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了火车，又转中巴车，来到泰宁县。下了中巴车，曹摇突然问：“对了，陈国栋，你准备住哪？”
　　“住哪不是应该你给我安排吗？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哪知道去哪？”陈国栋反问。
　　“我怎么安排你住哪？你来之前都没想过住宿问题吗？”曹摇现在已经是很无语很无语了，她都没想过，这个陈国栋原来这么小孩子气，做事情一点计划都没有。
　　“这还用我想吗？我是跟着你来玩的，你是导游，肯定是你安排呀。”陈国栋说得很理所当然似的，感觉都有点耍无赖了。
　　“我可不安排你，你爱住哪住哪，总不能住我家吧。”曹摇现在已经不想理他了。
　　“住你家也行呀，给我一块板一床被子就行了，我不挑剔。嘿嘿！”
　　“不可能，你去山沟沟里睡吧，我家没地方给你住。”曹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带个陌生的男孩子回家，算什么。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摇摇姐！摇摇姐你回来啦！”人回头看，一个皮肤黑黄，有些壮实的中等个头少年推着自行车飞快地跑过来。
　　“壮壮！”曹摇仔细看看他，惊喜地叫道，“你怎么来县城啦？”
　　“俺爸让我出来买点东西呢。”叫壮壮的小伙子停在人面前，指着车后座上挂着的麻布口袋，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和激动，“摇摇姐，你都好久没回来了呢！我可想你了！”
　　“嗯！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伯伯婶婶身体还好吧？”许久没见到家里的人，曹摇也是相当欣喜，面前的小伙子，更是让她倍感亲切。
　　“好着呢！天天上山下山的，俺爸比俺还精神。”壮壮说话很爽朗。光从语气上就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很淳朴，很精神的山里小伙，皮肤不好看，但是相当健康，整个人非常的阳光憨实。
　　曹摇突然想起旁边的陈国栋，忙介绍：“这是我同学，叫陈国栋。陈国栋，这是住我家山下的袁壮壮，很好的一个小弟弟。”曹摇看着袁壮壮，如同亲姐姐看着亲弟弟一样。
　　“国栋哥你好。”袁壮壮声音很响亮，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俺是摇摇姐她弟。”
　　“哈哈哈，壮壮你好呀。”陈国栋像被袁壮壮感染了似的，也憨憨地笑起来。有时候，笑容真的有感染性。尤其是纯粹的憨笑，看起来就很舒服，你也会忍不住去笑。
　　“摇摇姐，你这是刚到吗？”
　　“对呀，刚下车呢，正准备回家去。”
　　“那正好呀！俺已经买完东西了，俺们一块回去。我骑车带你，走回去都得天黑了。”壮壮一拍自行车，说起话毫不犹豫。
　　“行啊，咱一块回去。”曹摇说着，突然犹豫了下，看向陈国栋，“那你怎么办？”陈国栋被这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袁壮壮回头看陈国栋，才反应过来，“咦？国栋哥也是要去俺们那里吗？”
　　“嗯，他不是本地人。今天也才过来。”曹摇解释。
　　“那没事，国栋哥你就住俺家吧！摇摇姐家屋小，你去了住不下。”袁壮壮想的不多，嘴也直，相当爽快。
　　曹摇被他这样一说倒是有点窘，毕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读了这么多年书，出了大山，她也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小女孩。陈国栋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个……会不会有点打扰到你家人？”
　　“有啥打扰的！国栋哥你是俺摇摇姐的同学，俺爸妈才不会介意的！走吧走吧！”袁壮壮干练地架好车，直接把曹摇的小行李箱放到车后座上，夹好，推车就走。
　　“俺妈昨天还跟俺念叨，说摇摇姐都好久没回来了。家里还有好几串灌好的腊肠，等着你回来给你送过去，你在外面可不一定能吃得到这东西。”
　　曹摇走着听着，心里暖暖的，家里的人，一句话都能让她暖和好几天，“婶婶太有心了。回家了我得去看看她。”
　　“你肯定得去俺家吃顿饭呢！昨儿个俺爸还喊曹爷爷下来一块儿过年，曹爷爷硬是不来。俺爸就给他带去一瓶酒，俺妈还蒸了一块腊肉让俺爸带过去。”
　　“太谢谢伯伯婶婶了，这么照顾爷爷。”曹摇心里很感动，也很内疚。她不应该一直不回来的。爷爷，家里的这些人，都是长在她心上的。
　　“谢啥！都自个儿人。摇摇姐你今天回来，曹爷爷要是提前知道了肯定得跑着来县城接你，嘿嘿！”
　　曹摇点点头，内心却化成一潭水，拨动着涟漪，潭下水草左右摇摆，纠缠到一起，窝成蓬松的一团，柔软，却很难受。陈国栋听着她俩聊天，也没有插话。如果自己的家庭，自己的邻里之间，也像是这样单纯朴素，哪还有那么多烦心事。他甚至有些羡慕曹摇，如果他也没有父母，生活会不会轻松许多？
　　老李回到家里，还没坐下来，电话就响了。他疑惑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神情凝重了。快步走进卧室，关上门，按下接听键，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李哥，又死人了！”电话那头声音很沉，带着隐藏不住的一丝慌张。
　　“几个？什么时候？”老李沉声问，脸若冰霜。
　　“一个，昨天晚上，一个监工，尸体今天早上在山沟里被几个矿工发现的。”
　　老李阴沉着脸，不说话。
　　“李哥，这事已经瞒不住了，以往的不算，光过去这两个月就死了四个人了，矿工们现在怎么威胁都不愿意复工。”
　　“这次的死法和以前也一样吗？”老李毫无感情地低声问。
　　“一样，身体被撕碎，内脏被掏空。血顺着山沟流下去，不过我已经找人赶紧给清理掉了。李哥，咱再不拿到采矿许可，一旦走漏风声被举报出去，光这一个矿咱就背着十几条人命啊！”电话那头已经装不下去镇静，声音开始颤抖。他或许不是怕这十几条人命的债，他是怕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在这山里。那样的死法，根本不是人做出来的，更不是一般的野兽能做到的！天知道这阴霾的大山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没事。”老李尽量安抚他。关键时刻，自己的人一定要控制住，“许可证已经在办了，很快就能拿到。记住！矿上的消息千万不能透漏出去！那些矿工，一个都不能放他们出去！一定要看住！”
　　“明白！李哥，保密工作我绝对能做好。只要有了许可证，咱们就能合法开采，安全工作就没那么大压力了。死人的事情我也可以找理由塘塞过去。先这样了，李哥！”听到能搞到许可证，那头的人语气明显轻松许多。
　　“行，就这样。你办事我放心。”老李挂了电话。他站了一会，踱步到客厅，拿起烟来到阳台，点上一支。眺望着远处施工到一半的高楼。烟从他的嘴里，鼻孔中，喷发出来，又突然减速，混成一团，然后缓慢地四散开，徐徐上升，越来越淡，淡到你看不清它在哪，可是它仍然在，填充满整个阳台。你看不见烟在哪，你也看不清窗外。
　　陈国栋家也是在乡下，但也仅仅是普通的乡下。虽然不在县城，但主干道还是水泥路，就算是小路，没有铺上水泥，那也至少铺上了石子。而今天这一路下来，越往山里走，道路越窄。本来前面的路还看得见地上的泥土，等进了山，小路完全被杂草覆盖。这些草又高又密，走在上面，你随时担心下一脚会不会踩空。最关键的是，越往山里，路越不像路，反倒像是哪里稍微有些空地就往哪里去似的。鲁迅先生说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么很明显，这条路根本就没什么人走过吧。陈国栋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什么山间小路，曲径通幽处，都是假的，骗人的！山间根本没路，只有溪流，峭壁！他甚至内心里深深地后悔了，怎么就想不开要大晚上的跟他们进山？
　　天色已经暗得他们相互之间看不清脸部的轮廓了，更何况是在树木茂密的深山里。怪不得袁壮壮说走回来肯定得天黑，是真的远啊！
　　“国栋哥，俺们马上就要到了。你摸紧俺的车走，这会儿天黑得看不清，别绊到什么了。”袁壮壮大声地好心提醒陈国栋。到这深山里了，就算是外围的本地人晚上也不太识路，更何况他初来咋到的新人。
　　“对啊，陈国栋，你要跟紧点。这路我都快不记得了，你小心点。”曹摇跟在陈国栋后面，也小心地提醒他。山路确实不太好走，她更不想陈国栋在这出了什么意外，毕竟人家是跟着自己过来的。
　　“哈哈，没事，我家也是乡下的。对这样的路我没那么陌生。”陈国栋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一直没停下过犯嘀咕，后悔不已。
　　绕过一个弯，终于有亮光出现了。“摇摇姐，国栋哥，俺家到了！”袁壮壮指着前面的灯光开心地叫道。陈国栋这下可算舒了口气，这尼玛走了两个小时山路，脚都硌得生疼！他真恨不得立马冲进那屋里往床上一躺，直接睡他个一觉！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三人走近了那灯光，陈国栋才看清这是一座茅草屋，中间一个堂屋，两边离一截距离各有一个田字木窗，应该是两间卧室。茅草屋侧边另盖有一间小棚，棚上有烟囱，估计是厨房。厨房往前面一些还有个更小的棚，有鸡在咕咕叫的声音，那应该就是鸡圈了。
　　“妈！俺回来啦！”袁壮壮朝屋里大喊一声，然后将车架起来。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骑了车的吗？”随着声音从堂屋穿出来，一位微胖的大婶记着围裙快步走出来。
　　“你快看谁回来啦！”袁壮壮取下行李箱，指着曹摇得意地说。
　　大婶走出门口，慢慢离近了些，仔细打量曹摇，终于认出来，仿佛整张脸都舒张开了地大叫起来：“哎呀！你是摇摇！”
　　曹摇有些腼腆地搓搓袖子，“嗯呢，婶婶，好久没见到你了呢。”
　　大婶一把拉住曹摇的手，又摸摸她的胳膊，捏捏肩膀，上下打量，声音止不住的惊喜：“摇摇你可算回来了！瘦了没？哎呀，这么长时间没见，都长得这么白，我还没认出来呢！”
　　曹摇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袁壮壮把麻布口袋也解下来后，走过来说：“妈，这是俺国栋哥，摇摇姐的同学。他今晚得在俺们家住一晚上。”袁壮壮说得很直接，连为什么人家要在自己家住的原因都没说，直接的切入主题？
　　陈国栋有点尴尬，心里还在嘀咕着袁壮壮怎么也不先解释一下就直接让住这，他妈妈会不会同意什么的，嘴上也是带着客套话，“阿姨好，我叫陈国栋。不好意思啊，我……”
　　话还没说完，大婶直接爽快地叫：“那就住这呗！俺一会去给收拾个床铺就行！”然后突然跟想到什么似的，朝屋里更大声地喊，“壮他爸，壮他爸！你快出来，摇摇回来了！”
　　“啥子？摇摇回来了？！”屋里不一小会，跑出个大叔，胡子拉渣，披着棉袄，穿着线裤，撒拖鞋似的撒着棉鞋。原来是提前睡了，怪不得刚才没听着动静出来。大叔在门口看到曹摇，又快步走近瞧几眼，马上喜笑颜开：“呀！真是摇摇呢！可真长变了不少！咋才到家呢？”
　　“伯伯。”曹摇礼貌地喊道，“路比较远，到县城就不早了，正好碰到壮壮，我们一块走回来的。”
　　“噢～”大叔原来如此似的点点头，“走回来是得天黑了。俺们也不怎么出去，山里的路难走，有壮壮带路好点……噢对了，你还没吃饭吧？壮他娘，你去把饭菜热一热去。”
　　“哎好嘞。”大婶忙往堂屋去端剩饭剩菜。
　　“不用不用！婶婶，我回到家吃点就行。不用麻烦！”曹摇忙想伸手拦下婶婶，大叔直接把她手按下去，典型的大人口吻道：“没事，就在吃点再回去！”转过头才注意到陈国栋，陈国栋是真真正正地明白自己就是个外人呀……“这个是？”
　　“哦对，忘了说，这是我同学陈国栋。”曹摇着才想起来跟伯伯介绍陈国栋。
　　“噢～”大叔又原来如此似的点点头，又突然才反应过来似的，“哦对了，快进屋去。壮儿，你站在那干啥？把车推那边去，进屋端两个板凳。”说着，他自己先把曹摇的行李箱提起来。
　　“好嘞！”袁壮壮爽快地去做了。这一家三口，相互之间，说话做事，都是那么爽快直接，没有质疑，没有含糊，没有推脱。仿佛一个人想着是那么回事，在其他人看来也同样是那么一回事。有的只是需要一个人把它说出来而已。
　　“好吧，麻烦伯伯婶婶了。”曹摇也不好再拒绝。
　　“说什么外话！”大叔责怪道，“来，小伙子，快进屋。”然后自己提着箱子先往屋里走。
　　“嗯好。”陈国栋感觉，他很不适应他们的方式，仿佛跟他们多作客气推脱的话，在他们看来就很奇怪，更可能会让人厌恶。就只是想什么说什么，有需要就提，能帮上忙就理应该去帮忙。这就是山里人吗？干净得让不管是怎样自认为纯洁的外人都不自觉地嫌弃自己脏！
　　曹摇，陈国栋还有袁壮壮趴在桌上吃饭，袁大叔就坐在旁边高凳子上，弓着腰，手拽着肩上的袄领说：“你们慢慢吃，不着急。吃完俺让壮儿打手电筒送摇摇你上山，小伙子你晚上就住这吧。”
　　“爸，俺已经跟俺娘说过了，国栋哥晚上就住俺家的。”袁壮壮嘴巴里包着饭，抬头边嚼边说。
　　“那就行。小伙子你晚上就跟俺家壮儿挤一下。”
　　“哎！”陈国栋尽量让自己斯文些，咽下饭后说，“这么晚了打扰叔叔一家实在不好意思。”
　　“没得事！”大叔摆摆手，他不习惯这些客套话，倒也没有反感陈国栋，大概是城里人喜欢这么说吧，片刻，他有点认真了脸色地说，“摇摇，你晚上上山去后尽量别出门，这几年山上好像有点怪，你家也没通电，晚上能待在屋里就别出来吧。”
　　曹摇差不多吃完了，放下碗筷，疑惑地转身看向伯伯问：“山上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晓得。就从大前年你出去上学前后吧，我听你爷说晚上山上经常有狼嚎，还有其他什么的野兽叫声似的。”
　　陈国栋听到这，突然有点毛骨悚然！虽然他就是冲这些他以为古怪的事来的，然而事实上怎么说呢？可以说他是纸上谈兵吧。他喜欢了解这些奇怪的事情，甚至向往。但当他真正来到这大山里，看到夜幕降临下，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风穿过山谷的声音，就好像一大群凶残的饿鬼围着你坐在那敲着饭碗在叫似的。走在路上，根本不晓得只要迈出一步，踩到的是泥土，还是水洼，又或者是杂草掩盖住的空空无一物的悬崖上空？没错，陈国栋说他想看招摇山里的珍禽异兽，然后他来了，但他又不想看了！他怕了。这就像你看过动物世界后，很想去非洲大草原看一看，然而当你只是到了动物园，在狮子笼前面，你又会有些胆怯了，不愿意靠得太近，那狮子看上去就很凶猛！有些人只会隔着千里之外吹嘘自己，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真正来到现场了，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弟弟。陈国栋不想狡辩，他就是个弟弟……
　　“狼嚎？不是都安全排查过的吗，怎么会有野兽？”曹摇相当疑惑。猫儿山是国家森林公园，几乎每天游客络绎不绝，安全工作做得很仔细，怎么会有野兽？
　　“不晓得是个啥情况。那公园里是隔一段时间就查，俺们这深点的地方，自己都不咋出去，外面人也很少进来。不仅晚上，白天里也有听到过hong-得响声，跟山崩了般。”大叔拉了拉袄领，“俺们这山下还好，没怎么听到过，就是你家那山上，再往深山里的地方。俺之前就劝你爷搬下来住，你爷非要犟，说小岁族就是要守在山上的。不是俺说他，你们小岁族到你这代就剩你跟你爷俩人了。小岁那都是啥时候的故事了，这都2048年了，整天还供着那快石头。犟！”
　　曹摇听到这也是无奈地笑了笑，说：“伯伯好心摇摇知道，我爷爷脾气一直都那么犟，您别往心里去，我回去了劝劝他。”她看了下手机，又看到陈国栋也吃完了饭，站起来说，“已经六点半了，我得回去了。”
　　袁大叔也忙站起来说：“行。壮儿，你去拿上手电筒，给你摇摇姐箱子提着送她去。”
　　袁壮壮哎了声就进卧室拿手电筒，陈国栋跟着也站起来说：“我也一起送曹摇吧。”
　　大叔想了下，点点头：“也行，你们路上注意点。”袁壮壮拿着手电筒出来，麻溜地提起箱子，陈国栋拎起曹摇的背包，跟着两人出门
　　“嗯好，那，伯伯，我们先走了。”曹摇出了门口，朝厨房喊，“婶婶，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