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１６年，还没过皇帝瘾的袁大头突然病逝，从这之后，中国迅速陷入分裂割据的状态，彻彻底底的成了军阀当道的乱世。
　　全国各地都在打仗，今天这死几十人，明天那死几百人，只要是做正经行当的铺子，不管白天晚上都大门紧锁，稍有些冒险出来做生意的，砸场子抢劫的人比真正买东西的主顾还多。
　　我的生意和生活也走到了瘫痪的边缘，虽然靠杂货铺里的存货还能够自给自足，但是纸扎的生意极为惨淡，死的人太多，大家也就司空见惯了，况且活着的人温饱都难以解决，谁还管死人有没有饭吃。
　　侯伯本身长年累月的喝酒，镇上的王大夫常说他的血管子有毛病，得趁早抓几副药吃吃，都被他抛在脑后耽搁了，再加上好些日子没买着酒喝，酒瘾一发他心里头的病就更重，整天躺在床上哼哼，我看着他难过的样子，鼻子就泛酸，这可是我唯一亲近的人了。
　　可能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天夜里就把我叫到了他床前。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而且沙哑，我只能凑近了，攥住他的手听他慢慢说道：
　　一开始他和我说从前的日子怎么怎么样的好，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有多少热闹，可说着说着突然就呜咽起来，说想我爸妈了。
　　他这辈子和我父亲是实打实的兄弟，哥俩一起经历了不少的事情，抓逃犯、保囚车，差点还和革命党干上仗，但唯一有一件事是他骗了我爸妈，他其实不是什么乡下来的庄稼汉，在他进衙门当差之前，干的是倒斗的买卖。
　　侯伯说，他们那时候盗的都是清朝的墓，因为清朝的墓最新，被人盗的几率最小，自然摸到好东西的概率大些。他在那帮倒斗的人里面排行最小，每次望风的事都是交给他来做。
　　因为倒斗的行家会望山，也就是看风水，他们这伙人里头就有个专门的望山先生，真名叫什么没人知晓，大家都叫他老道，因为他确实是懂些风水玄术。
　　这伙人几乎每次找到的斗都是大斗，里面都能摸出一些好的东西。但也因为都是倒大斗，风险也就高了不少，但祖宗保佑，每次遇到凶险最后都能化险为夷，可俗话说万草林中过，哪有片叶不沾身，直到最后果真碰到了个大凶墓。
　　侯伯清楚记得出事这天所发生的状况，那天夜里他刚和那伙倒斗的兄弟喝了几两烧刀子下肚，老道就兴冲冲跑来说：“找到了！找到了！虎尾巴（墓穴口）揪出来了。”
　　这是他们在瓦子山寻了大半个月的墓，一头高一头低此起彼伏的山峦算是半个青龙穴，行里叫虎穴，老道说这个墓如果能盗开，里面值钱东西够花一辈子的了。众人听到穴口被寻出后当然也是兴奋异常，毕竟这单买卖干成就可以金盆洗手了。
　　他们穿上老鼠衣，借着月色三步并两步地赶到了瓦子山上。
　　“老道！老虎尾巴朝哪个面？”当中有人问了句。
　　“朝南咧。”老道用手指了指，大概就在这一圈子的范围。
　　这时候每个人手中都拿起根银针在地上扎起来，通过泥沙的颜色辨别具体位置。
　　一大圈的搜索过后，终于有人手中的银针成了红色，便喊道“这里这里，莫扎咯，就在这里！”
　　找到穴口就好办了，他们之中有对同胞兄弟，年纪也算最大的，侯伯都称他们老大、老二。他们四个人各自分工明确，老道负责望山找墓穴，老大、老二负责倒斗，侯伯则是望风，看会不会有其他倒斗的来劫道。
　　倒斗自然包括挖坟的活，他们两人便用铲子慢慢细挖。挖坟可是有门道的，没有经验的人一铲子下去，有可能把墓地挖馅，泥沙往口子里流就成了个死墓，尤其像这么个大墓穴，更要细挖，不能掉以轻心。
　　老大挖得热火朝天，黄豆般的汗珠子滴落在泥上，此时除了铲子的铲泥声，大家都没发出一点响动，侯伯仿佛都能听见这汗珠滴落泥中的声音。
　　“开口了！”老大边说边蹲下身子往里洞望：“嗯，看模子大小是个有钱的主。”
　　侯伯和老道听到老大这么说，吁了口气，这大半个月算是没白忙活。
　　这个时候是不能急着进去盗的，得点根火柴放到洞口，看灭不灭，灭了就要等一会进去，因为洞穴长年累月被封闭着，不知道会不会缺氧。
　　老二找出准备好的铁丝拴着根蜡烛，在用燃着的火柴棒把烛芯点上，慢慢从洞口里伸进去，虽然烛火有些抖动似明似暗，不过幸好没有灭。
　　当老大老二捆好绳子提了摸金刀准备下洞时，老道拿出了五根香点着灭了明火，在洞口处拜了拜插在地上，过了几分钟间没有异常，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
　　倒斗的人都有个讲究，就是双数的人不能进坟摸物，容易犯煞，可这老大老二是亲兄弟，每次都是一齐下去，算是把老规矩给破了。
　　侯伯由于喝了碗烧刀子，酒劲上了头，在这么僻静的地方自然有些发困，坐在那的身子前后晃悠，似乎下一秒便会睡着。
　　“摸到了，棺材里是个女娃子！”这时候洞穴里面传上来的声音，让侯伯一下子清醒过来。
　　“女娃子？有莫下得手的好东西？”老道蹲在了洞口朝里面回应。
　　“有咯，好多的金片片，这下祖坟冒青烟咯！”下面也是积极地回应着，说里面有不少的好东西。
　　侯伯原本的高兴劲突然就没有了，他看见插在地上的那五根香有两根短了整整的一大截！这是倒斗的大忌，三长两短，说明里面随时可能会出事。
　　他大声喊：“莫要摸了，香有问题，麻利撤出来！”
　　但话音刚落，里面传来了凄惨的吼叫声，他听得出来，是老大和老二的声音，这声音体内的他头皮发麻，是碰到了多邪门的玩意见过不少世面的哥俩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他和老道赶紧去拉麻绳，边拉洞里面边传出嘶吼和啜泣声，是不是从深邃的洞穴中传出女人刺耳的尖笑，听得侯伯一裤裆子的尿。
　　因为墓穴很深，他们拉了上好会儿才把绳子给拽上来，但正当块把绳子那头全给拉上来时，首先露出地面的不是老大老二的头，而是他们渗着血的腰！他们只有下半截身子被拉出来了，那半截还在洞里！
　　虽说他们四人倒过不少的斗，也没碰到过真的邪性玩意，这一次真是把老道和侯伯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的边哭边往山下跑。
　　自打从这次出事以后，侯伯再也不敢去倒斗了，和老道分道扬镳后，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县衙子，和我父亲就这样认识了。
　　侯伯说，如果当时没有喝酒打瞌睡，及早发现香出了问题，那两人也许也不会死。
　　我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干倒斗的谁会想不到自己哪天出个意外，这碗饭也算是在刀口边吃的。
　　“我这辈子最挂念的一件事，就是那个瓦子山到底葬了什么人，那个邪性玩意究竟是鬼还是诈尸，这是我再也不知道咯。”侯伯哽咽着说。
　　我也不知道哪股热血往上涌，告诉他我会帮他去看看，回来和他说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但这句话说好我就后悔了，回头想想那死了的老大老二，汗毛都立了起来。
　　没过多久侯伯就走了，本来我都把之前对他的承诺吃进肚子当屁放了，可心里想想总不能对一个离世的人说谎吧，就决定以后有机会去瓦子山探到情况，再到坟头告诉他。
　　看着侯伯留下的那张太平策拓本，再想到前些年陈老狗来休陵镇闹出的事情，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之间说不定有着某种联系。反正我现在真算得上一位孤家寡人，无牵无挂的，索性就卖了铺子去南京的朝天宫找陈老狗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