临别之际,拖雷和忽必烈两父子自然依依不舍,二人分隔足足十一年,实在有太多的话要向对方细说,可惜时间有限,拖雷索性只倾听忽必烈这十一年来经历过的人和事、踏过的山和水。
一切准备就绪,拖雷目送丘处机、忽必烈一行人策马离去,直至远方绝尘,方率兵回营。
另一边厢,孟珙因收到斥候回报,速不台带兵两万已来到蔡州城外结寨,并盘据附近一带的战略要地,但没有采取攻击态势。孟珙知道速不台的用意,此时手上不足两万兵力,人数上远少于拖雷、速不台两军的总和,而且军中多有伤疲,虽然朝廷没有要与蒙古作战的打算,但以防万一,下令即日拔寨起营,另外又派使者前往拖雷营寨,告知宋军即将班师回朝,又送上部份从蔡州城搜掠的钱财作饯别,一来示好,二来表示无意偷袭。
想不到拖雷即场修书一封,为联兵攻下蔡州期间得到孟珙的配合和襄助致谢,又送财宝以作回敬,既互释疑虑,更有识英雄重英雄之意。
这几天里,拖雷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帅帐里,逐一阅览从知州衙门带回来的金国机密文书。
虽然那些机密内容绝大部份都极具价值,但对于调查星宿门却没有一点帮助。实在纳闷得很,便在帐内来回踱步,忽地来到一书架前,无心插柳地在架内取出一封朝廷文书,随手打开,又随手合上,正要放回架上,身躯好像突然被电殛了一下,他重新把手上的文书打开,惊见上面的字迹与「天玑」给金宣宗写的书信貌似甚为相似。于是拿到案上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果然是同一人的笔迹,再看落款名字,简直晴天霹雳,「天玑」是何人终于水落石出了。
然而,即便目前掌握了「天玑」的真实身份,可惜仍不知道窝阔台到底有没有豢养星宿门,更甚星宿门可能已在蒙古内部盘根错节。
只有全面掌握证据,将星宿门和关连势力曝露于众目睽睽下,才可以将星宿门这祸害连根拔起,若贸然将「天玑」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世,只会打惊动蛇,无益于事。
思虑及此,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回蒙古,利用自己的情报网进开调查。
此时一名传令兵在帐外求见,拖雷走出帅帐,传令兵即双手递上一捆卷轴︰「敬禀大将军,大汗有军令。」拖雷一手便接过来打开,内里写着︰「今金国倾覆,国仇得报,宋兵既退,蔡州已定,汝贵为王胄,且立不世灭国之功,当随朕归大都,祀宗庙,昭长生天。汝即日择亲卫一百,至汴京随朕还都。汝军多伤疲,不宜远出,其军权且速不台统,以固蔡州。」
「转告大汗,拖雷明日便到。」传令兵领命离去。
拖雷退回帐内,暗叫这军令来得正好,现在既有左证证明「天玑」的身份,回到蒙古后便可立即部署如何对付「天玑」和整个星宿门。
他亲自挑选百名亲卫兵,并让他们饱食一顿后整装待发,又同时暗中命令亲卫兵们贴身收藏金国的机密文案,自己则带上所有盖上星宿门火漆的卷轴。一个时辰后,速不台带人前来接管军营,二人随意闲话两句,拖雷便率众往汴京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