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庄周已然睡着，等他醒来时，已经是飞机快要落地的时候。
　　下了飞机，庄周准备打车回家，却发现王南南过来接机了。乘客们拿好行李箱鱼贯而出，而王南南迎着人群冲庄周招手，一脸高兴的样子。她小小的个子，脸盘子圆圆的，长相很普通，可是笑起来却是活力四射的样子。
　　庄周笑了一下，浑身的疲惫似乎暂时消失了，推着行李箱向王南南走去。
　　“庄老师，你怎么看起来老了好多？”南南劈头来了一句，“人过了三十岁就老得这么快的吗？我再给你送一盒面膜，你记得每天敷面膜，这样老得慢一点知道吗？哎哟，真是的，你年轻时多帅气，白白的像块玉，现在黑得跟熏咸鱼似的。”她的声音清亮，带着蓬勃的朝气，像一只只扑啦扑啦的小鸟飞出来。
　　“我在沙漠晒了几天，肯定黑了。”庄周也不生气，回了一句。
　　“等一下，怎么没有我的礼物？你去了一趟内蒙古旅游，不给我带好吃的吗？”南南上下打量了一下庄周，“你走的时候就一个箱子，回来还是一个箱子，礼物塞箱子里了？”
　　“谁说我去旅游了。”庄周说了一句。
　　“好好好，不是去旅游，是去散心了。那我的礼物呢？那个蒙古人家没给你准备？”
　　“给了，我寄了快递，估计后天就送到了，写的你的地址。”庄周刻意强调了一下“你的地址”四个字。说完他发现，王南南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孩，大概二十出头的年龄，此刻正有些青涩紧张地看着南南和自己。
　　“哦，介绍一下，张伯明，我学弟，今年大三了，想来咱们培训班兼个职。”南南笑着介绍道，“我们坐他的车回去，庄老师。”
　　庄周伸出手，同张伯明握了一下手，道：“你好，我叫庄周。”
　　张伯明是个端正的孩子，个头也不是很高，他看着眼前这个晒得有些黑的人，羞涩地伸出双手。握手的时候，庄周感受到他的手心里有一点点汗意。
　　“庄周？梦蝶的庄周吗？”张伯明问道。
　　“不是，我的父亲姓庄，母亲姓周。我不是庄子。”庄周淡淡回应道。
　　“走吧！别闲聊了。”南南利索说了一句，顺势挽起了庄周的手臂。庄周注意到张伯明的眼神望了南南一眼，但马上跳开了目光。张伯明显然很关注南南。
　　夜色下的机场，其实灯火通明，庄周坐上了张伯明的车。不过庄周也不爱讲话，一来是因为累，二来是因为王北北的出现让他心事重重。
　　南南坐在副驾驶座，庄周坐在后驾驶座，南南肚子里似乎有一千只喇叭，有说不完的话，张伯明专心开着车，见庄周没有怎么回复，自己就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回答着南南突然的问话。
　　“庄老师，你这几天还好吗？我看你微信也没回，电话里也没多问，但你好像一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样子。”南南转头问了一句。
　　庄周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还好吧。”
　　“还好？那就是不太好，否则你会回答'挺好的'，因为你以前都会这么回答。”庄周看了一眼南南，他知道，虽然南南看似爽朗简单，但她却是一个聪明而仔细的人，这些年下来，南南已经是十分了解自己的人了。
　　庄周又看了一眼，他又发现张伯明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南南。
　　“怎么了，伯明？”庄周问了一句。
　　突然被提问的张伯明好像被发现了什么似的，语气里有一点点紧张：“哦，没，没事，我就觉得，南南挺关心庄老师的，连什么回答都很在意。”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对呀，我就是很关心庄老师呀，你才发现？”南南转过头对着张伯明说道。
　　张伯明又仓惶地笑了一下，继续开车。
　　庄周看到了张伯明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他微微笑了一下，问道：“你跟南南认识多久了？”
　　“啊？我上个学期前认识南南的，在一次社团活动中。”
　　“叫学姐，小张你辈分搞搞清楚，要叫我学姐，别南南南南的，没礼貌。”南南一边说，一边拆开了一包薯片，往嘴巴里送入了一片薯片，咬动时发出了薯片破碎时蓬松的声音。然后转头，把那包薯片递了过来，“庄老师，薯片吃不？”南南此刻有些可爱，看起来像一只仓鼠。
　　庄周瞄了张伯明一眼，发现他眼里的失落又加深了一分，却还在佯装无所谓。
　　庄周应了一句：“我不吃，你给伯明吃吧。”
　　“小张，你吃不？”南南又问了一句。
　　“啊？我，我在开车，不方便吃呢。”张伯明断断续续回了一句。
　　“那你喂他吧，南南。”庄周不动声色说了一句。
　　“啥玩意儿，还要我喂哦～”南南又往自己嘴巴里递了一片薯片，她斜眼看了张伯明一眼，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打趣的眼神。
　　“哈哈哈，”张伯明干笑了一声，“不用不用，你吃吧，南南。”
　　“叫学姐。”
　　“人家当司机来回开车，你确定连一片薯片也不喂一下吗？”庄周又淡淡然说了一句。
　　“好了好了，听你的，谁叫你既是我老师，又是我哥呢。”南南说了一句，往张伯明嘴巴里塞了一片薯片。
　　“你们是兄妹？”张伯明一边咬着薯片，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对呀，庄老师的爷爷和我外婆是亲兄妹。我们俩虽然长得不像，但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呢。”南南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呀。”庄周看着张伯明，他此刻倒是有些释怀，开心地笑了一下，继续开车了。夜色下的车辆在公路上疾驰着。一路无言，庄周睡着了。
　　把庄周送到家楼下之后，张伯明紧接着送王南南。
　　15分钟之后，张伯明就把南南送到了小区⻔口。
　　“今天谢谢你啊，来回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南南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冲着张伯明感激地笑了一下。
　　“啊，没事没事，应该的。”张伯明不笑的时候脸端端正正，一笑，就显得特别憨厚。
　　“不过，我挺好奇，庄老师好像都不爱说话，怎么就去当老师了？在我的理解里，老师不应该善于言谈吗？否则怎么跟孩子打交道呀？”
　　南南靠在驾驶座上，抬眼看向远方，思绪似乎很悠远的样子。
　　“其实，他原本也不是一个老师来着，也不会想着当老师。”
　　“那他原本要做什么工作？”
　　“工作？嗯——他大概，是一个诗人吧。”
　　“诗人？还真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
　　“对···对呀。”张伯明有些紧张，他怕一句话说得不恰当，把南南惹生气了。
　　“噗嗤”一声，南南笑了出来：“瞧把你吓的，我这么可怕吗？也对，今天他风尘仆仆地回来，晒得黑乎乎的，搁谁也想不到，他当年是个气质干净得像棵白桦树的人。南南忽然伤感地笑了一下。
　　“那庄老师为什么又不去当诗人了呢？”
　　“嗯，大概他只是想完成晚镜姐姐的遗愿吧。”南南的声音不再那么明亮，而是带着一种回忆的质感，她的目光盈盈，似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和惋惜。
　　“遗愿？”张伯明转过头疑惑地问道，他看到了此刻南南眼里那一丝盈盈的光。
　　“对，庄老师，他其实是一个很执拗的人，执拗到，把死去的人的一切东西都放在了心里。”南南低低说道。
　　张伯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沉默了几秒，说：“这样也挺好的，否则死去的人，什么都被人忘了，多可惜呀。”
　　“也是，张伯明，今天辛苦你了，明天请你吃饭哦！”南南又笑了一下，声音又恢复了明亮，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生活气息很浓，仿佛人间烟火就在眼前。
　　张伯明看到南南笑了，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了。
　　“明天吃啥？”张伯明笑得像一个孩子。
　　“买点肉吧，去庄老师家烤。”
　　“为什么不去外面店里吃呀？”
　　“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张伯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真的挺关心你这个哥哥的。”
　　“说起关心，”南南忽然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开始录制语音，“庄老师，你洗完澡记得敷个面膜，听到没？就用我给你的那个哈。你人老了，得学会跟岁月对抗懂不？”
　　张伯明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南南故意斜眼看了一下张伯明。
　　“没什么，你操的心蛮多的。”
　　“没办法，除了我，也没人关心庄老师了。”南南微微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机。
　　“庄老师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不关心吗？”
　　南南转过头来，她的目光忽然像是车窗外的路灯，昏黄而又寂静。她又把头转了回去，淡淡说了一句：“他们全部过世了。”
　　张伯明惊讶地看了南南一眼，像是明白什么似的，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