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来啦，我这没啥事。”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全不像外面那些重症病人，她脸上的笑容让人感觉很舒服，很阳光。“就是高血压，多大个事，你还来看我。”她一边说着眼睛一边看向隔壁床。而我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堆满床头柜的各种礼品上，那里有各种鲜亮的水果和花束，想来看她的人不少。而那些水果应该都是在医院附近的高档果品店买来的，品种和包装都和我拎着的差不多。我暗自庆幸只拿了两个苹果，应该不至于被看出来，不过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发虚。
　　她又说了一句什么，把我从走神之中拉了回来，看我表情茫然，她又重复了一遍：“医院食堂的东西不好吃，正好你来了，一会帮我跑趟腿，在外面买点回来。”接着她把头转向旁边病床：“苗苗，一会你带他去，就买昨天那样的。”
　　我这才顺着她的目光向那边看了一眼，这是一个挺漂亮的女孩，二十七八岁，看上去个子挺高，很瘦，很清秀，也带着帽子。她旁边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很深，不知是不是得了脑血栓，眼角向上吊着，表情很凶。
　　女孩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她的声音纯净，略带点沙哑，挺好听，和她的人一样，干净朴素，不带一点娇媚，这让我的抵触情绪减少了很多。同时她还对我微笑了一下，我亦笑着回应了她。但我笑得很拘谨，暗自懊悔没有在家提起做个预演，不知道这一笑会给她什么印象。
　　我推开了阿姨递过来的一百块钱，到门口拉开了半扇门，女孩在前面带路，我紧跟着她向外走去。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罩裙，样式不怎么新潮，有些褶皱，有点像茉莉花的淡青色。她身上的味道也像茉莉，但那不是香水味，我想应该是洗涤灵的味道。阳光透过裙子映出了她的双腿，瘦长匀称，曲线过渡的不突兀，很难得的让我心中一动。我觉得一个人腿部的线条就能体现她的特质，比长相和其他细枝末节更直观。
　　一路上我们俩都很矜持，互相连名字都没有介绍，我随便问问她看护的老太太是什么人，得了啥病，她回答说是姥姥，轻度脑梗加小脑萎缩，不严
　　重。
　　买好了饭菜我俩一起往回走，我想帮她拿，她笑着说不用，还说我很绅士，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在嗓子里发出类似咳嗽的笑声，这让我暗自尴尬了好一会。好在路并不算远，我们很快就回到了病房。我把阿姨病床上的简易饭桌放好，饭菜摆上，跟她一边吃一边聊着。我看到那边的老太太身边多了两个人，听交谈内容应该是她的某个女儿和外孙。老太太拉开床头柜取出好多吃的给那个孩子，她脸上满是宠溺，吊着的眼角也变成了弯月形，一脸慈爱的逗着小男孩笑。没多会阿姨吃完了饭，我收拾餐盒和一次性筷子，出去扔进走廊里洗漱间的垃圾桶。回来的时候那两个人走了，老太太正在把刚才拿出的东西往柜子里面塞，脸上又恢复了凶相，女孩则低头的用扫帚清理着小孩子吃完丢在地上的果皮和糖纸。等她倒完垃圾后又端着脸盆打来热水，为老太太洗脸洗脚。她的动作温柔细致，先用手背试一下湿毛巾的温度，然后耐心的为她擦拭身体。我觉得在这里不太方便，就跟阿姨打了个招呼回家了。
　　晚上我朋友又来了，他一进门就单刀直入：“感觉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家伙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中分明又强加着他自己的意思，我端了下肩膀没出声。
　　“小丫头多好啊，个头长相都不错。我妈说这孩子人品还特好，咋就让你小子碰上了呢，要不是我已经结婚了。。。。”
　　这小子平时跟我差不多，属于话不多那种人，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能说。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这次介绍对象他是花了心思的。以前也有许多人给我介绍过对象，但是说来可笑，有时候是对方的介绍人没见过我，有的时候是我这边的介绍人没见过对方，总之多数都像是瞎猫碰死耗子，或者说瞎猫找瞎猫，根本谈不上什么互相了解。倒不是说介绍人都非要图什么好处，虽然介绍成了的话确实能给他们带来名望和赞誉，但是从我的经历看来，这些人都极不靠谱，更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随便应付一下而已，所以我对被动的介绍对象非常反感。可能是因为我家的条件一般吧，他们犯不上花费太多精力，如果我是哪位高官或者富商的孩子，我想他们不会这么随便的介绍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我是，那还用人介绍么。
　　“这孩子身世挺可怜的，父母都没有了，现在跟着她姥姥一起生活。”朋友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姥姥家那边比较重男轻女，对她不太好。但是小姑娘性格很不错，对老人特别孝顺，这样的人现在可不多了。”朋友继续说着：“我妈跟她聊过了，人家小姑娘对未来很有想法，要求也不高，就希望能找个靠谱一点的人成立家庭好好生活。”而我心里想，寄人篱下当然得小心谨慎，这女孩也算是明白事理，为了生存必然得这么做。
　　“我妈说了，小丫头对你印象不错，可以谈，你这次可给我长点心，差不多就行了。好好处，抓紧点时间，结完婚就省得我们老是替你操心。”这小子的语气好像在模拟某人的爹，完全是一副不可辩驳的样子。末了他又提高音量说了一句：“我妈替你约好了，明天晚上你俩出去吃顿饭，到时候可不许说啥不着调的话，明白了吗！”
　　虽然我依然无法摆脱对这种事的抗拒心理，但现在完全找不到推辞的理由。我找到一件看上去比较符合这个年龄段的浅色半身风衣，里面套了件带红色格子的衬衫，裤子没得选，我只有牛仔裤。关于应该把衬衫塞进裤腰里还是留在外面这个问题让我纠结了半天，两种方案都试了一下，怎么看都不像我自己，最终还是把它留在了外面。我天生有些驼背，今天我刻意挺直了腰板，并尽量保持这个状态。走到楼下的时候我对着人家汽车的车窗照了一下，还算看得过去。
　　我到了朋友说的饭店门口时，大概比约定的时间早了有5分钟，这种事我是从来不会迟到的，那会让我非常被动，到时候说话都没有底气。我刚在门口站住脚，就看到她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我通常记不住人的长相，但是她的身形我却记得非常清楚，她还是穿着昨天那一身，只是稍微化了妆，唇彩的颜色稍微有些突兀。她手里不像别的女孩那样提着一个包，是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走路的姿势挺优雅，能看出她在故意控制脚步，也显得有点紧张。这倒是让我感觉放松了不少，打招呼的时候也比昨天自然了一些。走进饭店时偶尔我俩的手臂碰在一起，那清爽微凉的触感让我心跳得很厉害。
　　这个饭店环境还挺不错，干净敞亮，人也不算多，我俩进去之后找了个靠近窗户的角落。这里比较安静，而且一旦没有了话题还可以向窗外看看。
　　她是个很仔细的人，坐下之后先把桌面用餐巾纸擦干净，包括我这边。我极少请朋友吃饭，除非有事求人不得不这么做。我在饭桌上对着菜单也是无从下手，贵了心疼，便宜的又很丢面子，于是干脆把菜单交给别人，这就不需要担什么责任了。她接过我递过去的菜单看了一会，只点了两个简单的炒菜，一荤一素。我问她喝点什么，她说不喝，于是我又点了两碗米饭。
　　我尽量让表情保持轻松愉快的样子，这样挺累的，所以我希望能快点结束，回到我那不招人喜欢，但是自如本真的状态。这两道菜上得很快，看着卖相不错，闻着也很香，但是吃到嘴里就很一般。现在食品工业化非常普遍，饭店的出品越来越快，但是味道也越来越被各种调味品绑架了。
　　我对吃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但是我对她说菜点得很好，很对我的胃口。她笑了，笑得很好看。我这才仔细看了她的脸，圆润白净，不像是那种非常流行的锥子脸，她属于略圆的鸭蛋脸，眼睛挺大，鼻子和嘴小小的，有着一种古典的，不太属于这个时代的美。我感到脊椎好像有电流通过一般，后脑勺有针扎一般的热感，直向后背蔓延开来。
　　她在说话的时候很谨慎，我看得出来，但是我在她眼中没有看到那种我已经习以为常的疏离感。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是那么专注柔和。这与妈妈看我的眼光类似又不尽相同，我从中能感觉到超乎语言之外的东西，那让我有温暖的感觉。
　　她介绍了自己，现在一家邮局储蓄所工作，是个小班长，没有正式编制那种。我说我没有工作，她说不要紧，可以两个人一起奋斗什么的。
　　我们两个在生活背景上有些相似之处，但是明显她有非常不错的处事能力，也曾经体会过家庭的温暖。她在谈话中透露出希望组建自己的家庭，脱离现在的环境。我不一样，我以前对家庭生活毫无兴趣，见到她之前我从未对这种事有过太多的憧憬和幻想。但现在我有点动摇了，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有也可能拥有一个爱我的女人，一个包容和睦的家庭。每天醒来有人为我准备早餐，我们两个加上一个孩子，在窗外洒进的晨光中边吃边聊，临出门时她仔细端详着我，为我整理蓬乱的头发和软榻的衣领。晚上她挽着我的胳膊，一起在树林中漫步，在月亮下相互挖苦和开玩笑，嬉笑打闹着甚至让彼此的发梢纠缠在一起。我当然也可以去做些我本来不愿意从事的工作来维系这种生活，那些小小的幸福应该可以抵消掉我从工作中受到的苦。我本来并不抗拒那种酸酸甜甜的恋爱味道，面前这个女人让我真心的喜欢。余生能在这样的时光中缓缓流淌，到最后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可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