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字:
关灯 护眼
笔下文学 / 历史军事 / 运移洪祚终难复 / 第一回:开新篇纵谈弊政

第一回:开新篇纵谈弊政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永定十二年秋,这是一个同往日相比极其反常的季节。刚过了狗月中的寒露,那来自西北的萧瑟寒风,便卷杂着塞北的荒凉气息,将这号称“帝国第一大都市”的河南府洛阳城,吹得格外冷清。
  城里的平民百姓们,就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就已感到秋天过去了一般,纷纷裹上了冬日里才会用到的棉袄,然后在腰间随便用根麻绳系住,便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偏巧不巧,老天爷却好似就要和这些寻常人家作对似的。刚过初五,又稀里哗啦,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直下得洛阳城内积水足有半尺多高。家家户户关门闭窗,街市闹巷路断人稀。每天早上,东都兵马戒备司的兵丁都要用大车,将城内的积水一车一车地运往城外的鸿池之中。
  就在洛阳外城的金市里,有一家名为“嘉悦楼”的酒肆。东家姓周名宜字维利,是地地道道的并州人,也是全国富商排行榜中,能叫上名号的一位人物。他家世代经商,所开的酒肆、客馆、舞榭、歌台、青楼、妓院等等产业,遍布大江南北的繁华之地。司州之地自不必说,还有兖州的鲁国、东郡、泰山郡;豫州的梁国、陈国、颍川郡、汝南郡;青州的齐国、济南郡、北海郡;徐州的琅琊国、下邳郡、广陵郡;荆州的南阳府、南郡、江夏郡;扬州的吴国、庐江郡、九江郡、丹阳郡、会稽郡、豫章郡等,均有其家族的产业。
  正因有了此人的财力,嘉悦楼这才装修得极其奢华,平日里常常接待洛阳内城中的达官贵人及全国的名士富豪,素有“东都第一楼”的美誉!
  似周宜这般的商贾大家,自然是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垄断囤积、奇货可居方为获利之源,审时度势、待价而沽才为不亏之本。因此,他时时刻刻都必须要掌握天下即将发生的重大事件,所以也结交了一批官场中人。
  近段时日,周宜便从一位官场好友的口中,收到了一点隐晦风声。商人逐利的本能告诉他,这又是一次获益的大好机会,故而早早地就赶到洛阳城中的嘉悦楼里,以便获取更多的内情信息。只是这几日,由于接连变天的缘故,导致往日里人满为患的酒肆,如今却变得甚是冷清起来。
  就在九月初八这天,清晨时分的伙计刚摘门板,便听“扑通”一声,竟从外面倒进一个人来。当值的掌柜一瞧,此人约莫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方巾,散着足有二尺多长的乱发,看样子足有两个多月都没有收拾了。身上穿得一件黑色的棉袍子,像是被火铳打过,里面的破棉絮都快掉了个干净。腰间配着一柄长剑,从外表看去破破烂烂的,也并无什么稀奇之处。再看这人的脸色,黄中带紫,双目紧闭,想必已是冻僵多时了。
  眼见如此,当值掌柜不敢怠慢,急忙跑到后院禀告了东家。周宜一听,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啐,真晦气!”随后也顾不得怀中赤裸的佳人,赶紧套上裤子,穿好鞋袜就往外跑。来到前面一看地下躺着的那人,恐怕已是死去多时了,便言道:“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冻死人的惨事,还是抓紧报官,交由衙门处理吧。”
  听得东家吩咐,当值掌柜便开始张罗伙计们,去找一领破席,好将这“死人”卷起。可正当几人要弄块破门板,把人抬到衙门里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楼上有人喊道:“且慢!”
  待他们回头看时,只见一名约莫四十岁出头,头戴皂缎大帽,身穿白呢直裰的中年人,此时正慢慢悠悠地缓步下楼。
  “三爷早,这是冻死在门外的一个穷酸秀才,我们正要给您大哥衙门里送去呢。”周宜连忙赔笑道,“搅扰了您的美梦,真是小人的罪过!罪过!”
  “死没死,要先看看再说。”来的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蹲下身来,随后用手在那青年的鼻子下试了试,又拉起手腕搭上脉摸了摸,对众人言道,“这人还没死嘞!快熬一碗姜汤,不,先弄点热酒来!”
  这群伙计也是嘉悦楼新招的,不似老伙计那般认识这名中年男子,识得他的来路。听闻他口吻中的命令语气,不由得面面相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们不知道,可那当值的掌柜却是知道此人的来路,见手底下人一个个呆若木鸡,便连忙上前给了最近的一名伙计大耳光子吃,随后就冲着这群伙计呵斥道:“都耳朵聋啦?没听见三爷吩咐?还不快去?”
  这周宜跟那名当值掌柜,为什么会如此听这位中年男子的话呢?
  原来,出来的这人,姓王名谅字叔恕。不仅是个官职而且还是天子的近臣,在内廷九府之一的拱卫亲军府中,任期门卫亲军兵马使。不过,仅凭这个背景,还不至于让大富商周宜对他毕恭毕敬。除此之外,王谅背后还站着王家的大哥,那来头可就大得多了。
  王谅的大哥,姓王名谨字伯思。官居肃政院总领同知、司州河南府尹事大臣。不仅如此,他还承继了祖上的爵位——惠安候,得以食实封三百户。除此之外,他还是朝中宦侍派首脑的心腹!
  作为天下仅有的三位掌府尹事大臣,您可别单从此职的官名上看,就以为它只管着河南一府,其实该职的全称应该是“司州河南府尹并管河内、河东郡事”。
  按洪制,司州总有二府五郡:京兆府、冯翊郡、扶风郡以西京长安为中心,是为“西三辅”,又称“京畿”;河南府、河内郡、河东郡以东都洛阳为中心,是为“东三河”,又称“都畿”;再加上连接其间,雄控“东都八关”及“西京四塞”中最为重要的函谷、潼关二隘的弘农郡,共同组成了司州二府五郡。
  因为司州之内,不设都、布、按三衙使等州职官,而是以府尹、郡太守直秉六署三院,故而又名“司隶”,意为司州乃朝廷直隶之意。所以,掌河南府尹事大臣如外加肃政院的宪职,则位同于都畿巡抚,是能和州布政使平起平坐的人物,属于朝廷中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员!
  王谅的背后站着王谨,王谨的背后站着宦侍,宦侍的背后站着皇上!如此背景,周宜和那名当值掌柜又怎能不上赶着巴结?
  这时,伙计们已经七手八脚地把那将要冻死的青年抬进楼内,随着一碗热黄酒灌下去,约莫一刻时分,那青年的眼睛便微微地睁了一下,不过随即又再次闭上了。
  见状,王谅不由得吁了一口气道:“把我那间房收拾一下,让他躺下,养几日就好了。”
  听闻此话,周宜不禁心中踌躇道:“这三爷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他是个多管闲事之人呢。此时救了就救了吧,还要帮着疗养,真是怪了……”
  见他面露犹豫之色,王谅便解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救人不救活也实在不像话。”说完,便对他使了个眼色。
  会意后的周宜,也就知道了他今天为何如此反常,想必是有话不便透露给外人,就急忙吩咐伙计:“按照三爷吩咐的办就是了。”随之便跟着他来到了楼上的某处房间之中。
  “维利兄,我是念你与我有深交,故而好言相劝。眼下这个关口,千万不要自找麻烦!如今可是非常时期,上面一早就传下话来,外朝内廷知情的同僚们,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若是你在此时把这人抬了去,那我大哥非得叫人仔细地审问你一番不可。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必麻烦我大哥了。”说罢,王谅便将桌上的花酒一饮而尽。
  “哎呦,多亏三爷提醒,要不然真叫大爷给我拿了仔细盘问,到时消息一传出去,说我这嘉悦楼的东家被官府问罪,那还有谁再敢到我这里寻欢作乐?”说到这里,周宜便端起酒壶,毕恭毕敬地给王谅添了酒,接着说道,“对了三爷,上次您跟我说过的那事,就是西边的那个,是否属实?我货可都已经备下了,就等着大爷来收呢。”
  “那还有假?”王谅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嘴里言辞凿凿地说道,“你也不看看你三爷当的什么差?你三爷我可是给天子看家护院的,这等军国大事岂能蒙你?再说了,此事的一应后勤供应,皆由我大哥亲自负责,这还能有假?”
  “成了,有三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周宜顿时就放下心来,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沓宝钞,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道,“三爷,这是给您的孝敬,还望您务必收下。”
  王谅本是个贪财好色之人,见到对方给自己上供,又怎么会不收?只是他毕竟是朝廷里的人,体面还是要的,若是一下子就收了,倒叫别人轻贱了自己。有了这层关系,只见他不慌不忙,拿起刚刚添好的酒杯,一边慢条细理地品味一边偷眼瞧去。那周宜放在桌上的宝钞,打头的就值一万两白银,并且足有十张之多,保底也是十多万两白银!
  “维利兄,你这是作甚?”王谅故作不解地问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能是这些玩意能衡量的吗?”
  这种场面周宜见得太多了,摸爬滚打几十年,早就掌握了一手观人识色的好本领,见他如此这般,便笑道:“三爷想必是误会了,您为我这事忙前忙后的,别个不说,就光上下打点便要费去不少银子,我这点微末之礼,原本就不足道哉。等此事办妥之后,另有重谢送到您府上,还望那时三爷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就好。”
  会说话的人就是讨人喜,王谅见状也不再矫情了,便“哈哈”一声,说道:“维利兄客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见他把银票揣在怀里,周宜便朝外面拍手道:“来啊,快叫几个美人来伺候三爷!”
  原来,这周宜的祖上,乃是以军商获利才得以起家。别看他此时正在慢慢地在向民商过渡,但真正能够让他获取大利的,还是要靠倒卖军用物资!
  就在他们两人做着肮脏交易的时候,旁边房间里的那名青年,眼下已经缓缓醒来。大概是喝了两碗热腾腾的乌鸡姜丝面,那名青年的脸上,甚至还泛起了微微的红色,除了自己仍有些头晕之外,似乎再无半点不适了。
  随后环顾起四周的摆设,只见这里布置得富丽堂皇,床上物什也均是锦罗绸缎,便知此地非富即贵,比起自己之前的处境,简直是天差地别一般。就在他暗自感叹之时,却忽然看见一人推门而入,便作势就要挣扎着起来。
  见状,王谅赶忙快走两步按住了他,说道:“小兄弟,别动,你就好好躺儿在这便是。”
  “多谢恩公!”那青年屈起上身,在床上连连叩头道,“大恩不言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份恩情,纵使我粉身碎骨,也要报答您老的!”说罢,便有一串泪珠从他清秀的面孔上流了下来。
  从一旁拉了张椅子后,王谅便在他的身旁坐下,关切地询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那青年听罢,便将身子半靠在床头上,随后喟然长叹一声,说道:“恩公,我是河内郡人,姓何名焕字亮工……”
  一听到他“何亮工”的字号,王谅心里顿时一愣,不由得暗自笑道:“原来你就是何焕何亮工?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大发善心救得一回人,竟然还是死对头张膺的弟子!嘿嘿……这还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只怕你在知晓我的身份后,恨不得要把我千刀万剐方才罢休,现在却在跟我谈什么报答恩情,岂不滑稽可笑?”
  那青年却没注意到他的惊愕,还在兀自言道:“……只因吾师张膺,九年前被朝廷下了大狱。因此在这些年里,我便一直四处奔波,希望能够说动一些朝廷的地方大员上奏天子,为吾师及一些‘党禁’名臣除罪名、解囹圄。唉……只可惜我人微言轻,九年间来一事无成不说,就连家财也已全然散尽了。这次来到洛阳,本想找一下先父当年的好友打个秋风。哪里想到,这人情居然比纸还薄!”
  “一听说我是为了吾师张膺之事,便生怕得罪了那帮宦竖,谁也不敢收留于我。没法子,我就只能流落在街头,平日里靠卖些字画为生。可怜我一个簪缨之族,竟落得如此下场……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大雨,搞得老百姓都不愿意出门,故而我的字画也就没了销路。本想着在这店门口先行避一避雨,谁知就……”讲到此处,何焕越说越伤心,索性就放声大哭起来,“恩公!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骨肉爹娘!我何亮工就算今生难报,来世也要结草衔环,必酬大恩!”
  “看样子,那帮党禁之辈还是贼心不死,仍然在暗地里私下联络……眼下正值敏感时期,万一叫他们趁此机会浑水摸鱼,岂不坏了大事?我观此人勇略有余,然则世故不足……若是凭借自己这救命恩人的身份诈上一番,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想到这里,王谅便故作凄然之状,连忙安慰道,“小兄弟,什么都不要说了。这年头,朝廷里宦竖弄权,地方上贪官鱼肉,咱们这些老百姓,谁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唉,可怜、可恨、可叹……”听到此话,何焕不禁惋惜道,“可怜我中宗孝宣帝,实堪为我大洪中兴之主!却因立储失策,导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仅仅是为了报答当年孝钦皇后的一饭之恩,竟然不惜冒着‘乱我洪家者,太子也’的风险,执意要将皇位传给当今天子。可当今天子即位之初,不过才一十四岁,又如何掌国以定天下?”
  当年,中宗孝宣帝弥留之际,召集众位大臣立下遗诏。命皇后在太子亲政之前,得以行使监国摄政之权。还设立了四位顾命大臣,在太子亲政之前,得以行使治朝政、决国是之权。
  理论上说,先帝安排的辅佐班子是极为牢靠的,四位顾命大臣:安王张惟鉴(中宗从弟)、韩国公杨慎(太子妃之祖父)、威宁候徐益(孝钦皇后之弟)、昌宁伯谭煊(高阳长公主驸马),不仅王公侯伯兼具,并且还照顾到了宗族、外戚、文官、武勋的利益,再加上一个监国摄政的皇太后负责居中协调。在他的设想下,这五人足可保护太子顺利成年直到亲政。可日后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中宗的意料之中……
  “可恨那威宁侯徐益,仗着自己姐姐是监国皇太后的身份,谋权乱政,甚至不惜发动兵变,逼迫杨老国公下野。我老师只因看不惯徐益的所作所为,这才上奏弹劾于他,没想到却被他以‘阴结朋党,诽谤朝廷’的罪名而逮捕关押!”
  永定元年,就在朝廷刚刚改定年号之时,身为内阁华盖殿大学士的韩国公杨慎,便在一处官职的任用方面,同身为大都督府掌印左都督的威宁侯徐益爆发了政斗。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吏政署职务部大臣一职有了空缺,急需一人递补担任。虽然职务部大臣只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官职,但是其作为六署二十四部之首的长官,负责天下文官的叙用、免除、升赏、降罚等工作,权势不可谓不重,故而成为此次党争的导火索。
  杨慎党羽推荐杨慎之子,时任内政署营缮部副大臣的杨秉担任;徐益鹰犬举荐徐益之子,时任中军都督府都畿镇副总兵官的徐禹担任。随着两人的争斗愈演愈烈,最终引发了文官派系与武勋派系之间的大规模对抗。为了使朝局尽快趋于稳定,在监国皇太后的斡旋下,以杨秉成功递补吏政署职务部大臣,徐禹则晋升都畿镇总兵官的结局而落下帷幕。
  本以为可以消停许久,可没想到刚过了一年,就在永定二年,威宁侯徐益便伙同身为东都卫戍府卫戍勋臣的昌宁伯谭煊密谋兵变,以顾命大臣的身份,调动卫戍诸营攻入洛阳内城。为了自己日后的加官进爵,谭煊甚至亲自指挥了包围韩国公府邸、占领六署三院等军事行动。此举成功地迫使监国皇太后下旨,解除了杨慎的所有职务,并使其被圈禁在家。至此,杨氏一党顿时就失去了主心骨,没了昔日之气焰,只得在杨慎之子杨秉的领导下苟延残喘。可让人大吃一惊的是,本以为可以就此飞黄腾达的谭煊,却被徐益以“煽动兵变,欲图谋反”的罪名夺职下狱。
  眼见顾命大臣已四去其二,身为四人之首的安王张惟鉴,自知朝政大事已悉数落于徐益囊中,便上奏辞去顾命大臣之职,而后前往地方就藩。可徐益为了保存顾命大臣制的存在,好让自己继续行使先帝赋予的权责,便迟迟不肯同意他的奏疏。
  永定三年,朝中不少同情杨慎遭遇的大臣,纷纷上奏监国皇太后,乞求特赦杨慎并重新恢复其原先职务。其中有不少言辞激烈者,甚至直接称呼徐益为“跋扈都督”!可这些奏疏呈上去之后,不仅没有扳倒徐益,反而使得这些上奏的大臣被关押入狱,罪名居然是骇人听闻的“诽谤朝廷”!
  由于刑政署内的官员,多是这些人之前的亲朋故旧,故而对因此案下狱的大臣们颇多回护照顾。本来是好心,却导致此事被徐益发现后,竟然调动作为皇帝亲军的銮仪卫兵马,将这些被关押的大臣们,全部转移到诏狱中并严加拷问。在酷刑逼供之下,一大批牵连名单被肆意编造出来。凡是在名单中上榜的大臣,均被盖上“阴结朋党,暗中营私”的罪名而遭到逮捕关押。此番大搜捕,也被后世称之为“党禁之祸”!
  “自那以后,掌握了朝廷大权的徐益,便更加的不可一世,竟然视当今天子为掌中玩物,世人都传‘跋扈都督,废帝自立’之语。不过幸好,在永定六年的时候,徐益因病薨去。本以为自此,当今天子可以正式掌权,力挽此局于狂澜。可谁也没想到,那徐益的儿子徐禹,居然还想延续他徐家的威势。在拉拢大都督府几个位高权重的国公未果后,由于担心事情会就此泄露,便悍然发动了‘威宁候之乱’!”
  永定四年,按照祖宗家法,时年已经十八岁的天子,必须要正式亲政。不出所料,该年立马便有大臣上奏,请求皇帝正式亲政,但却被徐益以“尸位素餐,不解君忧”为名驳回。一时间,朝廷内外都在飞传,说太国舅想要废帝自立。
  永定五年,徐益终于迫于朝野的压力,同安王张惟鉴一道,上奏自愿放弃顾命大臣之位,并还政于帝。至此,先帝为当今天子选定的顾命班子,也彻底宣告瓦解。
  在天子正式亲政之后,先是批准了安王张惟鉴请求就藩的奏疏,并授其为任城安王,命他率领家眷前往任城国;后又赦免了昌宁伯谭煊,命其改任宗正府令,负责掌管宗族外戚之事;最后,迫于徐益的威压,将其子徐禹调到东都卫戍府任卫戍大臣,掌握了东都的兵权。至于韩国公杨慎,天子虽然有心赦免其罪,但碍于徐益在朝中仍有很大的势力,故而也只能蛰伏以待时机。
  永定六年,徐益因病薨于威宁候府邸,其子徐禹想要继续行使他父亲的权柄,遂即拉拢其他武勋势力,想让他们为自己的上位助力。没想到,此举却遭到了武勋们的一致反对。由于担心自己政变的计划,会因此而遭到提前泄露,所以徐禹马上便以东都卫戍大臣的名义,命令卫戍诸营攻打内城、兵围禁宫。想着再次重演一遍,永定二年时,兵迫杨慎下野之事,好让皇上下令,任命自己为大都督府掌印左都督。
  可是徐禹的斗争经验实在是太差,他这边还没行动,安插在东都卫戍府的眼线,便马上将此消息偷偷地汇报给了杨秉。得知了这般重大的消息,杨秉可不敢怠慢,即刻动身前往自家府邸,同其父商议此事如何处置。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杨慎当即决断,叫他去向天子揭发徐禹欲图兵变的阴谋,并请天子下诏调动都畿镇入城平叛。
  当今天子也是被“跋扈都督”欺压了许久,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拿到了这个把柄之后,立即就命宫闱监出具调兵敕符,叫杨秉持此符火速出宫,赶赴城外邙山的都畿大营,命其总兵官调兵平叛。
  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这位镇守都畿的总兵官,早年间曾是徐益的心腹,又怎么会阻挠徐益之子行事?因此,他便以未得大都督府的令箭为由,拒绝执行杨秉传达的调兵命令。这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就在杨秉将要无计可施的时候,身为都畿镇司马的武顺候薛勇,却不避斧钺、首当其冲,偷偷地命亲兵将行辕团团围住。见此情形,杨秉便直接越过镇守总兵官,命令薛勇率领都畿镇的精锐部队,执行这次的平叛任务。有了都畿镇的兵马,卫戍府的诸营自然不是其对手,再加上杨秉手持天子敕符宣示众人,他们这才彻底明白过来,遂即放下兵器不再抵抗。
  此后,徐禹虽因兵败被杀,但由于是功臣之后,所以其家族不受株连。威宁候的爵位,照由其子徐云承袭。除此之外,皇太后也因此事隐退南宫,彻底不再过问朝政。
  徐家自首任威宁候徐晖开始,历经太祖、太宗、高宗、桓宗、神宗五朝,并且在宪宗朝还没有因为第三次漠北会战而深受打击,反而于中宗朝凭借徐皇后的助势,甚至压过国公后代一头,成为首个掌大都督府印的侯爵!然则盛极必衰,最终却在穆宗朝迎来了落寞。随着徐禹之乱的大清洗,虽然仍有孝钦皇太后在,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徐家已经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至此,天子之侧再无旁人掣肘!
  在朝廷的起用下,韩国公杨慎再次出山,复内阁首辅之职领衔朝政;国丈杨秉因揭发有功,升任刑政署总理大臣并管职务部事;武顺候薛勇因平叛有功,顶替徐禹掌控东都兵权,成为东都卫戍勋臣。除此之外,余下的一干有功之臣均有封赏。至于当时那位拒绝执行调兵命令的总兵官,虽然并没有与徐禹同流合污,但在关键时刻作壁上观的举动,仍然让当今天子恶之。即便他因没有收到大都督府令箭而拒绝调兵的理由,在程序上来说并无大错,但也因此被调往荒凉苦寒的西域都护府任都护。
  按洪例,某个官员若是从朝廷调到地方,是需要提拔一级再行任用的。可他不仅是平级调动,还是个有职无权的都护(西域都护的军权已被西域镇总兵官替代,西域都护的外交权也在“改贡为藩”之后,被内廷理藩府代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人的仕途恐怕就要终结于此了。
  “可叹当今天子,虽然在宦竖的帮助下,顺利地平定了‘威宁侯之乱’,但却也因此百般宠信阉奴之辈,竟然还将朱批这等重要的权力交由宫正监代行!如此一来,阉宦便能以朱批之权钳制内阁,时局又怎会不乱?”
  其实这话说得不对,早在太宗孝文帝之时,就已有内廷宦侍秉承天子之意朱批章奏了。只不过,那时的太宗并未完全将此等权力下放给宫正监,仅仅是偶尔为之罢了;到了宪宗孝纯帝时期,还曾命内廷宫娥审阅批复内阁之草诏、票拟。又将朱批大权委于妇人之手,并发展成了分工明确的宦侍出纳帝命、宫娥审阅批复;直到当今天子正式掌权之后,才正式确立了宫正监代行朱批、尚宫司代行盖印的权责。
  内阁之草诏、票拟,在首辅、次辅副署之后,交由宫正监上呈皇帝朱批(承受皇帝指示,宫正监长官可代行批红);批复之后,再交由尚宫司盖印;尚宫司盖印之后,再交由宫正监发出。有副署、批红、盖印的章奏,才能交付六署三院颁下执行!
  “不仅如此,当今天子仍迟迟不肯下诏解除党禁之辈的牢狱,纵有杨老国公与一干忠贞之士擎天保国,可终究还是独木难支。眼下的大洪,真可谓是百弊丛生,从朝廷到地方贿赂成风,卖官鬻爵已成稀松平常之事。那些人花了钱当上了官,自然要将这笔损失强加到百姓头上,再加之层层盘剥,黎民已是苦之久矣。”
  “好小子!连这般谤君辱臣的妖言,都敢如此轻易地说出,真不愧是张膺的弟子……”他这“可怜、可恨、可叹”之论,直把王谅惊得冷汗直流。
  “不瞒恩公说,我这九年间,见过了地方上太多的豪强纵横乡野,从而导致民不聊生的景象。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即便将此事告到官衙,可地方上的那帮贪官污吏们,却早就同豪强沆瀣一气,又怎会主持公道?仗着自己手中把持权力,便将整件事情不论真伪,大肆颠倒黑白。我还曾见过,那东莱郡的太守,在收了地方豪强的贿赂之后,将原告百姓屈打成招,最终竟变成了是诬告陷害!若是朝廷地方,再任由这群小人为非作歹,只恐我大洪气运,终之不久矣……”说到此处,何焕眼前仿佛又浮现了东莱郡之事,显出一副忧国忧民之状。
  “没想到,小兄弟年岁不大见识却广,在下是远远不及了。不知你在洛阳城中,可还有什么亲人或好友?”王谅此刻只想早些岔开话题,心中不由得惊道,“若是再由着这小子这么说下去,只怕自己到时也要被安上一个‘党人’的名号了。”
  何焕听罢,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亲人了……至于‘好友’,就是有,也难得见上一面……”
  听到他的话里有些玄机,王谅连忙问道:“那怎么会呢?”
  何焕定了定神,说道:“听说,我的老师在朝廷里仍有一名弟子如今还在任上,名叫邹洋,官居太常府令。只可惜,我三番四次地登门拜访,想要见他一面,却都被他家的门仆所阻。只因见我穿得这般寒酸,手里又没有孝敬的钱财,便二话不说赶了出来!也不知,我老师当年是如何瞎了眼,居然收了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徒弟!”
  “啊?!这邹洋不是赵公公的人吗,怎么又会是张膺的弟子?”王谅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暗思道,“莫非他是张膺当年布下的一手闲棋,正欲待此时置我等于死地?!”
  就在王谅心中胡思乱想之际,却忽然听到这何焕焦急地询问:“哎呀,我的那柄剑呢?恩公可曾见过我来时所佩之剑?”
  看他神色,仿佛那柄剑比他性命还要珍贵,王谅不免有些诧异,问道:“怎么?那柄剑对小兄弟你很重要吗?可它看上去朴实无华,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呀?”
  “不瞒恩公,那柄剑名叫‘青萍’,乃是吾师张膺亲授之剑。虽然外表其貌不扬,然则内锋吹毛立断,砍石断金亦不在话下。若是恩公得见,烦请告知下落,焕定当以死相报!”何焕听他言语中,似乎见过,便又要挣扎着起来。
  “啊,原来那是青萍剑?!我说怎么当年抄张膺家的时候,死活都找不到这把宝剑,原来是他一早就给了别人!我真是眼拙,竟不识这天下利器!只可惜,眼下我若想取之藏匿,那自然是手到擒来。只是……如今还是先行保住小命要紧,就先将这剑给他,日后再想办法夺过来就是了。”为了获取更多情报,即便王谅心爱此剑,也只能先行保命要紧,随后便说道,“小兄弟稍待片刻,我去取你的佩剑来。”
  少时,王谅便将那柄长剑取来,递到何焕手里,道:“小兄弟你看,是不是这把?”
  眼见自己的心爱之物失而复得,何焕来不及道谢,急忙抽出试看。猛地!就在那剑身出鞘之际,王谅但觉一道刺目的寒光闪过,竟然是那剑身散发出的惊人之状。
  “恕罪恕罪,是在下唐突了,惊到了恩公,还望见谅。”何焕见他以臂护面,便惭愧道,“这青萍剑虽外表朴实无华,但其内在却是锋芒毕露,先前只因寻剑心切,这才未及相告,是在下之罪。”
  “无妨无妨。”王谅见那寒光一闪而过,便将手臂放下,口中赞道,“果真是一柄利器!”
  就在王谅心中思索着,如何套取更多的有用信息之时,却自门外忽然闯进来两名头戴大帽身着斗篷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人手里甚至还提拎着周宜。
  这两人一见王谅在此,随即便屈身弓腰,异口同声地说道:“不知王兵马在此,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宽恕。”嘴上虽然说着不知,可他们进来之后,脸上却并无诧异神色,仿佛一早就知道了似的。
  一见这二人,王谅心中不免起了嘀咕:“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事还惊动了长陵卫?难道何焕被自己救起之事已经被邹洋知道了?竟要如此不避嫌疑地捞人?”
  先说长陵卫,乃是高宗孝敬帝陵寝的守陵部队。自高宗迁都洛阳至今,在东都先后设了长陵、庆陵、泰陵、昭陵、茂陵五卫,以及新组建的定陵卫,总共六卫。再加上西京长安的孝陵、永陵二卫,以及龙兴之地——中都南阳府的皇陵卫,总共九个守陵部队。这九大陵卫可不归陆军署或内卫署管辖,而是直接由内廷太常府掌理,是游离于正规军队编制之外的武装部队。
  再说这二人,一个是长陵卫的司马,一个是长陵卫下属大队的千户。虽然才不过是六、七品的小官,但是他俩却不属于军队编制,故而除了皇帝和太常府以及本卫长官外,不受其他人的管辖。因此,即便是身为期门卫亲军兵马使的王谅,也指挥不动这二人。
  “哦?赵司马、陈千户,你们二人怎么今日也有闲情雅致,跑到这嘉悦楼中寻欢作乐了?”王谅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怎么还将此间东家如此对待?”
  “回大人,小的们也是奉命办差,还望大人多多包涵。”那名姓赵司马从怀里掏出一份缉捕文令,说道,“上头传下令来,说是嘉悦楼里窝藏着偷盗皇陵的疑犯,特差我兄弟二人领兵捉拿。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上头?哪个上头?拿文书我看。”王谅颇有些好奇,心里暗道,“难道这邹洋竟然如此大胆?私调陵卫之事也就罢了,还敢留下文书凭证?”
  “大人,我们就是听命办差的,您别叫我们兄弟俩为难。这上头是谁,我们也不太清楚。”赵司马脸上虽尽显软弱,可嘴里却是十分的强硬,说着说着又将那文令揣了回去,“再者说了,您此时与疑犯同处一室,恐有牵连之嫌,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叫我们兄弟领了这人回去,也好向上面交差,您说呢?”
  “好小子,还敢威胁我王叔恕!”王谅心中立时便就起了无名之火,刚要发作之时却又转念想道,“我若是在此地同他们起了争执,到时我误救何焕之事一旦抖出,岂不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倒不如先叫他们把这人领了去,我再将此事告知大哥,让大哥去找赵公公说明缘由,洗清我的嫌疑之后,再将这邹洋同何焕一起抓起来严刑拷打。”想到这里,他的神情也就缓和了下来,“既然是上头的意思,那你们就把他带走吧。”
  一开始见到王谅脸色大变,这赵司马跟陈千户心中,顿时打起了小鼓。王谅的背景他们是知道的,不仅是天子的近臣,其大哥更和大宦侍赵洪打得火热。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长陵卫兵马使都是赵洪手下的手下,那自己不更是如同蚂蚁一般?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人家就一句话的事,就能叫自己的官衔一撸到底。方才那赵司马嘴里这般强硬,也是因为此乃上面派下来的死命令,若是拿不到人,回去也没个好下场,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正当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中五味杂陈的时候,却忽地听见王谅仅轻轻一句,便如此轻易地放人了,两人心中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居然一时间给愣住了。
  “怎么?你们又不拿人了么?”王谅见他二人惊愕的样子,随即戏谑道。
  “多谢大人体谅,多谢大人体谅……”刚回过神来的两人,急忙说道。
  “恩公,在下虽然不知您所居何职,然今日之事,足可见您是个好官。我何亮工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您今日多加回护,在下自当铭记于心!”何焕强撑着病体,从床下下来道,“纵使在下从未有过偷盗皇陵之事,但陷害诬赖的手段也是见得多了,就跟你们这些狗腿子走上一遭又何妨?”说罢,便拿起青萍剑就要随他二人离开。
  就在这时,还被陈千户抓在手里的周宜急忙喊道:“此事可与我无关啊,三爷,您可得救我一救啊!”
  “这人我让你们带走了,此间东家可否留下?”他倒不是担心周宜被抓之后,会将自己误救何焕之事抖搂出来,只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此时也不好不出声。再者说了,这周宜若是因此事被下了大狱,恐怕这嘉悦楼也就至此关张歇业了,自己还能再到哪里去喝这等花酒?除此之外,他周宜一人还牵扯了西北的军辎供给,如果真要在这时下了牢狱,只怕前线的粮草供应,立时就会出现大问题。
  “既然大人发话了,小的们自然不敢违背。”说着,这赵司马便向那陈千户使了个眼色,“如此,小的们就告退了。”
  等他们三人走后,周宜这才费力地揉了揉腰身,龇牙咧嘴地问道:“我说三爷,他们俩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还敢欺负到咱们爷们头上了?还有那个穷酸秀才,究竟什么身份,竟能惊动那么一大批人马?”
  “哼!”王谅站起身冷哼一声,“不该你打听的,你就少打听!这事牵扯太大,若是一个说不好,几十个脑袋都要人头落地!”说罢,便留下一脸惊恐的周宜,扬长而去。
热门推荐
三国:我帮刘备种出万里江山大唐开局震惊了李世民晚唐浮生神话版三国封侯日月风华汉鼎余烟迷踪谍影数风流人物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三国:造反被曹操窃听了心声寒门宰相1635汉风再起皇明皇太孙大秦:我长公子的身份被识破了抗战之最强兵王留里克的崛起晋末多少事红楼之荣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