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排到底是什么味道……”
　　何绅重复了一遍埃德加的自言自语，沉思片刻，苦笑道：“抱歉，我没吃过，我也不知道。”
　　埃德加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他晃荡着手中黑色透亮的“蛋白块”，一边咀嚼一边说：“我吃过一次，但是不记得了。”
　　“记不住的就忘了吧。”
　　何绅与柯蒂斯同时出声，遂惊奇地对视，何绅笑了笑，但柯蒂斯依然面色冰冷，他排在队伍中，边走边问，“那么，你们到底是谁?”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幸好当下处于领取食物的空档，柯蒂斯没有过于刁难他们，其余贫民也并未如之前那般凶相毕露，看着那一个个瘦弱的佝偻身躯，何绅忽然明白，他们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队伍排成了“∩”型弯，轮到何绅了，手推车内，长方形的黑色“蛋白块”像豆腐似的摞得很规整，他从中抓起一块，入手滑腻，湿润，仿佛握住了一条死泥鳅，他小心地捧着这坨丑陋的食粮，按照秩序排队返回车尾。
　　其余人的反应各不相同，蓝染用手帕将“蛋白块”包起，张雪很自然地握起一块，墨菲也是，只不过眼中添了几分好奇，他双手捏汉堡似的捏着蛋白块，仔细观察着其中的杂质，口罩青年直接拒绝了，乾程则嘴角抽搐地拎着蛋白块，像拎着一只大老鼠的尾巴，何绅有点想笑，可当他目光再向身后望去，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到了多瑞丝，老先生的妻子，被士兵施虐的那个老妇人，她失魂落魄地踱着步子，黑色透亮的蛋白块就这么捂在嘴里，机械而麻木地咀嚼着，她的眼神像死人一样，大概因哭泣而松软的鼻子上，也有一道“∩”型弯，那是被污血勾勒而成，远远看上去整个鼻翼仿佛撕裂了，她似乎也只剩下了唯一的本能，吃，以及翘首以盼她那可怜的丈夫……
　　这不单纯是屈辱了，士兵的心冷得像工件，准备随时用某个人的血来刺激、温热它们，你不能反抗，不能有情绪，不能提要求，只能被迫性妥协，否则……
　　何绅看着多瑞丝的惨状，顿感头皮发麻，他呼出一口热气，心中却不寒而栗。
　　众人回到了列车尾部的第三节车厢，没有了枪支的威胁，他们感觉身子都轻快了许多，但很快，贫民们的审视重新出现，柯蒂斯却替他们“解围”，向贫民们解释说，他会带着这些临阵倒戈的车头乘客交由“海盗老头”吉列姆处置。
　　人潮拥挤，何绅等人被推搡着，见柯蒂斯开道，他们索性加快脚步跟上，身后的埃德加则似乎回到了自己的老巢，他肆无忌惮地呐喊：“I”（我真的记不得了！煎过的牛排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鼓着腮帮子，歪着脑袋注视车顶，似乎在仰望上帝，“那一定是十里飘香……”
　　柯蒂斯速度慢了下来，他偶尔抓过贫民的手，翻看一番他们手中吃了一半的蛋白块。
　　“这……不太礼貌吧……”蓝染眉头轻蹙，身后的埃德加叫嚣不止，但没人愿意理这个贫嘴的家伙。
　　“等等，这辆列车运行了多少天？今年是……公元2019年吗？”何绅忽然转过身问。
　　埃德加一愣，顿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整整17年！今年是2031年！”
　　“当然了，活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忘记时间是很正常的。”
　　“但你们这些享受美好生活的贵族，难道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吗？”
　　何绅没听他后半段的吆喝，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甚至不在一个维度上，对方只是个NPC而已，只不过这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让人有所感慨罢了。
　　“2013年……17年，17年了……”
　　他忽然理解了这些贫民们对自己一行人的过激反应，如果是从出生就待在这辆列车上的人也就罢了，但若是像帕格说的，许多前半生在正常世界度过的人，余生又在这样的鬼地方生活整整17年……那真是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艰涩。
　　然而这种艰涩现在又箍在了何绅等人身上，众人神色古怪，面面相觑，他们若是完不成荷官交代的任务、不能顺利通关的话，难不成也要在此长住下去?
　　虽然身体上受不到什么伤害，可在精神上属实是一种摧残，话说回来，他的头似乎疼得不那么厉害了，这或许就是潜意识不断提醒的作用吧，眼前毕竟还是虚拟现实啊！
　　“柯蒂斯！”
　　三名中年妇女坐在车厢右侧第二层床铺上，但她们的头已经挨到了第四层床铺边沿。
　　面对她们递来的蛋白块，柯蒂斯打眼一看：
　　“不是这个。”
　　一只手也从高处床铺伸出，埃德加也检查了一番，轻轻摆摆手：“这个也不是。”
　　……
　　“两位小兄弟，他们在找什么？”
　　乾程不再揽着张雪，大概是没心情搞什么暧昧了，不过何绅更愿意相信他是被士兵施暴的场面吓萎了，这种中年人通常都是小心翼翼、外强中干的。
　　“柯蒂斯，这边！”
　　肥胖的女黑人谭雅在前方朝着众人招手。
　　[他们在吃切糕吗]
　　[这么脏肯定全是传染病]
　　[吃这种垃圾是怎么长这么肥的?]
　　……
　　何绅摊摊手：(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柯蒂斯快步走去，谭雅示意昏黄灯光下的床铺，他立即伏身，一个漂亮的黑人小男孩正捧着“蛋白块”，已经啃了一半了。
　　“蒂米！最近过得怎么样?”
　　“来吧小家伙，来对个拳！”
　　可爱的小黑人像成年人似的与柯蒂斯对了一下拳。
　　“听着，我想要你那个蛋白块。”
　　柯蒂斯指着埃德加手里缺了一个角的蛋白块，想跟蒂米做笔交易……
　　周围的目光依然时不时射来，但总算隐晦了许多，趁此机会，何绅再次环顾四周——
　　“最开始对待游戏还是不够认真啊……我们不能再陷入那种困境了，接下来，我觉得各位还是拿这里当现实世界对待吧，这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了。”
　　何绅指着自己肿胀的额头，自嘲一笑。
　　“而且，对于彼此的信任程度还有待考究，我可不想再被人捅刀子，我不知道国家会不会颁布关于虚拟游戏的法律条令，但那个德国佬，帕格，他倒大霉了，我会让他提前享受冬眠的。”
　　何绅并没有咬牙切齿，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原来嬉笑逗比的一面消失了，似乎与士兵被迫对峙时，就一扫而空了，他的好脾气像额头淌出的血，到现在已经流完了。
　　说句不客气的，接下来谁再图谋不轨，他一定要弄死对方！他可不是什么忍辱负重之人，何绅也反省过，是不是他表现得太和善了，别人就觉得他好欺负?
　　“我们也算是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团队了，第一次合作，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各位还是以和为贵……”
　　“要是谁再暗箭伤人，大家就群起而攻之，当然，这种话也就说说而已，关键时刻，谁也别指望谁，但没关系，我何绅，会把他屎都打出来！”
　　[好牛逼啊]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主播我劝你先喝点牛奶长长个]
　　[游戏而已，敢玩还输不起?]
　　[那个德国佬可是凭本事进的头等舱]
　　[屁民就只会说狠话]
　　……
　　众人对此却没什么反应，何绅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不过乾程倒是有点错愕，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鬼，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软中带硬的狠话。
　　想来也是，能考进惠灵顿国际公学的学生，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也算是跨越了底层阶级的门槛，不出意外的话，从此也是精英人物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埃德加正试图抢夺蒂米的蛋白块，何绅再次开口：
　　“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在这个虚拟游戏里，我待着很不舒服，或许是场景制作地太过压抑吧，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这种感觉……真是让我喘不过气来，你们也看到了那位老妇人的下场……”
　　“我没法提前预料这些事，毕竟我只看过预告片，剧情也记得很模糊，只有几个片段还算印象深刻，现在，我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大家。”
　　邱明的脸色有些变化，何绅是在怪他没有提前公开剧情吗？
　　何绅望着贫民们，吐了一口浊气：“我本来觉得依靠对电影关键点的熟悉，或者跟主角建立关系，应该能避免一些危险或灾祸，顺理成章度过这部电影，那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么做会怎么样……”
　　张雪面露疑惑，观众说出了她的心声：
　　[完结电影不是领取1000枚比特币的奖励吗？]
　　[来自一夜暴富的茫然？]
　　[无敌是多么寂寞？]
　　[建议把钱捐给普通老百姓]
　　[搏一搏，摩托变单车]
　　……
　　（荷官说过，完结电影回归小宇宙枢纽，而不是回到现实世界，既然如此，所谓的奖励就没什么意义了吧?）
　　[能提现的话请务必分我一份！]
　　[没意义？要是你有枪有炮的，刚才也轮不着挨揍吧？]
　　[这可是游戏，升级打怪换地图买装备是刚需！]
　　[完结一场，还有下一场]
　　[要是有人不想玩怎么办？还得被逼着玩？]
　　[搞得一个破游戏像监狱似的]
　　[通关就牛逼了，期待携款回乡]
　　……
　　这些弹幕七嘴八舌地吐槽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所谓的虚拟沙盒游戏，其中的高自由度，恐怕只是个幌子——
　　宏观上，玩家被虚拟世界、闯关模式所束缚，而眼下，他们的身份背景，也已经被定义成贫民，更是难以掀起波澜。
　　但至少，至少他们能改变些什么，他们需要联手合作，说到这——
　　何绅忽然盯向戴口罩的瘦弱青年：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辆列车一共……18节车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