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云层在夕阳的晕染下，凝成了淡紫色。
　　病房的角落里，扩音器传来了滋滋的电流声，随后，一道甜美的声音传遍了房间：
　　“大家好，现在是下午六点整，播报员聪聪为您送上今日的整点新闻……”
　　“治安监察组于今天下午巡视了遗迹工会驻松石城办事处，监察组长王大龙强调，遗迹工会是连接新旧时代的桥梁，探索旧时代遗迹在现阶段仍然是整个公会的工作中心……”
　　“上午九时十七分，西区新苑联租房发生一起盗窃案，造成一名男子死亡，这已经是近期第三起连环盗窃了，目前，城区护卫队已将该区域列为重点监察区域，嫌疑人尚未抓获，望广大居民引起重视……”
　　“……”
　　广播声在耳畔不停地响着，梁旭睁开了双眼，一张粉嫩的娃娃脸映入他的眼帘。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额头上传来一阵阵疼痛，看样子应该还是在他工作的医院里。
　　病床边坐着的小姑娘，身穿碎花裙，肩头打着补丁，头发稍有些散乱，此刻正怒目圆睁，抿着嘴朝他看来。
　　“梁旭！跟你说过多少次，工作时不要那么冲动！病人不听话你就找人来收拾他啊，你冲上去做什么？！”
　　小姑娘气鼓鼓的，随即却叹了口气，拿起床边桌子上的水杯递了过来：“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梁旭边喝水边苦笑一声，点了点头，“知道啦，媛媛！”
　　小姑娘名叫梁媛，是梁旭的亲妹妹，今年刚十三岁，还在通识学校上中学。
　　“这下挨了一记，长记性了吧？”梁媛撇了撇嘴，伸手轻轻摸了摸梁旭头上的绷带，额头那里明显肿起了一个大包。
　　“嘶——”
　　额头上仿佛有一排细密的小针扎过来，疼得梁旭龇牙咧嘴。
　　看到他扭曲的神态，梁媛连忙缩手，接着又格格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小梁，好点了没？”
　　来人正是先前帮梁旭控制住冯大友的那名中年女人，她姓孙，是这里的护士长，由于宝山精神病院人手严重不足，眼前的女士还兼任着C区的主治医师。
　　——红土之上，医疗资源最是稀缺，好一点的医生大多选择去医疗站和急救中心工作。
　　梁旭所在的医院作为松石城唯一的精神病院，多数时候只负责对病人进行监护和看管，叮嘱病人按时吃药，防止他们出现在城里扰乱治安。
　　最终真正能够治愈的，实际上寥寥无几。
　　而这所医院存在的意义，大概是红土联盟为了彰显其人道主义精神。
　　当然，也和三年前《红土联盟安乐死法案》没能成功颁布有关。
　　“怎么不说话，被砸傻了？”孙护士长边说边走上前，伸手探向梁旭额头。
　　“啊，没事了孙姨，回去休息一两天就好了。”梁旭翻身下床，稳稳地站了起来。
　　他可不想因为这一点伤失去工作。
　　——实习期离职的话，如果被记录在个人档案上，其他医院恐怕不会再收他。
　　到时候可能就得沦为红土之上的拾荒者了。
　　“确定没事？”孙护士长声音柔和了些。
　　“嗯！”梁旭重重点头。
　　“好的，那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护士长收拾着床铺，随口说道。
　　“啊？？？”梁旭一脸懵，“孙姨……护士长……这次真不是我的原因，我……”
　　梁旭越说越急。
　　宝山精神病院虽说人手不足，但由于这里是非盈利机构，联盟提供的经费有限，这里的工作岗位对于梁旭来说，还是相当珍贵的。
　　他可不想跟拾荒者们抢东西吃！
　　况且弟弟妹妹还等着他赚钱养活呢！
　　看到梁旭面露急色，孙护士长却噗嗤一笑：
　　“想什么呢！我是让你明天回家休息一天，把头上的伤养一下。”
　　听到这话，梁旭长舒一口气……
　　一旁的梁媛也长舒一口气……
　　“对了，到财务上领两百块钱，算是这次的工伤补助。”孙护士长说话间，抱着收好的床单枕头走了出去。
　　受伤了还能领补助？
　　而且一次能领到两百块！梁旭作为实习护工，一个月的工资才七百二十五块！
　　兄妹二人目光中同时泛起了神采！
　　“梁旭，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梁媛看着梁旭额头的绷带，目光狡黠。
　　“……”梁旭陷入了沉思。
　　这时，孙护士长的声音又从门外传了进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两人的希冀顿时化为满脸失望……
　　赶在下班前领了补助，兄妹二人出了医院，往家走去。
　　梁旭刚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攥着兜里刚领到的补助咬了咬牙：
　　“媛媛，要不今晚不做饭了，你去接上梁博，咱们下馆子去！”
　　梁媛皱了皱眉：“上个月的钱给梁博交完学费和家里的能源配额费，只剩三百多了，马上入冬又要交暖气费，哪有闲钱下馆子。”
　　梁博今年九岁，刚上小学，是家里的老幺。
　　自从三年前梁旭父母在一次城外派遣中失踪后，便只剩兄妹三人相依为命。
　　父母所在的公司倒是赔偿了一笔抚恤金，但是杯水车薪，勉强够头两年的吃住和学费。
　　梁旭毕业之前，每个月还能从‘联盟无监护青少年救济委会’领取一笔救济金，自从梁旭成年毕业自动成为弟弟妹妹的监护人后，这笔钱也没了。
　　梁媛的学费倒是不用梁旭费心，她在学校有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
　　“梁博前几天就嚷嚷着想吃肉……”梁旭坚持道。
　　“呐，正好，你回来的时候挑没吃过的肉给梁博带点。”梁媛突然想到了什么，展颜道。
　　“我？回来？”
　　“对呀，吕阿姨不是给你介绍了女孩，约好今晚见面的吗？”梁媛狡黠一笑，“真的被打糊涂啦？”
　　“啊……哦哦，”梁旭这才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回事，随即摸了摸额头，“我这副模样去见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你放人家鸽子才是真的不好！”梁媛说话间，帮梁旭整了整衣服，接着站到梁旭面前认真打量了一番。
　　“虽然额头上打了绷带……我哥还是蛮帅气的嘛！”
　　说罢回头摆了摆手，脆生生的嗓音由近及远：“我去接梁博啦，梁旭你晚上回不回来看情况哈！”
　　…………
　　紫阳缩回了地平线，天色渐渐暗淡。
　　空空荡荡的街边，一家名叫‘有缘小炒’的餐馆内。
　　梁旭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的女孩上身穿着淡粉色短衫，收拾地整洁干净，没有补丁痕迹，此时正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害羞。
　　桌子上摆着一荤一素两个菜，女孩的面前还额外放了一杯橙色的果汁。
　　整整花了梁旭四十大洋！
　　餐馆陈设略显简陋，当然，松石城里也没什么高档餐厅，即便是这样的炒菜馆，在城里都算是高消费区域了。
　　整个餐馆内就他们一桌，也说明了这座城的消费能力……
　　女孩名叫周琪，是邻居吕阿姨同学的女儿。
　　据吕阿姨说，女孩很小就失去了父亲，跟母亲相依为命，在通识学校上过小学，后来便随母亲在自家的裁缝店干活。
　　条件不好，倒也不算差，在普遍贫苦艰难度日的松石城里，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员。
　　当然，真正条件好的，也看不上梁旭。
　　虽说梁旭长得不差，现在也有了比较稳定的工作，但他毕竟还带着弟弟妹妹，在别人看来，属于典型的‘拖油瓶’家庭。
　　在两人见面之前，这些情况吕阿姨都跟周琪母女说过，女孩不嫌弃，说是先见个面，于是有了今天的‘约会’。
　　“周……小姐？我的情况你都了解了吧？”作为人生第一次相亲，梁旭觉得还是应该男方先开口。
　　“嗯，叫我周琪就好了。”对面的女孩应了一声，头埋得更深了。
　　“说说你的要求吧？”梁旭喝了口茶，抬头正视着面前的女孩。
　　“我妈说……找个靠谱一点的就行。”女孩简直要把自己埋在桌子下了。
　　“……”
　　梁旭倒是觉得自己挺靠谱的，但这话他实在没法接。
　　两人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梁旭鼓起勇气开口了：
　　“我应该……还算靠谱。”
　　“你会是一个合格的爸爸么？”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
　　“呃……”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这也进展的也太快了……
　　却见女孩抬起了头，两只手搭在小腹上，轻柔地抚摸着，红着脸道：“他出生以后，一定是个乖孩子……”
　　梁旭：“……”
　　相亲的话题貌似拐向了某些奇怪的方向……
　　气氛有些尴尬。
　　“周小姐，你也知道我有弟弟和妹妹，他们都还在上学……”
　　他尽量委婉的拒绝着。
　　这姑娘居然怀着孩子！吕阿姨怎么不早说，四十块钱白花了！
　　我像是能额外负担一个婴儿的样子吗？
　　“啊，孩子不需要花你钱的……孩子有很多养料……我只是想给他找个爸爸……”周琪说话间，突然死死盯住了梁旭，幽幽道：“求求你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周小姐，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梁旭不想再让对话继续下去，也没心思去细想周琪话里的意思，径直站起身，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抿了抿嘴纠结着要不要打包带走。
　　“果然又是这样，我就知道……”周琪也站了起来，兀自呢喃着。
　　随后，她再不多看梁旭，低着头走出了餐馆。
　　梁旭连忙从前台扯了两个食品袋把桌上的菜打包好，然后追了出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街边的路灯相互隔着百米左右，勉强给昏暗的城里带来一丝暖意。
　　梁旭朝着来时的方向紧走几步，却没能在路边瞧见周琪的身影。
　　滴——
　　哒——
　　街边的屋檐下，几滴水珠在青石上散开。
　　梁旭回头看了一眼，整条街上空寂幽静，松石城西区本来就人少，靠近宝山这边更是有些荒芜。
　　‘还是先回家，等到明天，让吕阿姨带着我去周琪家道歉吧……’
　　打定主意，梁旭转过了身。
　　突然，一张阴恻恻的脸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几乎和他的鼻子贴在了一起！
　　周琪！
　　竟又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周，周小姐……”
　　梁旭下意识退了两步，胸口扑通直跳。
　　“你可以，给他，当爸爸吗？”
　　周琪语气阴森，凄厉中带着诡异的扭曲：
　　“求求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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