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漠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异度空间。
　　周遭漆黑一片，只有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哇，好痛！”甘漠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肉，确保自己没在做梦；然后赶忙伸手触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这又把我送到什么鬼地方了？”甘漠喃喃自语。不过甘漠并不惊慌，也不惊恐。
　　因为自己都能穿越了，再有任何怪事都觉得不奇怪了。
　　“灵儿，让母亲好好摸摸你。”细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这寂静无声中显得非常刺耳。
　　甘漠赶紧朝着有声音的的地方狂奔——反正自己用手摸过了，前面没东西。
　　跑了一会，甘漠远远看见一个光团——声音也越来越大。
　　“母亲！”甘漠看见一女童正趴在一妇人床上，泪眼婆娑。
　　尽管这女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但甘漠认定这是吴灵儿没跑了。
　　虽然不知道吴灵儿哪学的那张冷若冰霜的臭脸，但这份伶俐可爱她还是继承了下来。
　　“灵儿，自你出生，母亲就没有看见过你。”床上的妇人满脸怜爱，但说话间的眼睛却显得十分呆滞，声音有气无力。
　　是个盲人，还是个大限之人。甘漠内心咯噔一下，也染上了丝丝悲怆。
　　一位将死之人，终生见不到自己女儿。这换作谁，都会有些悲情。
　　“母亲，灵儿在这。”小吴灵儿抽泣着把妇人的手拉在自己脸上，眼泪一股股流下。
　　妇人熟练地抹去吴灵儿的泪滴。
　　“灵儿，母亲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妇人用看不见眼睛看向吴灵儿的方向，满脸慈爱地道，“灵儿，你不要再做爱哭鬼了，你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灵儿知道，灵儿不哭。”吴灵儿赶忙用手擦去自己眼泪，忽而破涕而笑，将妇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处“母亲，摸着灵儿的小酒窝了吗？灵儿知道，母亲最喜欢灵儿的小酒窝了。”
　　甘漠眼眶湿润了。他忽而发觉，笑容是可以有触觉的。
　　“灵儿，你如实告诉母亲，你恨你父亲吗？”妇人摸着吴灵儿的酒窝，笑吟吟的发问。
　　“灵儿恨他！恨他的无情，恨他的寡意！”吴灵儿面目可憎，咬牙切齿。
　　“为何？”
　　“灵儿的玩伴阿西，他父亲每日在厨房做工，经常累的话都不想说——但他父亲每晚都记着给阿西炖一碗小米粥，说她在长身体，要多吃一点；还有看门的阿荣，他对他女儿可好了，每次母亲赏赐的碎银都会存着。大家问他存在干嘛，阿荣都回答要给闺女买冰糖葫芦吃。”
　　“可灵儿的父亲，灵儿就没见过几次！而且，就算来了也只是远远地看着灵儿，从不嘘寒问暖；灵儿受了委屈大哭，父亲反而斥责灵儿懦弱！”吴灵儿说着说着，眼泪又漫上了眼眶，“还有！母亲身子不好，父亲却一直在外，从未跟母亲吃过一次完整的家宴。”
　　“灵儿可知道，父亲为何这样啊？”妇人听了吴灵儿的话也不恼，依然乐呵呵地询问道。
　　“他薄情寡义！”
　　“不，灵儿。你要记住，你父亲是个大丈夫，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妇人坐起身子，吴灵儿赶忙垫上被子，让妇人靠着。
　　“你父亲爱天下，爱子民，爱苍生。灵儿试想，一个人的爱如果分给了这世间草木，又分给了这世间百姓，他还有时间爱灵儿吗？”
　　“那为什么其他父亲不爱天下，而我的父亲又非要爱天下不可？他不能爱着母亲，爱着灵儿吗？”吴灵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能。因为他命当如此。”妇人朝向窗外，有些激动地说道。
　　“灵儿，母亲时日无多。你要记住，你要博爱世人，要以这普天百姓的幸福安康为己任。你父亲是在探索一条保民的道路，而你，要探索一条安民的道路。”妇人闭着眼睛，轻轻地说道。
　　“灵儿知道了，母亲。”吴灵儿紧紧攥着妇人的手，“灵儿要抓着母亲的手，灵儿不想再让母亲离开。”
　　“其实母亲也舍不得你。”妇人将吴灵儿费力的拉向自己怀中，头抵着吴灵儿的额头，气息微弱。
　　“母亲会在天上看着灵儿成长......想母亲的时候，就到院子里去看夜空最亮的星星，那是母亲远远地朝灵儿眨眼......”
　　空间再度漆黑一片。
　　甘漠擦了擦眼泪，有些哽咽。
　　“哈哈！吴灵儿，你这大月国主的公主，伺候我也是你的福气了！”突然，一阵刺耳的狂笑钻进甘漠的耳中，甘漠觉得有些脑仁疼。此时，光团又有了新的变化。
　　吴灵儿被半吊在空中，狠狠地瞪着一位陌生青年；甘漠看到，在吴灵儿旁边，一头猪也被吊在空中，不停嘶叫，奋力挣扎。
　　“我就喜欢你这表情。”陌生男子手拿匕首走近吴灵儿，轻轻耳语道。忽然退开一步，用力划破被吊在半空吴灵儿的外裳。
　　那头猪也被同时刺了一刀，挣扎的动作更大了。
　　“你虽为大月公主，可在我大齐王庭中，不过一只猪猡。”陌生青年哈哈大笑，也惹得周围侍卫哄笑不已，“可笑你父亲，居然认为与本太子联姻就可保大月无事——既然这样，本太子就先将你休掉，再把你和猪猡一同送回！”
　　“你要想证明你不是猪猡，那倒也简单。我刺猪一刀，再刺你一刀；只要你叫的，或者说挣扎比猪还小，本太子就收回原话，如何？”齐国太子用匕首轻轻割着吴灵儿白皙的双臂，饶有兴趣地说道。
　　“我会记住你的脸。”吴灵儿盯着齐国太子的脸面，“宇文瑕，我会永远记着你的脸。”
　　“动手。”宇文瑕没有理会吴灵儿的话语。
　　甘漠开始闭着眼睛，他感觉到恶心。
　　自己了解过一些古代酷刑，但这太冲击他甘漠的大脑了。
　　猪的惨叫一声声刺破甘漠的耳膜，让他头皮发麻——不过甘漠发现，吴灵儿一声未吭。
　　甘漠心里十分敬佩——如果说之前吴灵儿少有露出的威严和成熟让甘漠稍有敬意，那这次可就真是五体投地了。
　　“太子，似乎没气了。”
　　“那就赶紧扔到猪棚去，省的碍眼。”
　　在这两句话后，甘漠所处空间久违的安静下来。而正当甘漠打算睁开双眼，以为全部画面消失之时，光团突然传来了新的声音。
　　“不，父亲！我不嫁！”
　　“灵儿，父亲也十分愧疚。可大齐兵盛，大月抵挡不住——唯有联姻，我大月才有一线生机。”
　　“大齐太子宇文暇会把我当成猪猡一般送回大月！父亲，这联姻无法保我大月！”
　　“灵儿，他决然不会如此无礼！大齐太子宇文瑕，正如名字中瑕这美玉一般，外表温和，内心和善。父亲调查过了，是个谦谦君子，你嫁过去，不会受太多苦！”
　　“灵儿！快住手！”
　　甘漠看见吴灵儿直接抽出匕首，径直刺进自己的喉咙，鲜血四溢。而一位威严老者捧着吴灵儿瘫软的躯体，满脸痛苦。
　　等下，不对劲。
　　这吴灵儿怎么知道自己嫁到大齐之后的事儿？
　　甘漠心头大骇。此时一个疯狂的念头正在他心中发芽，但不待他有所深思，光团又有新的变化。
　　“小妹？你怎么来了？如今长河要塞已经摇摇欲坠，万分危急！来人！将公主带下去！”
　　“三哥！如今这大齐兵锋直指长河要塞，而灵儿作为大月王族之后，怎能袖手旁观？”
　　“胡闹！战场不是儿戏！快来人，将公主立刻带走，直至京城。”
　　“报——秉将军，大齐军队突然从后方杀出，我军腹背受敌，难以支撑。”
　　“什么？！我大月腹地，何来大齐军队？”
　　“公主！”“小妹！”
　　“传军医！传军医！小妹，你这是作甚！这是作甚啊！”
　　匕首再次刺进吴灵儿脖子，鲜血四溢。
　　明白了，全明白了。
　　如果说甘漠刚看到第二个记忆的时候，或许会怀疑这是不同时间线的平行世界；那么在吴灵儿哭喊着说‘自己被当猪猡’，以及听闻腹背夹击时那毅然决然的自刎，甘漠就肯定了自己那疯狂的念头。
　　更何况，吴灵儿的两次自刎，都是从自己腰间抽出同一把匕首——而且吴灵儿的自刎后不久，声画也悄然消散。
　　明显是在其弥留之际，所听、所见的只言片语。
　　没错，吴灵儿是轮回者。
　　为了救大月，至少轮回了三次。
　　甘漠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而就在甘漠心里默念出自己的想法时，原本漆黑的场景却一点一点亮堂了起来。甘漠注意到，无数个光团无风自动，像流水一般缓缓流淌。
　　这片空间中，居然塞满了吴灵儿的轮回记忆。
　　望着无数个光团，甘漠悲从心生。
　　他不知道吴灵儿自杀了多少次，不知道吴灵儿持续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吴灵儿怎么承受住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这不重要！因为吴灵儿咬着牙，一步一步挺了过来。
　　甘漠回想起吴灵儿生自己气的时候，那一点点小女人的忿恨之色；又回想起吴灵儿在凌风前的小鸟依人的伶俐乖巧；最后，想到自己刚刚醒来，吴灵儿为自己扎针时那全神贯注的神情。
　　“大小姐受苦了。”良久，甘漠吐出心中话语。
　　忽然，甘漠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而在意识逐渐消失的那一刹那，甘漠睁开了双眼，看见了窝棚的天花板。
　　“哥哥！”小凌子端起一碗蔬菜汤，“哥哥吃饭了。这边还有窝窝头呢！”
　　望着小凌子憨憨的笑容，甘漠摸了摸小凌子头——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吴灵儿。
　　甘漠轻咳一声，强行打断爬上眼角的泪意；小凌子也端着碗，呼呼的喝起汤来。
　　我甘漠，必将献上所有能力，保我大月，护我大月子民！
　　大小姐，甘漠发誓会让你君临天下，成为那旷世女帝！
　　甘漠狠狠地咬了一口窝窝头，暗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