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的铁钳怎么弯了？”姑妈端着一锅羊肉进来说道，她看到了被折弯了的铁钳。
　　庄周看了看北北，北北看了看铁钳，于是默默地过去把铁钳又撸直了。
　　在内蒙古，新鲜蔬菜是比较难得的东西，巴雅尔姑妈一家准备的白菜和玉米也不例外，吃起来并不爽口，但那一桌的牛羊肉却令人倍有食欲。
　　姑妈露着一口热情的白牙，招呼着庄周和王北北坐下，巴雅尔早就坐下了，看样子，他平时并不能吃到这么丰盛的菜肴。
　　尽管庄周有一肚子的话想去问王北北，可是此刻的王北北，又恢复了那副冰川一样的脸。庄周已经想好了，晚上寻一个时机，好好问一下王北北，他真是有一大堆的疑惑。
　　姑妈倒是不惧怕冷若冰霜的北北，四个人就坐满的小桌子里，她坐在了北北的身边。
　　“孩子呀，你多吃一点。”说罢，就夹了一大块羊肉放进北北的碗里，碗里是满满的米饭。姑妈也不敢去抚摸北北，生怕她又一把手把自己推开了。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北北倒是对姑妈给自己夹菜的事情不抗拒。
　　北北看着碗里的羊肉，一句话也没说，她就只是低着头。因为她的头没洗，脸也很脏，庄周一瞬间，也不知道北北是什么表情。
　　“快吃呀，孩子。”姑妈又温柔地催促了一句。
　　令庄周没想到的是，北北默默地用手抓起了那块羊肉，塞进了嘴巴里。这还是清晨那个冷冽又不可一世的人吗？
　　“哎呀，手脏的，用筷子呀！”姑妈耐心地把筷子递给北北。
　　北北看了姑妈一眼，她把手指藏了起来，但是庄周还是发现了，北北手指都⻳裂了，尽管洗过澡，但她的指甲缝里还是有黑色的泥。
　　“我，不会用筷子，我一直是用手抓着吃的。”北北依旧用和她年龄不太相符的冷冽语气，低低说了一句话。
　　“啥？你那里也有用手抓饭的习惯？但是现在我们都用上筷子了，卫生一点。”巴雅尔睁着眼睛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我不配使用餐具，餐具是人才能使用的东西。我们只能用手抓，吃最低等的饲料。”北北冷漠又机械地说着。
　　“什么？你不也是一个人吗？为什么不能使用餐具？”庄周问道，大家都很疑惑地看着北北那脏不溜秋的脸。
　　北北低下头，她好像叹了一口气，冷漠地说道：“不，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只是被培育出来的物种。”
　　庄周，巴雅尔，还有姑妈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三个显然不知道该如何理解眼前这个人说出来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周问道。
　　“你以后都会知道的，但是现在告诉你，你恐怕无法接受。”北北说道。
　　“无法接受什么？”
　　“无法接受一个新的世界观。”北北冷静地说道。
　　许久以后的庄周，或许会想起这一刻王北北跟自己说的这番话，他也的确经历了许多的事情，见识到了许多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仍旧被某种东西深深地疑惑和震撼住了。他为此重新审视起了眼前这个人。
　　“可怜娃儿，来，姑妈来教你用筷子。”巴雅尔的姑妈没有太多文化，她只是觉得北北在说一些奇怪的话，但她已经觉得北北是个可怜的孩子，所以边说着，边把筷子塞进北北的手里，然后自己又拿了一双筷子，手把手开始教着。
　　庄周一开始还担心北北会拒绝，可是他发现此刻的北北，已经开始笨拙地抓起了筷子，姑妈说不对，然后她又慢慢地把筷子放在了手指间，努力地模仿着姑妈的手势。
　　“对对对，就是这样，你去夹一下菜。”姑妈就像一位最有耐心的老师，又像一位最有耐心的妈妈，当北北做对了的时候，她露出了更为灿烂的白牙，就连巴雅尔也笑着鼓掌。
　　庄周发现，北北冰冷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亮。
　　“你学东西真快。”庄周称赞了北北一句，看来他已经原谅北北清晨对他做的一系列粗暴的事了。
　　“对对，多聪明的孩子呀，巴雅尔小时候学用筷子，学了好久呢，你看你，一学就会。”说罢，姑妈又往北北碗里夹了一块羊肉。姑妈的声音粗旷洪亮，一点也不矫揉造作，跟她一起吃饭，整个饭桌上就不会寂寞冷场。
　　王北北沉默着，但此刻的她，没有那么冷漠了，她只是微微低着头，牢牢地抓着那双筷子。
　　午饭过后，庄周坐在客房里收拾行李，明天他就要回去了。
　　巴雅尔此刻正在后院里劈柴，虽然有了天然气，但是姑妈一家更多时候，还是会选择烧柴。吃完饭的北北也走到后院里，马厩里的黑斯格看到北北还是生气地嘶鸣了一声，被巴雅尔呵斥了一声，也就安静了。
　　北北定定地看着巴雅尔劈柴。
　　“这么多柴，你劈得完？”北北面无表情地问道。
　　“劈不完就明天继续劈呗，姑父不在家，我得帮姑妈多干一点活。”巴雅尔答道。
　　“你还要干什么活？”
　　“喏，等会儿还要把草垛堆好。”巴雅尔用下巴指了一下马厩旁边的草垛，下面还有一堆草，杂乱地堆着。
　　北北顺着巴雅尔的目光看了过去，一言不发，然后回到了房间里。
　　秋天的内蒙古，傍晚来得更快了，庄周躺在床上，他无数次想去找北北问话，但他发现，北北房间的门，一直都关着。
　　直到晚饭时分，姑妈叫她吃饭，她才走了出来。
　　“孩子，你要不要洗个脸？这脸也太脏了。”姑妈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但是北北不为所动，似乎洗脸是一种禁忌似的。她一言不发，又坐在了中午吃饭的那个位置，这一次，她已经能熟练地使用筷子吃饭。庄周暗暗惊叹这个人的学习能力。
　　晚饭之后的庄周，拿着酒，走到了院子里，坐在草垛上看夜空。草原上的人家不多，所以每一颗灯火都显得独特又醒目。天很快黑了下来，漫天的星星像极了敲击出来的火花沫子，洒满黑色的幕布。
　　王北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庄周背后，看着庄周仰头喝了一口壶里的酒。
　　庄周显然已经知道了北北在身后，都没转过头去，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看着这满天的星星，以前我听过一句话，说是一个人死去了，就会化成一颗星星飞到天上，永远照着大地上还活着的人。可惜在南方，夜晚的天空都是阴霾的，都是高楼大厦，都是霓虹满天，根本看不到星星。”庄周又喝了一口酒，“你说，我那里连星星都看不到，是意味着人没死去呢？还是意味着死去的人连星星都化不成了呢？”庄周此刻的眼里，如同眼前的草原一样，辽阔、寂静、寒冷、孤独。说完，庄周转头看向北北。
　　北北那张脏脸在黑夜里几乎分辨不出来，唯有当她抬起头看星空时，她的眼里映着星星的光芒，才会发现这是一个眼里有光的人。
　　“这话你跟我讲过。”北北应了一句。
　　“我又讲过？”庄周懒懒回复了一句，此刻他已经不会惊讶了，他习惯了，另一个世界上有一个不存在的自己，跟王北北说过那么多话了。
　　“你跟我讲过前面的话，人死后会化成星星。”
　　“那我还说过什么？”庄周寂寥地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他又转头看向星星。
　　“你还跟我说过，你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死亡，直到你有一天发现眼前的人不停地死去的时候。你还说过，只要还有一分的希望，你都不会放弃寻找林晚镜，你说，她没有死，她只是掉进了时空的缝隙里，或是被人藏在了哪里。”
　　北北用平静如水的低沉语气说完了。而此刻的庄周，已经放下了酒壶，他眼里的震惊回来了，他的瞳孔都在震动。
　　“时空缝隙，是什么？”
　　“你说你也不知道什么是‘时空缝隙’，我当然也不会知道，那可能是某个新的时空，或是时空与时空的交界，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你只是知道，林晚镜还活着，她的尸骸你不是没找到吗？”
　　“不只是她的，是整架飞机上的人，都没找到，仿佛从地球上凭空消失了一样。”庄周回复道。
　　庄周坐在那里，他很迷惑，但同时，他又在极力想着北北说的那句话。
　　“你告诉我，我到底在哪里跟你说过这些？”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他变得单纯又炽烈，坚定不移又带着一丝哀求地看着北北。
　　“在我的世界里告诉我的。”北北答道。
　　“你现在的世界不就是我的世界吗？”
　　“不，你还是没有理解，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庄周的头又痛了起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我没有去过你的世界呀？”
　　“我来自于未来，而你在未来，告诉了我。”北北说道。
　　“你是时空穿越了吗？”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北北说完，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串东西，庄周一看，这是一串吊坠，用褐色的绳子串着，挂下来的是一块纯黑色的石头，约一块表盘那么大。它的表面光滑无比，看起来是一块比例十分协调的扁平椭圆型石头。
　　“这是什么？石头吗？”庄周伸手接过这块石头，放在手心里，对着院子里的灯光看。北北没有回答，拿过石头，对着钢制的酒壶敲了一下。
　　庄周听了一下声音：“不对，是金属？”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是跨越时空的钥匙，是你遗落在我的世界里的东西，我现在把它还给你。”北北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庄周。她紧紧看着庄周的眼睛，她的目光锐利了起来，仿佛一把利剑，划破了庄周眼里的辽阔；仿佛一声鸟鸣，响彻了庄周眼里的寂静。
　　“还给我？”
　　“对，把时空钥匙还给你，这是我来这个世界的目的，也是为了报答你。”
　　“报答我？”庄周拿着吊坠问道。
　　北北转过身，准备回屋子里，她突然停了一下，像是强调似的，回过头来加了一句：“庄周，去找你想找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哪怕跨越一个又一个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