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剑南在四元桥底下唱歌，他只会唱四五首老歌，循环着唱一天，不厌其烦。
　　于剑南音色一般，公鸭嗓，但是吉他弹的好。
　　我要是他，就只弹不唱，或者至少再学几首新歌。
　　但我不是他，甚至他也不是于剑南。
　　我杵在于剑南面前，犹豫不决，拿不准该用哪个公式套他。
　　他是我在工作途中，野外遇见的，四元桥下阴风阵阵，吹得吉他和弦飘忽不定，这还有魔幻风格。
　　我的想法是：
　　假如他认出了我，主动叫我的名字。那么我可以确定，我是颜渊，而他是仲由。
　　仲由手里拿的则是一把铁剑，口中唱的是《诗经》里的歌词，时间也可以确定，是公元前489年，地点在陈国南郭一破旧院落前面的小树林。
　　当时我去给人算命，赚到钱买吃的回来，仲由在大门口小树林舞剑唱歌，他负责保护师父仲尼，还有刚从鲁国过来的小师弟曾参。
　　仲由身高一米八七，孔武有力，武功高强，擅长使剑。
　　假如，他一直不理我，只当我是个听众。我则不是颜渊，他也不是仲由，他是我在杂志社采访归途中，遇见的一个流浪歌手，我们以前不认识。
　　他怀里抱着一把破木吉他，唱着那个时代的老歌。时间坐标是公元2000年，距今2489年，地点在蓟都郊区，那时人人精神分裂，到处物欲横流。
　　而仲由舞剑而歌，歌词应当是：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见我回来，仲由挽个剑花，收住剑式，剑锋朝下，一掷，铁剑刺破冰冻的地面，噗的钉在地上。
　　仲由转身，弯腰，捡起身后的一付泥机子，绑在脚上。
　　泥机子，是一对穿着麻绳的小板凳，半尺高，道路泥泞时绑在鞋面的脚上踩泥用。
　　对于我，泥机子最大的用处，是防止被幻觉带走时的风险，穿着泥机子走路，必须小心翼翼，走不快，掉坑里也能及时察觉，出不了大问题。
　　这是我为了安全，植入幻境的安全措施。
　　仲由舞剑的小树林，冰冻未开，他可以脱掉泥机子舞剑。
　　外面的路上，已是一片泥泞，我穿的泥机子没绑牢，磨的脚面生疼，脚底板与小板凳有间隙，走起路来扑塔扑塔像打快板，溅起的泥浆，打满后背。
　　我一边弯腰绑紧泥机子，边问仲由：
　　“听你的歌词，是想卫国的女人了吧，是不是憋坏了啊哥哥！”
　　仲由吼吼的笑起来，说话带着把：“师父非要南行，咱有球办法？我是想卫国温柔乡了，想也白想！或者你起一卦，算算究竟该南该北？”
　　我望了一眼仲由，随口说：小树林，泥泞地。震木，兑泽，归妹之卦。前行凶险，按这个卦相，是该回去了呀！
　　仲由听完，激动起来，穿好泥机子，一个凌波微步，履泥泞如平地，飘到我面前，拉上我：走，找师父说去，回卫国！
　　仲由武功高强，拉着我走得快，转眼到了院子门口，我一步没跟上，一个踉跄，泥机子打滑，时空破裂，掉进了蓟都城郊的四元桥下。
　　于剑南还抱着破木吉他，循环着唱着五首老歌，现在到了“大阪城姑娘”，歌词是：
　　“为了摘瓜我身上挨过三千六百皮鞭，
　　就是再挨一万六千皮鞭，
　　我自己也情愿，啊唉哎......”
　　我叹了口气，看看脚底下，泥泞消失了，变成柏油路面。
　　于剑南脚穿破棉布鞋，高大瘦弱，像匹直立的瘦马，面孔很年轻，二十岁上下，而仲由应当53岁才对。
　　强行转换公式，是很难受的事情，如同晕车，反胃恶心，我突然呕吐起来。
　　这造成了于剑南的误解，以为我来找茬的，吉他声停下了。
　　吐完，我也觉察到了尴尬，得走了，这是个弄不清的情况，是非之地，赶紧离开。
　　于剑南的面前，除了我，还有个小塑料盆，盆里有两个五角硬币，一张一块的纸币，他的歌只值这些钱。
　　但吉他弹的好，擅长运用和弦代入，用滑翔尾音煽情，刚才其实就差一点点点，就能把我带回陈国。可我突然忍不住呕吐，功亏一篑。
　　我叹了口气，决定赶紧走。
　　摸出兜里的钱包，抽出两张老头票，放到塑料盆里，梦中财物，可以施舍的大方一些。
　　正要转身，突见于剑南把吉他顺在四元桥桥壁，两手贴着大腿，恭恭敬敬冲我鞠了一躬。
　　我盯着吉他死看，见破吉木他正渐渐锈成仲由的铁剑，刺进冰封的地面，而仲由正弯着腰系着泥机子的麻绳。
　　变，变，变，我像个赌徒，盯着那把破吉他。
　　可惜，一口气没憋久，呼吸之间，又回到四元桥，还是没能回去。
　　于剑南还在深深鞠躬，不停地说谢谢。
　　我掏出手机，看时间，时间已是晚上9点。手机里有10几条未接来电，除了同事小姐姐占了大多数，还有主编的两个，陌生号码一个。
　　一阵烦恼袭来。
　　“走，喝酒去！”我冲于剑南说。
　　于剑南受宠若惊，慌忙收拾东西，慌乱中一脚踏破了收款的塑料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