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话音未落，沈万军再次猛地一拍桌子。“吴有才！就凭你现在这种态度，能说明什么问题！？我可告诉你，你可别不老实！关系不好，你会给他送行！？”
　　吴有才的脾气，在厂里算好的。一上来就跟审犯人似得，自然没好气。刚要给他喷回去，突然想起钟大明的提醒。嘿嘿一笑，撇了方志国一眼。
　　“你说，人家就一退休老职工，招谁惹谁来！？一辈子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临了，连送个行都不许！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咱这里是个啥地界。那些离开的，你见谁回来过！？是！对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而言，人走茶凉嘛！很正常！但在我这里，不好使！”
　　方志国一抬手，示意火冒三丈的沈万军先别说话。然后摸着下巴，看着吴有才。“吴干事...”
　　吴有才干脆叹口气。“方科长！咱有事说事，别婆婆妈妈的！成不！？”
　　“成！”方志国两手一拍，朝门口努努嘴。
　　沈万军恨恨地瞪了吴有才一眼，起身离开办公室。
　　听到关门声，吴有才哈哈一笑。“这位小同志，还是蛮有个性的嘛！”
　　方志国没接茬。“吴干事！麻烦你再仔细想想，老张头离开红旗机械厂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别看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给他送行，连个谢字都没说。至于，留下什么东西...”吴有才眨巴眨巴眼。“您别说，还真有！”
　　方志国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东西，在哪儿！？”
　　吴有才摆了摆手。“方科长！东西哪...都在！放心！也不可能长腿跑唠！现在，您是不是也应该给我句痛快话！？”
　　方志国扶扶眼镜，再次遮住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你是想知道，山上村失踪案和张灵泉有什么内在联系，对吧！？”
　　吴有才点点头。“嗯！也可以这么说！”
　　“好吧！既然你这么迫切地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方志国盯着吴有才的眼睛，重重地说出三个字。“积雷山！你知道的！”
　　噗！
　　一口水没咽下去，吴有才喷自己一手。“啥！？”
　　积雷山，是个只属于当地的传说。如同唱诗人口中的香巴拉和灵台峰，世人只闻其名，不知其踪。就象老族长巴桑所说的那样，它们存在于信心和信念之间。唯有坚韧不拔的勇士，才有见证的机会。
　　吴有才向来认为自己有信念，并且也能做到坚韧不拔。但传说终归是传说，哪怕它有一定的事实为基础。依然会始于事实，终于现实。再经过口口相传，最终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太多抽象的内容，成为彻头彻尾的神话。
　　“方科长！我又不明白，老张头与山上村失踪案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却要将两件事混在一起说。我想知道他们之间的内在联系，你跟我说神话！？”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方志国好心提醒一句，然后抬手做个请式。“既然我已经回答完你的问题，那就劳烦吴干事给带个路呗！”
　　空旷的厂区，只剩深夜的孤寂。寒意袭来，雪粒扑面。打在脸上生疼，也让人禁不住打个冷颤。不经意间一回头，只看到眼镜片上的闪光。好象一道犀利的刀锋，闪在内心深处。吴有才干脆扶扶军大衣的毛领，赋诗一首。
　　“初登高，天地一片苍凉。天上没有飞鸟，地上不见小草。白天热成渣，晚上冻成狗。眺望群山白雪，依然巍峨多姿。吾辈在此，战天斗地，前仆后继...”
　　半天没听到下文，跟在后面的方志国忍不住问道：“没了！？”
　　吴有才一拍脑门。“给冻傻了，竟然忘记后面啥词了！”
　　方志国点点头。“你写得！？”
　　“嗨！咱啥时候能有这水平！？脱了鞋，也上不了炕！”吴有才回头一笑。“是俺们钟科长的大作！还可以吧！？”
　　方志国嗯了一声。“还行！哦！对了！吴干事！你被分到这里，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吴有才挠挠头。“我们在这儿，挺好的！每月都能吃到肉，而且还有马场酿造的烧刀子供应。逢年过节，每家每户都能分上十斤八斤！还想怎么着！？”
　　方志国微微一笑。“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话匣子一开，两个人再不生分。边走，边开始说闲话。
　　“方科长！你是第一次来俺们厂吧！？有没有，喝过咱们马场的酒！？”
　　“嗯！听说过！”
　　“你可千万别听老场主吹，说他家的酒至多四十几度。妥妥的，六十多度呢！两搪瓷缸子下去，当场能放倒七八个壮小伙子！”
　　一说到酒，吴有才的话就特别多。
　　“方科长！咱们这里有个烫酒的密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以往盘子里倒点烧刀子，点上火。然后，把装满酒的搪瓷缸子往上一蹲。等看到热乎气，再轻轻抿上那么一小口。就觉得一团火，直接顺着嘴巴烧到心口窝。嗨！那感觉，简直啦！给个县长当，咱都没兴趣...”
　　听着一个人的絮絮叨叨，方志国微微有些动容。人活一世，那有什么容易二字！？正是有人甘愿舍弃自己的幸福，这才换来身后的万家灯火。从此无怨无悔，与黄沙为伴！
　　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镶嵌其上的五角星早已锈出底色。常年被风沙侵蚀，但鲜红的颜色依然清晰可见。屹立在漆黑的深夜里，犹自闪着光。大门后面的保卫室，便是老张头原先的住处。现在，吴有才住这儿。
　　不久前，当地发生里氏五点六级地震。倒塌房屋几十间，损坏上百间。考虑到当地气温开始走低，钟大明安排吴有才暂住保卫科的值班室。等来年开春大面积修缮结束以后，再搬回原来的宿舍。
　　问题是，吴有才不想在值班室里闻臭脚。便提议，废弃的三号库不是要动工扩建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我搬去得了。只要装上炉子，怎么也能对付到来年春天。没想到的是，他这一住不要紧，竟惹来一桩是非。大晚上不让睡觉，还要说出一个搬过来的理由。地震，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