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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夏比镇南部的浅浅山丘,是一片广袤的冲积平原,塞纳河的支流马恩河静静的从这里流过。而在离河边不远的一座村镇里,呼啸的北风和浓密的乌云成了当地居民见面互相抱怨的日常话题。
“这鬼天气,路上连个人都没有!”鹿角旅店的老板娘玛丽用一团脏兮兮的抹布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一边愁眉不展的低声嘟囔着。
入冬以后过往的旅人数量就会明显减少,这是玛丽从她父亲手中接过这间酒馆后总结出的经验。而作为主教区的治下属民,他们要奉养的是一个比寻常领主对宗教更加狂热的君主。这对玛丽这样寻常的平民来说,最大的影响就是以圣战为名义发起的各种税收。
玛丽胡乱的把桌子上的面包渣扫到地上,随手抖了抖手里的抹布,又拿起一个盘子擦拭起来。刚刚坐在这里的客人是附近村子的养蜂人,以前总是要上几盘足量的香肠或是熏肉,高声谈论着最近的见闻,而最近每次却只要一份粗糙的面包,闷声不响的低头吃着,连酒都不喝一杯。
“看来又是一个难熬的冬天。”玛丽想着,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个硕大的鹿头标本。那是这一任主教任职后的那年夏天,暂时解除了禁猎令时,她父亲捕到的最值得夸耀的猎物,也是这间酒馆的名字来源。而最近有坊间传言说,一些饥肠辘辘的流民因为不顾禁令进入林地进行偷猎活动,已经被绞死在了城堡外。
玛丽倒是很同情这些偷猎者。在这样朝不保夕的年代,人们为了填饱肚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偷猎者总比强盗好得多,他们可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正在出神间,旅店的门被推开了,冷风一下子灌进屋里,带动壁炉的火焰一阵急促的摇摆。
“客人,快进来在炉火前暖一暖身子吧!”玛丽赶紧打起精神迎了上去。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如果酒馆这个时候还是空荡荡的,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请照顾好我们的马匹,我们要住一晚,货物要搬到后面。”一个金发年轻人带着和善的微笑对玛丽说道,玛丽赶紧招呼助手出去帮忙。
从外面一共进来七个人,分开坐在两桌。左边桌上有个蓄着卷曲胡须,身材臃肿的犹太人对着右边那桌粗声嚷着:“嘿,科尔班,好几年没看到你啦!一直以为你去哪发大财去了,没想到今天这么巧能碰上,而且你还在倒腾熏鱼,哈哈哈哈!”
“我可从来没想过和你的毛皮生意做对比。”科尔班只是淡淡的回应着,面无表情。这次带着侄子弗雷泽和自己的助手老西蒙出来,是打算把秋天多余的农产品和自家制作的熏鱼带到兰斯兜售,同时采购一些日用品。
本来科尔班还拥有一间麦芽酒作坊,可这几年四处闹强盗的日子让他的生意惨淡,麦酒的储量实在不多。加之修道院里细皮嫩肉的修士们更加钟爱南部勃艮第出产的甜美葡萄酒,麦芽酒的主要客户是乡间的农夫和城镇里的军士,而只有寥寥数桶存货的科尔班是不可能成为这些地方酒馆的稳定供应商的,故而索性就全部平价卖给了居伊。
“我们有肥美的烤鸡,要尝尝么?”玛丽将酒壶端给两桌客人后,向科尔班问道。
“来一只吧。”科尔班本想拒绝的,能省则省是他经商法则的第一条,但看到弗雷泽馋猫一样的神情后,科尔班还是要了一只。
“给我们一人一只!”肥胖的犹太人看了科尔班一眼,对老板娘说。科尔班的商队在渡过马恩河的时候碰到了这个犹太人,自己以前在巴黎经商时与他打过交道,算是点头之交,于是就相约同行。
烤鸡的表皮涂抹着蜂蜜,外焦里嫩,价格也确实不便宜,竟然要八个铜币。弗雷泽吃的津津有味,而科尔班只是尝了一口,就埋头啃起了生硬的面包。
弗雷泽酒足饭饱后,从行囊里掏出鲁特琴,轻声唱了起来:
黑发的杰森和金发的弗雷泽,
不同的发色却有着同样的伤痕。
哦这上帝的旨意,
哦这上帝的旨意。
他们同样的伤疤见证了同一场战争!
用剑的杰森和用智慧的弗雷泽,
不同的武器却有着同样的勇气。
哦这无尽的力量,
哦这无尽的力量。
他们勇敢的并肩面对十倍的敌人!
他们说哦~哦,你们是谁?
我要让你们的尸体在洞里发霉!
而当太阳再升起,
而当太阳再升起。
他们却再也无法从土中爬起!
不可否认弗雷泽的歌词完全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当琴娜告诉杰森,她弟弟的诗歌已经完成以后,杰森放下了手里的练习剑,兴趣盎然的要求弗雷泽为大家表演。而弗雷泽却推脱自己没带乐器,东拉西扯的含混了过去。他其实也知道,强行歪曲事实把自己写成这场战斗的主角必然会引起大家的耻笑,而弗雷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这叫做“舞台化的艺术加工”。今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旅店里,他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表演欲,把自己的处女作唱了出来。
“嗓子不错,免费的吟游诗人在我的酒馆里表演还是头一次。”老板娘站在吧台后面,用一支胳膊撑在桌面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弗雷泽,“不过这首歌我以前可没有听过,它讲的是什么?”
第一次当众表演能得到别人的肯定,使得弗雷泽顿时心花怒放。他一屁股坐到了吧台的椅子上,口沫横飞的对玛丽讲述起了夏比镇与强盗的惊险故事。
“你口中的这个杰森可真是有着狮子一样的胆量,不过歌词里还有一个金发的弗雷泽,他当时又在哪里呢?”玛丽眨着眼问道。
“呃……”弗雷泽一时语塞,在歌词里为了押韵而进行艺术加工是一码事,而睁着眼睛说瞎话则超越了这个年轻人的底线。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科尔班终于忍不住了,谨言慎行是他经商法则的第二条。他站起来拽着侄子的胳膊,同时招呼着老西蒙,三人走上了楼梯。
老板娘玛丽耸耸肩膀,低头继续擦她的盘子,尽管手里的抹布已经是黑乎乎的一团。而正在此时,另一桌的犹太商人却眯起精光闪闪的眼睛琢磨起来。“夏比镇,嗯,怎么这么耳熟……”
他的手下疑惑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雅各布?”
雅各布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断他的思路,端着酒杯沉吟半晌,突然一拍桌子,把手下和玛丽都吓了一跳。
“夏比镇,我想起来了朋友们,咱们这次的生意有着落了!”肥胖的商人眼中露出贪婪而兴奋的光芒。
杰森在夏比镇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他作为民兵营教官的身份以及剿灭强盗的事迹得到了当地居民的尊重。莫兰爵士预付了他这个月的工资,其他民兵的月薪是十五个银币,而莫兰给杰森多加了五枚银币,凑够了一个金艾居。相当于二百四十铜币的收入一下子让杰森不知道如何使用,时常请马克和艾吉去旅店喝酒。
琴娜经常缠着杰森教她箭术,杰森惊诧的发现这个看似娇弱的姑娘有着一股平常人看不出来的韧劲。在第一天的训练之后,姑娘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被弓弦勒的红肿,左手虎口则被飞出去的箭羽划出好几道伤口,而琴娜却一声不吭,直到晚上共进晚餐时杰森才从她握着杯子发抖的手上发现这一切。
“我真是个蠢货。”杰森自责的想道。第二天在镇子里走街串户,从老卡斯的儿子,镇里现任的铁匠家里买来了一副老旧的皮手套。他把左手的手套清洗干净,用右手手套上剪下的皮革制作了两个指套。当他把这个亲手制作的礼物递给琴娜时,姑娘雀跃的围着杰森转着圈笑了起来。
有时候,两人会偷偷的跑到河边的芦苇丛中去。琴娜打赌说河里的石头下面有好多螃蟹,于是杰森就脱了鞋站在水里,挨个把那些长着水草的石头翻开寻找。在经历了三天的一无所获之后,琴娜才红着脸说她也只是小时候从别的孩子那里听说的,也许现在那些螃蟹已经搬家了。当杰森上岸的时候,琴娜伸出手去拉他,从此杰森一有机会就想去拉琴娜那柔软无骨的小手,而琴娜也只是抿着嘴笑着,任凭杰森将自己的手一直攥着不放。
值夜勤的时候,马克会在城楼脚下升起一堆篝火。围墙倒塌的位置已经修好,而夜里的空气越来越寒冷,马克有时会直接在篝火旁边抱着膀子睡到天亮。这种懈怠的情绪不只在一个人身上有所表现,在某天下午,当杰森领着民兵们在训练场进行折返跑时,巴洛就带着一丝不满的语气问莫兰:怪眼巴瑞的巢穴都被清理干净了,为什么现在的训练强度却越来越大。
在一些人看来,民兵营建立的初衷是为了抵御强盗,而现在他们已经获得了彻底的胜利。“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民兵营解散,然后让你回家继续挤你的羊奶,是吗?”莫兰怒冲冲的回答,让巴洛讪讪的退了下去。杰森则耐心的劝导大家道:“你们现在的身份不是农夫也不是猎人,你们是夏比镇的守卫。”
职业士兵在一般的城镇中并不罕见,他们是从城市居民中选拔出来的,作为城门的守卫和维持治安的巡捕。但对于这些农夫出身的人来说,更熟悉的是征召兵,当领主发起战争之时,农夫们会被集结起来,拿着自家的粪叉或者锄头去给他们的领主卖命,战争结束则回到乡里继续种地。杰森苦口婆心的劝说,正是努力让夏比的民兵们摆脱这样的自我定位。
“要记住,你们是拿薪水的军士,这就是你们唯一的职业。”杰森最后说道。
十一月,漫天的大雪终于还是下了下来。人们用一层又一层的麻布衣服裹在身上,稍微富裕一些的家庭能够负担得起一件羊毛织物的外套,却还是难以抵御深入骨髓的寒冷。人们深居简出,整日围在自家的壁炉前。
不用为领主缴纳赋税,意味着夏比镇人有足够的食物度过整个冬天。这种幸福在法兰西甚至整个欧洲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
民兵营也停止了户外训练,杰森独自坐在宿舍里一张靠近炉火的床边取暖。民兵都回家陪伴自己的家人去了,执勤的时候他们会直接从家走到岗位上,使得这间可以容纳二十来张床的房间现在空荡荡的。窗户上的挡风木板被杰森放了下来,房间里却还是四处漏风,床铺上的草席也冰凉且硌人,让杰森整晚都睡不好。
“我该去添点柴火。”杰森极力的放空思维,去抵抗这股无孔不入的孤独感。他拍拍身上的稻草站起身来,无精打采的往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宿舍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欢快的声音朝里面喊着:“杰森,老兄,你在吗?”
“弗雷泽?”杰森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我还以为你们会等雪停了才回来。”
弗雷泽的肩膀和头罩上覆盖着一层雪花,笑眯眯的一把拉住杰森的胳膊:“叔叔和我都没料到今年的雪来的这么早,回来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还好我们把满车的货物都换成了银币,马车轻巧了很多。跟我走吧,叔叔邀请你到我家吃晚餐。”
“杰森,快过来!”当杰森进入科尔班的住宅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如同回家般的气氛。琴娜正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苹果猪杂碎汤从厨房走出来,开心的向自己微笑;科尔班则坐在餐桌的首位,友善的招呼自己坐下。这石头建造的大宅子比民兵宿舍的木制小屋要温暖的多,餐桌上的蜡烛和墙边的壁炉将整个屋子映照的十分明亮,杰森的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久违的暖意,挨着科尔班的左边位置坐下了。
“我听说民兵营的小伙子都回家了,立刻就想到了你。”科尔班说,“这段时间你干脆在我这里住,我让人收拾出了一间空房。”
杰森受宠若惊,连忙举起桌上的酒杯向主人致谢:“感谢您的盛情,先生,这是我的荣幸。这几天实在闲的慌,不过现在好了,我可以单独教琴娜和弗雷泽练剑。”科尔班听后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次兰斯之旅怎么样?”杰森喝了一口热过的麦芽酒后,跟科尔班闲聊起来。
“还算顺利。”科尔班看起来还没从长途旅行的疲劳中缓过劲来,但心情却很愉悦,“至少货物都卖掉了。除去交给夏隆堂区和普罗万城的过路税,大概赚了三百多金艾居。”商人似乎已经把杰森当作了自家人,并不避讳这些商业上的敏感话题。
琴娜和弗雷泽围着餐座坐了下来,科尔班伸手抓过一小块面包,用加热过的小刀往上面涂抹黄油。
“去年我们被强盗打劫过两回,天又旱,不过今年不一样了。”老商人絮絮叨叨的说,“今年的收成还不错,收割的时候莫兰加强了民兵的警戒,没能让强盗得逞。更要感谢你,杰森,现在我们没必要为自己的财产安全担忧了。而我的工坊里,三十桶新的麦酒已经开始制作,明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杰森有些坐立不安了,完全不知道这话怎么往下接。科尔班今晚完全没有往常的冷峻模样,反而倒是像被弗雷泽附体一般健谈。杰森转过头望望弗雷泽,想看看他是否变成了科尔班的样子,而后者此时正嚼着一根火腿,饶有兴致的看着杰森的窘迫模样。
“还是说说我们路上的见闻吧叔叔,”弗雷泽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此时却岔开话题帮杰森解围,“我们听说,法王路易已经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