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颜沁染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
　　她的指尖摩挲着手里的信纸，瞥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字迹，无数的疑惑涌上了心头。
　　“染染，你睡了吗？”卧室的门板处，传来几声清脆的叩响，紧接着就听见有一个极富磁性的男声闷闷回荡。
　　“哦，小姨夫，我还没睡，您请进吧。”
　　话音刚落，只听门扉“吱呀”作响，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形修长，眉宇清秀，唇瓣偏厚，戴着一对圆框眼镜，看过去文邹邹的中年男人。
　　他手里端着一杯冰咖啡，有些怯生生地走了进来，随手就把房门给带上了。
　　这人是颜沁染的（前）小姨夫——欧书畅，也就是宋嘉小姨的前夫，现在他是一名隶属于市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
　　他的年纪相较于宋嘉小姨自然是要小上许多了，小了有十岁左右。
　　奈何不住，小姨在没发胖前可是个大美人，虽然没什么文化，初中读完就进厂打工了，可她打扮还算时尚，依旧是追求者无数，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看过去平平无奇、学历和她一样也不太高的欧书畅。
　　两人的恋情究竟如何，人们不得而知，但至少，他俩在外人看来可是标准的模范夫妻，不吵架、不斗嘴，一起做家务、一起带孩子。
　　只可惜，小姨走得太早，就留下了他一人至今未有再娶，含辛茹苦也要把女儿扶养成人。
　　颜沁染看见小姨夫进来，礼貌地笑了笑，她其实跟眼前人一点都不熟，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最起码的礼貌规矩还是要有的。
　　颜父在女儿来衡明前就已经联络好了，这几年在衡明市的生活，颜沁染除了住校外，基本上都会暂住在小姨夫的家里。
　　“我会打扰到你吗？”欧书畅把咖啡放在了颜沁染的手边，怯生生地问道。
　　“不会，您有事找我？”
　　后者捏起信纸，悄悄放进了上衣口袋。
　　“你不是在南方读书吗？”
　　颜沁染听罢，点了点头。
　　“小姨夫想咨询一下你，如果我想让小南去南方读书，有没有什么渠道呢？”
　　这个问题，颜沁染确实不了解。但想来，她能从南方转来北方，从北方转学去南方读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而且，她的表妹欧向南还是个小学生，义务教育阶段的转学，从手续流程上来说应该会更简单才对。
　　“我不太了解，不如我把我爸爸的微信推给您吧，您可以找他问问，我来衡明的手续都是他操办的。”
　　“好，好！”欧书畅想罢，连连答应。
　　之前在电话里，他就有和颜沁染的父亲聊过，但办理转学这事，不是一通两三分钟的电话就能问明白的，加个微信发图文，应该会了解得更真切。再不济，打语音电话咨询也能省下一大笔话费。
　　“我转给您了。”颜沁染划了划手机，就把父亲的微信名片推给了小姨夫。
　　“谢谢，我收到了。”欧书畅马上就发送了好友请求，等待验证通过之余，他紧接就是一声叹气，“唉……咱们这衡明，小南也是呆怕了，我也看怕了。”
　　颜沁染歪过脑袋，苦笑一声。
　　小南这才小学，真正卷的时候还没到呢，真不知小姨夫所谓的“怕”到底从何而来。
　　但欧书畅的神色却如坠入冰窟般凝重，看过去好像真的经历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一样。
　　回忆起数月前的那个清晨，天未大亮，夜未大央，隔壁邻居家里突然传来无数声哭喊和哀嚎。起初，欧书畅并不在意，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邻居夫妻俩向来对自家的孩子严厉，无论是学业还是才艺，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精益求精。因而这对夫妻总是免不了一个唱红脸臭骂毒打、一个唱白脸悲天悯人。
　　当然，在这样的刚柔并济的严格要求下，邻居家的两个孩子确实也都很优秀，是所有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然而，就在那个清晨，凄厉的哭嚎不绝于耳，直至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欧书畅才意识到，邻居家这次真的出大事了。当赶到邻居家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时，那夫妻俩的家门口已经挤了很多前来看热闹的居民。
　　欧书畅挤过人群，想进屋看看情况，却被医护人员拦了下来。远远的，他便看到了一个躺倒在地，已经全然没了生息的男孩。
　　他是邻居家的大儿子，小名叫“波波”，前阵子刚上初中。
　　医护人员围在这男孩的四周，他们用尽手头可能的一切办法进行检查和紧急救治，想要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但最终证明，一切都是徒劳的。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我儿子……”
　　“医生，求求您，救救我们的儿子啊！”
　　夫妻俩痛哭流涕，他们揪着那耀眼的白大褂，苦苦哀求着医生救救他们的孩子。
　　但医生们只是摇了摇头，“请您节哀。”
　　这句话如无数根钢针，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夫妻俩的心脏。
　　波波妈妈听罢，直接瘫在了地上，险些不省人事。
　　“医生！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您再看看，求求您再看看他吧！医生！”波波爸爸直接跪在了医生的跟前，那敦实的体魄任几个护士上前搀扶，也没能拉得动他。
　　面对这样的请求，医生也很无奈。
　　孩子的瞳孔已经散大，心跳、脉搏、呼吸等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已经消失，这孩子是猝死的，而且大概已经死了有几个小时了。
　　波波妈妈听到这个消息，几近疯癫，她痛苦地撕扯着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接又是双手双脚奋力拍击地板，还拿头狠狠撞向一旁的墙壁，“裴旭栋！你干嘛要骂他啊！考不好就考不好啊！那又怎么样啊！你干嘛要逼他做练习做到凌晨两点啊！现在好了！你赔我儿子！！”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啊！你没责任吗？！现在大家都在「奋斗」！我哪知道他承受力这么差啊？！”
　　“你还敢说！你给我闭嘴你个混蛋！”
　　夫妻俩当着众医护人员的面竟然直接掐起了架来，还是居民们看不下去，冲进屋里，生生拉开了这俩奇葩。
　　冷静过后，波波爸爸才是又跪回了儿子的身边，人们笃定，他从没对儿子这么温柔过，“儿子，我知道，你在跟爸爸开玩笑对不对？你只是累了，不想写作业对不对？想偷个懒对不对……”
　　看男人泣不成声，几个护士于心不忍，本想上前安慰，但不料下一秒，这男人竟发疯似地揪起了孩子的衣领，怒骂一声：“你给我起啊！你对得起老子吗！你这个臭小子……”
　　说着说着，这男人的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随后绝望地哭出了声。
　　然而，欧书畅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角落里，一个男孩蹲在那里，他神色淡然，对正在发生的一切冷眼相看。
　　那孩子是邻居家的小儿子，小名被人管作“泡泡”。
　　这个只有10岁的男孩悄然直起身板，他淡定地捋了捋细碎的发丝，默默走到了哥哥的遗体旁边。
　　医护人员见状，郑重地让开了位置。
　　“妈妈，爸爸，我和哥哥都累了，我们的确是你们口中的蠢货，生下我们这样的蠢货，养育我们这样的蠢货，我们为自己带来的麻烦感到很抱歉。”
　　泡泡双膝下跪，朝向父母深深地叩首致歉，他的言行突然就让空气降到了冰点。父亲神情呆滞，母亲停止了哭闹，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宛若被一双强而有力地手扼住了心脏。
　　这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
　　“护士姐姐，哥哥再也醒不过来了吗？”男孩问。
　　医护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移开了视线。
　　泡泡显然是已经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答案，他浑浑噩噩地站起了身，走到了父亲跟前，冷冷说道：“爸爸……妈妈……下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这时，天光大亮，耀眼夺目的晨光模糊了男孩的面容。依稀可见，一颗颗晶莹璀璨的泪珠滚落脸颊，但他的嘴角却反常地扬起了一丝释然的弧度。
　　他笑了。
　　他静静地吐出了几个字……
　　“别•救•我……”
　　说时迟那时快，男孩竟化作一道箭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冲出了阳台。
　　骨头碎裂的声音被玻璃破碎的巨响所淹没，汽车的防盗铃凄惨地悲鸣着，紧接而来的，是公寓楼下的声声尖叫和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