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唐之秋哈欠连连地表示要回休息，周一程把她送回她房间后出来，自己也疲惫不堪，方才耗费他太多精力去应付那吴镇江，放松下来后疲劳感瞬间包裹上他全身，他也回房打算洗个澡就睡觉了。
　　而当他洗完澡赤上身出来，发现程味平正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盯着他，穿着一身修身的牛仔裤和运动鞋，上身弹力短袖，以往都很少看到她这幅打扮，多看了两眼。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师父。”走到床边拿了短袖穿上。
　　程味平靠在椅背招招手:“过来。”
　　“怎么了？”周一程走过去看到她站起来后两人基本一样高，都在一米七左右，程味平和在家穿的一样穿了套白睡衣，长发披散在背，她就站在这端详着周一程，那目光平静又似乎带了些许他读不懂的情绪，像是要责备又无奈的感慨。
　　“没事，看看你……”程味平淡然一笑:“又和别人动手了？”她让他坐在对面的床上:“坐。”
　　“我是自保才动手的。”周一程解释。
　　程味平耸耸肩:“我知道。”不需要多说，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的人会有许多烦恼，周一程早已经习惯他师父的本事。
　　“我很担心你。”程味平继续说，
　　“担心我？”
　　“你实在太普通，天赋平常，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世界的变化太大太快，并不是你这样的普通人能够左右。”程味平的目光变得深沉:“你生来就是这样平凡，最可悲的就是你拥有善良的性格，普通人拥有善良是种诅咒，太多的无能为力会压垮你，你身上的伤一天天增加……”她头一次在周一程面前表露出伤感和忧郁:“我就知道你已经长大，开始担起责任，尽管那些责任不属于你。所以我从小就让你练功，以求你在遇到危险能有自保的能力。”
　　周一程察觉到什么:“为什么师父你突然和我说这些？”
　　“我可能会死。”程味平短短的几个字，让周一程莫名愣住，一股从心底喷出的坠楼感把他的呼吸夺去，他重新看向面前自己记事起形影不离的师父，他忽然发现自家师父面上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皱纹和疲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茫然失措，而坐立不安了。
　　程味平却笑了:“只是可能，不用紧张。”她落寞的目光垂下:“我也不知道后天会发生什么，就算是我的眼睛，越是临近越看不清楚了。”
　　周一程头脑混乱，不过他还是下意识提出:“要不我们回去吧！回去。”
　　程味平摸摸他的脑袋:“未来是躲不掉的，它就在前面等着我，等着我们。”她背着手走到窗前:“但我们可以让最后的结局更美好。”她放眼看去，城市高高低低的楼尽收眼底，在夜晚的灯光下格外美丽:“我那死鬼师父总是和我说，能好一些就好一些，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周一程也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头沉闷像是被人扼住喉咙。
　　程味平回头伸出一双手来，她轻声说:“你会看到很多，用心去感受，回流我只教你一次。”她掌心只有两条纹纠缠在一起，隐隐约约还在蠕动变化，周一程盯着看了一眼面前就开始出现重影，头晕目眩几乎要晕倒过去，一个踉跄连忙抓住旁边程味平的手。
　　一个激灵间，他定睛一看原本还是夜晚的酒店房间忽然变成了机场的候机大厅。正当蒙圈之中，他的肩头被拍了拍，回头却是程味平，他急忙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哪？”
　　“时间回流之中。”
　　程味平指向前面一个扎着大辫子的年轻女生，此刻她正站在那和对面一个高大的男人道别:“那个就是我。”她抿起嘴巴:“曾经的我。”随即表情一变，眼睛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出现在两人眼前的男人。
　　周一程发现这个男人和对面那个男人一模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只是眼前的男人穿着中山装，男人看到程味平和周一程笑道:“你又来了？这位小朋友定然是我的徒孙了？”
　　程味平哼了一下::“臭老头，识相的就别挡路，让我过去。”
　　周一程想起面前这位赫然就是只在照片见过的师公周文生，只是面前这位远不及照片的年轻，他的大脑似乎来不及处理面前的太多，他抬头看向候机大厅的日期二零年九月三日，心中惊骇，扭头看周遭的一切，周围的人的穿衣打扮，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二十多年前！
　　周文生摸摸下巴，不去理会程味平打量起周一程来，一边打量一边点头:“不错不错，英俊潇洒，比我当年也相差无几，哈哈！”他背起手来，左右踱步很像程味平平日懒洋洋的神态。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一程懵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平平，你能把他也带回来，我是自愧不如。”周文生连连摇头:“小朋友，你叫周一程，这名字可不大吉利，一程可是单程，有来无回喔！谁给你起这名？”
　　周一程看向旁边的程味平。
　　周文生咳嗽两声:“不过人就是在走单程路，终归是要死的，这么说来，起得还挺不错的。”
　　程味平依旧臭脸:“动起手来，你可拦不住我。”
　　周文生笑道:“真动手？你不怕打死我这副老骨头？”他背手走到二人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程味平脸上，沉沉叹息:“回去吧！”
　　“不回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周文生像在说一件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低头望向周一程微笑着说:“你这徒弟可不如我徒弟……”说到这他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闷雷一样的声音打得胸膛嗡嗡作响，让人心生难受。
　　“什么时候开始的？”程味平淡淡地问。
　　“很早了！”周文生摇头:“你也收了徒弟，你应该明白。”
　　程味平一挥手，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被她捧在手心，周文生睁大眼睛忽然呵呵笑出声来，拍手鼓起掌:“厉害，连运势都能掌控，我远不及你。”他忽然抬起手，似乎要摸向程味平脑袋，可想了想又把手放下:“差点还以为你还是小女生，呵呵。”
　　程味平抿嘴不做言语，只是眯起眼睛盯着对方。
　　“就到这儿止步，不要再往后走。”周文生摊手:“跟着时间往前看，朝后走。”
　　“既然你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程味平哼了一下。
　　“这已经是最好的过去。”周文生呼出一口气:“再改，只会乱了现在，扼杀未来。”他抱起手臂往路的中央站定，嘴角带笑:“回去。”
　　“臭老头，你是真没挨过打啊！”程味平咬牙咧开嘴也露出笑容，头部往左一侧，脖子和脊椎发出卡喇的活动声。
　　“大家都接受过高等教育，斯文点。”周文生整理衣袖，把手腕上的崭新银色机械表脱下，扔向一旁的周一程:“喂！小朋友，帮我保管一下。”
　　周一程接过手表，上面的秒针忽然停滞不动了，他抬头望向周围，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停住似乎永远停在了这一秒。他看着自己和师父两人，全世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还能活动，他心下的震撼无以复加，他无法理解如今的处境，也无法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他能感觉到时间不再流动，这是一种奇异又别扭的体验。
　　程味平叉腰看着周文生慢吞吞地把袖子卷到手臂:“能不能快点？”不耐烦地皱眉。
　　“太久没人治你，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就欠收拾。”周文生慢条斯理地语气似乎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师兄弟可没少被你欺负吧？”
　　程味平仰起头，得意起来:“那是自然……”话尾还没落下，一声隆隆巨响从她站立的位置爆开。
　　周一程张大嘴巴看着原来程味平站立的位置已经被周文生取代，程味平不知所踪。而师公周文生缓缓收起踢腿的姿势，脚下是裂成小坑的瓷砖，飞溅起的碎片在静止的时间中凝结在半空，他拍拍腿上的灰，慈祥地对周一程笑道:“小朋友，记住和人约架，尤其比你强的对手，先下手为强。”他看着程味平飞出去破碎掉的玻璃外面，那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的动静，他蹲在地上托着下巴:“不会死了吧？”
　　周一程正要开口，一团白影从另一边玻璃窗穿进来，又是轰隆一声，周文生站立的位置又变成了程味平，她看了一眼观战的周一程:“跟上。”说着脚下弹动，如同敏捷的野豹朝周文生撞出去的大坑追击而去。
　　周一程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同时眼睛运气，他跟着冲到玻璃前放眼望去，只见停机场外一轮明月把地面照得清楚，远处准备起飞的飞机定在半空，而在那一大片空地上，两团人影正在以他大脑无法反应的速度纠缠不休。
　　程味平动作迅捷，行云流水，脚下在移动的过程，双腿交替踢出如同两道刚猛的长鞭，破风之声连成一片呼啸的狂风。那周文生手脚并用连续拆挡对方腿法，连连后退虽是应接不暇但勉强也全部接下，腿脚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电闪雷鸣般的爆炸声。
　　“平平，你这腿法也不咋地啊！”周文生脑门冒汗还不忘开起玩笑。
　　“是吗？”程味平话音一落，朝他胸口直直踢出一记穿堂风，他单臂想格挡错开，不料手臂刚接触她的脚掌立即感受到一股狂暴的巨力，心知不妙连忙改成双臂去接，刚摆好架势耳边传来一阵刺痛，却是程味平凌空转体另一只脚背猛踢出，他来不及挡，头只来得及一歪，整个人打着转就被这两下踢飞开了几十米远，像布娃娃一样在并不光滑的水泥地上不停翻滚。
　　“诶呦，真是要踢散我这幅老骨头咯……”周文生滚了十来圈，把力卸开，最后撞进一个载塑料泡沫的大型集装箱，又从另一边穿撞出，带出来一路的白色颗粒泡沫。他右边脸无可避免得肿了起来，还没站稳，只听身后恶风不善，他狼狈地朝向前面一扑，一滚，接单手侧翻，接前空翻，接后空翻，躲过连环攻击最后躺平在了大路边上，对着来势汹汹的程味平他展开双手喘起粗气:“不行了……打不动了……”
　　程味平也收起了攻击，站在他身边，她俯视着这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男人，听着他浓重的带有呼吸的说话和求饶，一切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仿佛想到了些什么，噗嗤笑出了声，红晕染上她的脸，她就那样笑着，笑着，肚子笑疼了，腰也笑弯了，大笑着坐到了地板上。
　　“会笑，就是不生气了。”周文生呵呵乐着躺在地上。
　　“我怎么敢生你的气。”程味平呼出一口气盘腿坐下，抬起头来看天空，上面的星星也被静止了一动也不动。
　　“你有什么不敢的？”周文生伸出手朝天边最亮的星星抓去，他知道抓不到，他就是想碰碰它:“你啊，你啊……”
　　“怎么了？”程味平皱眉。
　　“没什么。”周文生耸耸肩。
　　“说啊！”程味平提高了声调。
　　“你想我说什么？”周文生淡然一笑。
　　“我怎么知道？”程味平又开始有点不爽了:“你说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对不起。”周文生忽然的话让程味平低头看了一眼他，随即又很快重新看向天空，什么也没有说。
　　“对不起。”周文生重复了一遍，又像不是在重复:“要是我能抓住那个星星，我就把它送给你，要是我能抓住那个星星，嘿嘿……”
　　程味平抿嘴没有言语，看向他指着的那颗星星。
　　“回去吧！”周文生的手触碰到她的头发，看着她的头发一条一条变白:“对身体的损耗太大了。”
　　“值得。”
　　“傻。”
　　程味平带着苦涩的笑意看着赶上前来察看的周一程，叹息一声:“走了！”
　　“我挺喜欢你收的小朋友的。”周文生朝周一程挥挥手:“小朋友，表就送给你留个纪念咯！”
　　周一程听到最后一句话，恍惚间回过神已经又回到酒店，他躺在自己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面前没有程味平，刚刚的一切好似梦中经历，他猛得从床上坐起，手中有一物张开手细看赫然是一块生锈停转的机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