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绅的思绪开始倒退，从无穷无尽的商城兑换，到墨老师提出的“场景模拟”与“世界创造”，他最先岔开这个话题，此刻又发现无路可走，只能回头思考这无关紧要的辩题。
　　相比之下，何绅更乐意往宏大的世界观幻想，在他默认选择的瞬间，睁开眼，仍然是这些原始人一样的蜂窝床铺，以及偌大却拥挤的“贫民窟”，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不知不觉，何绅已经将这些程序代入到现实人类了，但也不过分，他们就像机器人，他们就是最真实的人工智能，但这些贫民的眼神又很深刻，何绅对这种复杂的情感变化感到难以置信，除了对原电影角色的照搬全抄，游戏官方或许还在现实采集了底层人民的神态？
　　这大概就是人性本贱吧，在现实里见到有钱人、掌权者，就会羡慕嫉妒，而在虚拟游戏里看到贫民生活太惨，又开始怜悯同情，一旦情况稍微好转一旦，就开始关心别人。
　　殊不知，对于这些已经腐朽麻木的贫民，在身处有白天，只有黑暗的监狱里，早已经习惯了，就像瞎子天生习惯了黑暗，哑巴天生习惯了沉默，聋子天生习惯了死寂……他们给岁月报以沉默，岁月仍然给他们报以沉默。
　　而柯蒂斯这种人，这种尾部车厢的救世主，不甘于坐以待毙，他们奋起，他们获得了贫民的支持，但是他们最大的支持——“线人”，到底是谁呢？
　　张雪和自己只不过编了一个噱头，真正的线人是谁呢？车头有人不想让贫民们保持沉默吗？为了什么？难道上流人士还会对无限的美好生活产生厌倦吗？难道……人性的光辉真的存在？这一切，就不得而知了——
　　张雪向众人眨了眨眼：“先生们，讨论完了？如果没尽兴就先存档吧，为了接下来的革命，我们需要商榷一些行事准则了。”说完，她抬起手，示意着过道中的贫民。
　　何绅已经注意到了，很多“青壮年”都在推动那些沉重的汽油桶，他们羸弱的身躯缓缓运动着，柯蒂斯解释说，他们需要制造一把锋利的“长矛”，一往无前，势如破竹，同时还要突破那三扇“工业冷墙”的阻隔，所以，由汽油桶组装“长矛”的想法诞生了，何绅觉得这更像春秋战国时期的攻城锤，他们计划组装超过30米，这也是横贯隔离区的最佳长度，所有贫民齐力同心，那名睡在汽油桶的婴儿贡献出了自己的小窝，在汽油桶摆放经文虔诚祈祷的老人贡献出了众神的神祗……
　　“让开！让开！让开！”
　　埃德加大喊着，他抱着一块木板从甬道尽头向前跑去，正在推动汽油桶的一个中年汉子连忙闪身，埃德加就抱着木板扑到了汽油桶上，他迅速站直身子，在汽油桶的滚动下快活地呼喊着，何绅看明白了，他在“冲浪”。
　　柯蒂斯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何绅等人，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何绅从张雪身边走过，“有什么问题先放一边吧，先看看柯蒂斯要跟我们说什么……”他忽然回头补充道，“对了，大家把直播平台都打开吧，个人休息时间每天只有6个小时，别忘了留给自己一点隐私空间。”
　　“柯蒂斯，找我们什么事？”
　　柯蒂斯压低声音道：“我们已经在着手行动了,有一些问题需要提前解决，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何绅一笑：“乐意效劳。”
　　柯蒂斯面颊动了动，有点困难地念道：“Nan……Kong……”
　　“南，宫，民，秀，right？”何绅一字一顿地帮他念出来。
　　柯蒂斯点点头：“南，这个列车安全系统专家，应该是头等舱乘客。”
　　他的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画着圈，“所以，既然你们也是头等舱乘客，那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乘客喜欢什么呢？"
　　“或者说，我们能提供些什么，让他愿意帮助我们？”
　　何绅一怔，表面不露声色，内心却有点紧张，他怎么知道上流社会的人喜欢什么啊，连现实世界的上层阶级喜欢什么他都不知道，就更别提雪国列车里的头等舱乘客了。
　　身后的众人也没有说话，他们都是些普通人，刚刚谈论超级英雄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了，一时间，场面有点尴尬，站在身后的林雨若无其事地退后了一步。
　　不料乾程听完这个问题，直接戳着何绅说：“告诉这哥们，上层人士的娱乐就是吸毒，他们喜欢毒品！”
　　何绅没闲心疑忌了，只能硬着头皮，面不改色道：“当然是毒品了。”他脸上露出一个“你懂得”表情。
　　柯蒂斯盯了他两秒，又分别盯向众人，半晌，他转过身：“Followme.”（跟我来吧）
　　何绅呼了一口气，张雪从他身边走过，自言自语：“看来他还是不信任我们，哪里做得有纰漏呢？”
　　乾程连忙跟上，边走边打量着贫民们：“诶，之前我不是一直觉得这辆列车全是外国佬不合理吗？没想到刚才还真看到了一个中国小孩！叫“晨”，哈哈哈我就说嘛，这种世界末日的电影怎么能少了同胞，少了祖国元素。”
　　墨菲纠正道：“是侨胞才对，他会讲国语吗？如果会可以请来当翻译了，何绅他们不是觉得实时翻译太过机械吗……”
　　乾程摊了摊手：“当然会，我也想啊，可人家父母哪敢啊，这刚有俩孩子被拐跑了，我们还凑巧是一副上流人士的模样，他们躲还来不及呢……”
　　话还没说完，众人的脚步就停下了，他们……闻到了一股恶臭！
　　其实，尾部车厢的环境已经很糟糕了，那酸馊陈腐的气息够让人厌恶了，可眼前这个隔间，散发的恶臭快把众人熏吐了，如果硬要形容一下，何绅觉得这是燃烧塑料的苦臭、下水道的沼气恶臭、尸体腐烂的腥臭的集合体，浓烈的味道直冲脑门，何绅一时间胃部痉挛，差点吐出来，他连忙捂住口鼻，尽量减少呼吸，但头又开始发晕了——
　　但他就很快清醒了，柯蒂斯也捂着嘴，他拿起了地上的一个铁盒，抠开，其中填满了青灰色的不规则小方块，一只手突然从柯蒂斯脚下伸出，吓了众人一跳！
　　这只手抓住了铁盒，一个盖着烂麻布的脑袋探了出来：“我有一批更好的货，更猛！更纯！全新的！要不要试一点？！
　　这人瞪着一双死鱼眼，眼神区别于贫民的麻木，多了几分快感，好像嘴里每吐出一个字，就高潮了一下，他脸色灰暗，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简直跟鬼一样，唯独与众不同的就是那双散射快感的眼睛，闪烁着燃烧生命的光。
　　何绅心里一沉，他明白了，这人说的是毒品，以他对毒品的了解，那几个专有形容词，再加上这副鬼样子，一定是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
　　其余人都吓得退避三舍，他们甚至看到了这人的发际周围爬动着好几只蟑螂！何绅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沉默着，捂嘴的手也放了下来，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瘾君子——
　　即使在这样肮脏如阴沟的巢穴中，仍然无法规避毒品的存在，或者说，正是因为毒品的存在，才能支撑这种人在这样恶心的环境里苟活着？人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啊！
　　何绅不再看他，心里却感到无限的寂寥，这些末节车厢的人能叫生活吗？这能叫活着吗？看似活着，其实只是没死罢了。
　　“换十块……毒品，要多少蛋白块？”
　　柯蒂斯可不管何绅的内心想法，他也只是用一种嫌恶讶异的目光望着这个“毒贩”罢了，只不过在询问价格时，他的声音不经意间停顿了一下。
　　……
　　交易完成，他们花费了一个贫民接近一个月的口粮，足足60份蛋白块……
　　众人终于离开了这个厕所一样的隔间，回到尾部车厢后，他们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是如此清新，陈腐酸馊的味道也变成了小说中的那种历史气息，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刚回车厢，柯蒂斯就捏着那青灰色小方块，开始询问何绅：“告诉我，这是什么？”
　　对于这突如其来来的质问，何绅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他利用吃惊的片刻，脑子高速运转起来，这东西……电影里曾经看到过，但鬼知道是什么，如果随便搪塞一句毒品什么的，那肯定正中下怀了，要不曲线救国……岔开话题？
　　“Kronole。”（克罗诺）林雨忽然吐出一个拗口的英文单词，在这关键时刻，他再次说针对剧情作答。
　　何绅顾不得那么多了，联想一下林雨之前的所言所行就知道错不了，他当即故作淡定地说：“当然是克罗诺。”
　　他不给柯蒂斯再次质问的机会，继续说道：“柯蒂斯，如果你一直不信任我们，恐怕我们都帮不了你，当时我奋不顾身地引起骚乱，想趁机救两个孩子，你也应该看到了。”
　　何绅的声音掺了点不满，事实上他也确实生气，自己一开始压根不想蹚这趟浑水，直到明白无法摆脱这个游戏，才横下心想帮忙，却还被三番五次地质问，换谁都不舒服。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柯蒂斯扭头示意张雪和邱明，“正如你的同伴所说，你的冲动险些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
　　何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吧，行，那我以后就不瞎操心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支线剧情是什么东西？”
　　众人一怔，没想到柯蒂斯竟然知道了关于荷官颁布的任务？
　　但何绅猜测，柯蒂斯估计只是单纯知道这个名词而已，毕竟传话的很可能是乾程所说的叫“晨”的小孩子，对于他们讨论的内容应该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足为惧。
　　何绅想胡乱应付些什么，却突然觉得，如果告知他们电影世界的真相也不是不行——
　　【关于电影剧情、奖励机制、任务系统的信息，严禁主播泄露给剧情人物，每泄露一个字节，扣除1枚比特币，电影完结时，比特币负数者自动抹杀】
　　这个威严的声音轰然响起，何绅一时间语塞，这种严厉的警戒，简直跟法官的宣判一样！
　　“……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些革命英雄的电影情节，遗憾自己没有能力救下安德鲁和孩子们……”
　　这话是真的，他是真的可怜安德鲁，自己已经万劫不复，孩子还不知被拐向何处。
　　柯蒂斯再次审视着何绅，两人的视线一对撞，彼此的那双眼都糅杂了很多不明朗的色彩。
　　柯蒂斯终于点了点头，他再次伸出手：“我们会救出他们的，遵守我们的计划和规定，我们会成功的……”
　　何绅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取得这种底层人的信任真不容易。
　　……
　　听完何绅讲述的柯蒂斯的眼线后，众人都是虚惊一场，他们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讨论什么了，甚至连一言一行都开始谨慎起来，用乾程的话来说，总感觉黑暗中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描述得就跟恐怖片一样，其余人就更不自在了，纷纷回到自己的床铺，各怀心事……
　　张雪原本还想分析些事情，但看到何绅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夜半的一场骚乱，一场惩戒，已经让所有人疲惫不堪，他们互道晚安后就拉好床帘睡下了……
　　何绅虽然也很困倦，但一直睡不着，脑海里总是萦绕着一句话，像苍蝇似的怎么也赶不走——
　　【……电影完结时，比特币负数者自动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