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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生门和白夜 笑: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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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话到此结束了。茶水喝完了,我也明白我们之间的对话为何戛然而止。
  其实,我本来还有些话要说,可又不愿让她为难,就作罢了。她见我默不作声地盯着喝干了的红茶杯底,便起身收拾茶具,准备离开。在她拉开入口的纸门,缓步离开时,透过中庭的竹柳,我看见明子小姐倚靠在昨夜的那颗梧桐树下,仰着头,注视着深邃的天空。
  与昨夜的悲伤不同,此刻的她周围萦绕空虚、冰冷的气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防控了。这股莫名的气息这使得她看上去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平静的让人害怕。恍惚间,我以为她闭着双眼,在看却并非如此,但她眼中没有焦距,注视茫然的盯着远方,似乎在看向内心或者遥远的彼方。他就这样一动不动,连呼吸都甚至停止了!同时,空中淡黄色的光晕透过树梢照在她的面庞,这让她面色看上去更加惨白。
  看着她这样,我全身莫名的发颤。我当时想:她是不是死了?甚至几乎想要大喊出声。我出神的望着她苍白、美丽的面庞。她似乎在逃避?我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不待我多想时,一只蝴蝶落在了她的唇上,然后慢慢爬上她的鼻尖。
  突然!我房间的纸门倏然在此响起,关闭纸门的声音,令蝴蝶瞬间翩然逃离,她的目光也猝然转向了我这边,未待我反应,纸门便合上了。
  之后,只余异常悠远的秋日。
  我望着合上纸门百无聊奈的躺下。心中顿时浮现的是——她苍白的面容。
  以及这样的诗句: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然飞过。
  ……
  不知这般躺了多久后。望着窗外参次不齐的枝影,我又心升聊赖,便默然而坐,从行李箱里随意抽出一本书,翻开后,却又觉得无趣,我耐着性子,又翻看了几页,可心里的无趣逐渐化为了厌烦。
  四周鸦雀无声,听不见任何任何说话声,只觉深秋的萧瑟和寂寥深入我心,我立刻放下书战起身来,想要出去走走,可是去哪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感觉去那里都了然无趣。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次躺下了。心中只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
  就在这当儿,纸门突然开启。我翻身朝入口处一看,明子小姐正站在门口,用托盘端着糕点和茶水。
  “您还在睡吗?昨夜一定很困扰吧。被我一再打扰。”
  说完,她笑了。毫无抱歉之意,也没有羞愧的迹象。
  我忍住哈欠,打算做起来。
  “先生,不用,不用。”她用轻快的声音声音说:“躺着不是也可以讲话吗?”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没错,于是点了点头,用略带疲劳的声音说:“也对。”
  “我怕您饿了,所以来给你送些糕点。”
  “谢谢你。”我轻声说道:“对了,现在几点了?”
  “应该还没到晌午吧?”她回答说,不过听回答她应该也不确定。于是我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半,的确未到晌午。”我说。
  “是吗?”
  说完,她呵呵的笑了起来。这笑脸,憔悴又美丽。
  “你为何笑啊?”
  “您自己不是有钟表吗?却非要问我一个手中没有指针的人。”
  “这样啊。”
  然后我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我又觉得莫名其妙。
  “要几块方糖?”
  她灵巧的捏着放糖,看着我问茶里要放多少。我素来喝茶不喜放糖,不过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庞,我也不好拒绝。
  “一块。”
  她却将四五块糖扔了进去。
  “来,给您。”她笑呵呵的说:“不过,您喝茶不喜欢放糖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她沉吟片刻又补充说:“女人的直觉。”接着她庄重的说:“来,试一试这碗糖水吧?很好喝的。”
  我浅尝了一口,很甜,甜到发腻。茶本身的清香和苦涩都被它掩盖。
  “你一向如此吗?”
  “嗯。”她回答说:“如果不加糖,这般苦涩的茶我可喝不下去。”
  这时,我似乎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在笑了。
  “你很难过吗?”我问。
  “怎么会。”说完,她又笑了,漫不经心地问我:“刚刚小玉给你讲了什么?”
  “没讲什么,我同她只是互相寒暄了几句而已。”
  “秋日来时,吾亦如芒草上的露珠,飘渺消逝。”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念了这样的诗句,没有说明,也没有加上曲调,她就这样直接把歌词吟诵了出来。我不知有何用意。
  “这首短歌,我在山间的茶铺听过。”
  “是从谷田阿婆那里听说的吗?几年前她在如月寺当帮佣,那时我还不像现在这般……”说道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犹豫地看着我的脸,我笑了笑,佯装不知情。
  “那是我还不像现在这般烦恼,她每次来的时候我都会缠着她讲故事。说来可笑,她讲的故事很多,许多都忘却了,唯独这首短歌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说完,她对我微微一笑。
  “其实…这首哀歌我在昨夜也听过。”我说:“不过想必你这样乐观的人,不会吟诵这样的歌曲吧?”
  “嗯…哀歌…我的确不会吟诵这样的歌曲。”她抿着唇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先不谈别的,跳水自尽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原来如此。”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十分尴尬的笑了笑:“跳水的确没意思。倘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她含糊其辞的回答,仿佛有话要说,又拿不定主意。但是她那张突然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我还是发现了。
  “怎么说呢……好吧……先生,您知道镜池吗?”她突然问我,不过并没有等我回答,她就继续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那个镜池,很美。在南清寺,你若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很美吗?”我问。
  “嗯,很美!”她坚定的说:“而且还是很适合跳水自杀的地方!藤村公爵之子寒月曾留下:
  *
  悠悠哉天壤,辽辽哉古今
  以七尺之躯而负尘世之辛
  何谓苦,何谓乐,何称缘?
  万言之——
  人情世故一言以遮之;笑。不可解
  吾心悲怀此恨绵无期;苦!难消之
  唯一死而终之,唯恨此生短哉乎
  今立于寒江水,新波旧浪共复回
  胸中不安荡无存
  始知
  人情之所谓大
  乃与世故同在
  *
  随即毅然投河。
  ”
  “我暂时还没有投河自尽的想法。”我讪笑着说。
  “我说不定近日之内就会自杀。”
  女人茗了一口茶,不动声色的说。我听到这句话后,猛然抬起了头,发现她格外冷静。
  “你会画画吗?”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继续追问我。
  “会一些,但不是特别精通。”
  “那好——”她拖长了音调,笑着继续说:“我投水自尽浮尸的样子——不是痛苦针扎的模样——而是安然死去浮尸水面的样子——请你画下来吧?相信我,一定能够同米莱斯的奥莉莉娅媲美。”
  “啊?”
  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吓到了,吓到了,吓到你了吧?”
  她凑到了我跟前,望了望我,然后笑了起来:我窘迫的样子,让她笑个不停。
  “你认为我会那样做吗?”她边笑边说说:“先不谈别的,跳水自寻短见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嗯。”我点点头说:“的确没意思。”
  “我呀。假若我是长良姑娘…我会把佐佐木和佐佐部都收了当男妾。”
  “两个都要?”
  “对!”
  “了不起。”我附和着说。
  “没什么了不起的。”此时,她又扔了一块放糖放入茶杯,浅浅的茗了一口,微笑着说:“因为这是假若。”
  当她这样讲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脸好像沐浴在单调的阳光之中。
  “吱—啧—吱—啧。”
  不知几何,耳畔响起了秋蝉的鸣叫,寂寞而悲伤的叫声,仿佛要穿透这凄清的寒秋。
  “秋蝉,秋蝉……”女人不知不觉间嘴里反复呢喃着这个词。
  “秋蝉怎么了?”我问道。
  “真可怜啊。”女人突然带着哭腔哽咽着说:“它们同夏蝉不同,它的声音是在草木凋零时悄然响起的,只有无限的悲凄和无奈。如果……夏蝉聒噪的令人厌烦,那么它,可怜的小东西,只会让人心生悲怜。”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我脑海中突然涌出这样的愁思。
  呵,吱—啧—吱—啧。
  “那才是真正的歌。”她抹去泪水,笑着对我说。
  “嗯。“我点了点点头,故意回答的很大声。
  悲怜……
  人间的生活,有喜怒哀乐各种感情,然而这些感情汇成的最终结果,便是毫无指望的未来;每天,我们都在经历死亡,凝视死亡,这就是现实,从早到晚无时无刻地如痴如迷缓慢死亡,太悲惨了。要是生来于世,能够欢欢喜喜地体味这生命,该多好?
  “再见。”
  她说着,然后翩然起身。走出三步就到到房门口时,扭头对我勉颜一笑。我茫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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