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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葬分很多种。
有将逝者遗体压缩成淡粉色的小圆珠,再制成戒指、挂坠等首饰的殡葬。选择这种方式的人多数与逝者关系极好;也有将遗体烧成骨灰,通过迷你火箭发往地日引力平衡点:拉格朗日点的。这种殡葬方式有着“永恒的天葬”的浪漫寓意,一般有名望或有钱人会选择;也有将遗体制成烟花,在大型节日随其他礼花一起射向夜空的,这种就比较适合性格特别或孤苦无依的人了。
但这些都是较小众的殡葬方式,2173年的地球,最流行的殡葬方式是将遗体彻底分解到分子级别,再按植物的基因排序做分子重组,使其以植物形式继续存活的殡葬。
这种植物经过良好的基因重组,都可以活的既健康又美丽。而选择将遗体“变成花朵”的人最多,所以民间称这种殡葬为花葬,由这种花汇成的花海叫花墓。
地球上的花墓很美很美。
这些花瓣的颜色都是逝者生前最喜欢的颜色,人们将泥土堆成一整片高耸入云的斜坡,再极有层次地将这些生命之花种在一条条铺设好的泥土轨道中。为确保花可以更长寿,花墓一般都至少具备两套超大型人工气候装置,这也令各个花墓的气候条件是整个地球上最好的。
每当风吹过的时候,一望无际的花海左右摆动,像天堂的风铃正安静地触摸彼此,令人心弛神往,感觉死亡也并不可怕。
吴住也想将同事的墓植入花墓,可戴森云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只能用分子重组象征性地造了22朵不锈钢花插在冰冷的地上。每当他站在这些因事故逝去的同事墓前,都会深深痛恨谎言,也会懊悔地下跪自责……
那是2173年9月,此岸政府称将在当月选择两家钢厂,作为长途星舰材料的主要供应商,所以希望戴森云上的所有钢厂能做一次产能上的竞标。受此影响,C27钢厂全厂上下都进入一种产量至上的竞争环境中。
吴住的工作岗位是“升温操作室”,其原理是将铁升温到熔点后改变铁碳结构及其它元素的配比,再以钢液的形式输出给下道工序。下工序会将冷却后的合金粉末运给第三方,以便其进行合金3D打印。
事故发生在9月12日下午,当天与吴住同岗的是系统操控员光头和调度员陈默。为提升产量,光头将系统时间往前调了20分钟。这样到下班时间后,系统也会将之后的产量继续结算给他们。
吴住发现后呵斥光头,并命令将时间调回去。光头则声称自己在地球就是这样干的,并不觉得这是需要更正的行为。吴住反驳说这就是撒谎是作弊,这样对其他班组和竞标的钢厂太不公平。
在旁的调度员陈默此时噗嗤一声笑了,显然是在嘲笑吴住的想法。
“调回去。”吴住没有管陈默,继续义正言辞地命令光头。
光头也来了情绪,狡辩说:“不调,你不要产量我们可是要的。厂长要,钢厂也要,戴森云更要。”
“你这么做产量并没有变多,只是结算方式的谎言。”
“没有啊,我没有撒谎啊。这是对系统结算方式的优化,我又没骗人。”
“你这样做万一被发现,大家一起倒霉!”
“你怎么就知道厂长会怪我们?你是他的谁啊?!”说着他啐了一口口水,索性两腿翘到操作平台上,伸了个懒腰望向陈默,“是吧陈默,说不定厂长还会奖励。”
陈默还是继续在笑,耸耸肩道:“我不知道,别问我。”
吴住急了,指着光头大声道:“厂长支不支持也得问过才知道,你现在先给我调回去!”
“不调,你想怎样?”
“调回去!我是组长!”
“就不调!你屁都不懂还真当自己很了不起?!”
吴住深吸一口气,他明白为保安全,整个炼钢系统都是专人专责。全自动的系统与专人的脑电波做过同步嵌连,是不能随意改动的。
束手无策后,他只能继续大声说话来抵消心中怒气:“那就别怪我事后把全息日志调出通报厂长!”
一边的陈默突然开口了,他撇了吴住一个白眼:“你说你多不多事,就这点小事搞那么紧张干嘛?”
吴住在气头上,也顾不得礼貌了,直接对陈默道:“你别管,这事和你没关系。”
陈默“嘿!”地一声长吁,站起身子走近吴住几步:“怎么没关系,你随随便便发全息日志,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也有事情不敢让厂长知道?”
“你怎么说话的!道歉!”
三人正在操作室内争执,忽听到远处传来极沉闷的轰鸣声,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他们齐齐望向监控,发现温度高达1400℃的钢液,正像岩浆一样缓缓从容器中溢出。
C27钢厂的系统同步方式和地球不同。地球上每个工序都独立计时,这样才能在修改时间后不影响下道工序,按量继续结算。
而戴森云的计时全程同步,光头改慢时间后下工序也跟着一起慢了20分钟,这导致本应该13:11出完的钢液,12:51分就提前完成了。因此下工序的钢液阀门自动关闭,将那些多余的钢液直接拦回了钢液容器中。
但此时后续的钢液并未停止,仍在源源不断地朝钢液容器输送,火红的钢液就不可遏制地溢了出来。
“快关输送阀!啊不!先给铁液降温!!”吴住大声喊道。
光头和陈默也慌了,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但降温需要时间,操作完后,身居高位的升温操作室暂时安全,他们居然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钢液不断在下方的厂房内流淌,不断侵融所到之处。
溢出的钢液的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流出厂房,吴住又做了第二个最错误的决定:将厂房的六个舱门全部关闭。
钢液是极高温的,舱门关闭后整个厂房像一座闷煮的锅子,不但降温变得更慢,连其他距离钢液较远的设施,也都燃烧了起来。
整个厂房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浓烟升起的时候,操作室内的工人先是被炙烤的无处可逃,再将被加热至高温的浓烟吸入肺里,一个个全都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
吴住三人愣愣地看着大火看着浓烟,也看到一些在已经冷却的钢液上逃窜的人,最后双腿烫的叫救命的场景,什么都说不上来。没人还记得此刻操作室内,一个个金属部件都烫的摸不上手了……
事故损失严重,22人当场死亡,62%的人烧成重伤,其余都是不同程度的肺部灼伤和轻伤。当天在岗相安无事的除吴住三人就是厂部高管与一些远离生产线的文职人员。
厂长成立了调查小组,但由于多数设备损坏严重,全息日志大多遗失,只能靠当事人口述才能得知具体情况。
而根据现场综合情况来看,完全符合光头和陈默所说的“系统时间错乱导致事故发生。”吴住说了因光头更改时间及自己擅自关闭厂门的实话,但厂部表示要具体了解一下再做决定。
让吴住没想到的是,最后经过多方探讨调查,厂部最终对外的结论居然是“因小动物引起的触控点接触不完全”。
而此岸政府的老陈只知道事故与竞标产量有关,故为维护此岸政府形象,默认了小动物的说法。
这半年来,吴住每天都活在懊恼和忏悔的焦灼中。每次想到事故当天的场景,想到那些受伤和死亡的同事们,心中的灼烧感都让他疼痛难耐。
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吴住每晚都只能抱着自己曾经从地球上带来的海水袋子入睡,以求内心的降温与莫须有的归属感。
从付费花园到厂长办公室的路上,他就想到政府可能不愿放弃吴素素做戴森球机构负责人的事。但他没想到的是,身为此岸政府的谈判家周池,居然会威胁他。
“C27钢厂有没有小动物正在调查之中,912事故你本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事后再用谎言来掩盖真相,我想这就构成剥夺你对吴素素监督权,甚至是拷上数字镣铐和送去月球监狱的地步。”
吴住心里很清楚,这番话的意思是现在自己等于是个犯人。但如果小动物的调查结果是“有”,那还能减少些罪责,但如果是“没有”,那自己和厂长都会被量刑。
而到底有没有小动物的结论,取决于自己答不答应让女儿去做那个负责人。
可是……
内部如此复杂,由地球精英政客组成,轻而易举将产能竞标这事避开不谈,仅因一篇魔鬼般的作文,就让一个八岁女孩胜任如此重要位置的此岸政府,如果女儿真为他们做事,可能会有好的下场吗?
吴住想了很久,以现在的状况,身为父亲想帮女儿只有一个办法。于是他做出了决定,他要和此岸政府最高级别的秘书长老陈私下聊聊。
这也就是一天后的他坐在老陈面前的原因。
老陈将巧夺天工的象牙戴森球放进吴住手里,嘴上称赞着吴素素的头脑和庞大的戴森球机构事业。他也实在预想不到吴住除了过来要一点好处,会和他聊些什么。
这个会议室的确是极私密的。除墙上一排半人高的透明玻璃,整个室内空荡的连桌子都没有。椅子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反重力板,以最大可能消除监听可能。
两人都经过细致的周身检查,确保会议内容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但吴住不信这些,他将眼睛看向窗外的宇宙,觉得黑暗可能比人言更可信。
他沉默着,内心里进行着一场最后的较量:
要不要撒谎?从此成为一个曾让自己讨厌的人。
从这个房间望出去,看不到金色的太阳帆,但却能看到戴森云另外一个骨状结构的侧面。吴住觉得有些讽刺。如此伟大的文明,从上到下到底包裹着多少谎言。
“让素素做戴森球机构的总负责人,我有一个要求。”吴住将戴森球转来转去,眼睛仍看向窗外,这能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紧张。
“但说无妨,这里只有我们。”老陈大方地做了个手势,微笑地看着吴住。这眼神就像是在看快与自己儿子结婚的亲家,而自己的家底,足够满足对方的任何要求。
“让素素做一场假的基因改造。”
“什么?”老陈是真的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这句话吴住已在心里默念了上千遍,但说出口仍是那么艰难,“让大家都以为素素做了诚实的基因改造,但其实不做。”
“什……”老陈顿了顿,他明白了吴住的意思。此时他脑中飞快盘算着利弊与可操作性,但嘴上还是习惯性地自我保护着,“你的意思是,你要骗全世界?”
吴住摇头,他突然轻松了许多:“不是我骗,是你。”
“不行!”老陈大声拒绝。他觉得这么做风险太大,且对自己来说完全没有好处。
吴住笑了,他突然发现,撒谎原来一点都不难:“素素是我女儿。如果你不答应,就算她被改造,我仍能让她做的每件事都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
老陈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吴住有什么底牌,但他明白若让吴素素身居这么高的位置,完全不让她出面说话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试探起来:“如果不做基因改造,会……很容易被发现。你有办法不穿帮?”
吴住笑的很开心,将手中的戴森球转的更快,好不让老陈发现已经被手汗湿透的球面:“当然,她是我的女儿。”
老陈有点犹豫,但他又想到这并不需要急着做出决定。于是他和吴住说了句“我需要时间考虑”就结束了这次谈话。
回家路上吴住百感交集,他没后悔今天提出的要求。他学着光头的口吻自我宽慰着:没有啊,我没有撒谎啊。撒谎是此案政府之后要做的事,我只是为了保护女儿。
912这么大的事故,半年来没一个人负责,全赖在小动物身上。我在墓前忏悔了无数遍,厂长都从没去祭奠过。光头居然还说太忙,派个机器人代表自己来墓地。
既然调整时间的蝴蝶效应已经开始,那就让飓风刮的更猛烈吧。
反正谎言可以粉饰一切。
*****
此岸政府,同一个会议室内,一小时后那颗象牙戴森球被握在了雷德手里。
“他们全家果然都擅长撒谎。”雷德用有点鄙夷的口吻道,说完他又觉被吴住握过的戴森球有点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老陈反问道:“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要冒险,科学家们又不是傻子。万一发现根本没做,那不单是我们,联合国的面子也都没了。这么大的机构负责人,不能儿戏。”
老陈欣赏地点头:“自保是最重要的……不过,我觉得吴住的提议很有启发。”
“什么启发?”
老陈笑了笑,说出了话的前半句:“最近困扰我们的自残方案,似乎也可以是假的。”
“啊!!”雷德惊在原处,手中的象牙球也忘了摆弄。如果用各种手段,制造一个假的灾难来欺骗世人能成的话,那理论上,那个戴森云机构也……?
老陈笑了,他没有说话,用一种不可名状的眼神看着象牙戴森球。
雷德也没有说话,他不敢再多问一句。
“秘书长,我下一步的工作内容是?”片刻后,雷德努力让语气显得镇定。
“给学校布置作文,看素素怎么写。题目叫《什么是国家》……”老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