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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一月,阿姆斯特丹连下了几场雨。
雨势停止之后,气温开始显著下降,接着又起了连天大雾。于是,阿姆斯特丹的上空,还有错落有致的城市建筑间,顿时变的雾气昭昭。
入夜时分,阿姆斯特尔河左岸的“汤米酒吧”被笼罩在一片浓厚的雾色之中,面目模糊,只有面向河岸一侧的窗口,向外透出暖色的灯光,在迷离的夜色中,焕发出某种童话般的色彩。
“砰”地一声闷响,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大胡子男人猛地撞开“汤米酒吧”的大门,然后从门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一阵嘈杂的音乐声和欢笑声也随着男人踉跄的脚步冲了出来,一头冲进寂静而朦胧的夜色之中。随后,这些声音在被雾色和夜色覆盖的阿姆斯特尔河上空短暂地漂浮了片刻,便戛然而止。
“汤米酒吧”里,到处都是燃烧的蜡烛和油灯,照的四处一片光明。
足以容纳上百人的一层大厅里,一支乐队正在演奏欢快的乐曲。一群服色各异的男女,则在大厅中央的一片空场中跳着欢快的舞蹈,另外还有其他无数酒客,则坐在环绕着空场的一圈圆桌前,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场中欢乐的男男女女。
今年刚满十八岁的侍女丽丝手端托盘,穿过稠密的酒客,然后沿着楼梯朝酒馆二楼走去。
丽丝在“汤米酒吧”工作已经快三年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夜夜笙歌和醉生梦死。然而今夜,二楼某个包间里的某个年轻男人,却在轻轻牵动丽丝的心,让丽丝的内心充满了强烈的担忧。
丽丝走进二楼走廊,来到位于二楼走廊中部的一个包间门口。丽丝没敲门,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丽丝眼前的这个二楼包间里,有四个和楼下酒客一样面红耳赤的男人,此刻正坐在一张正方形的木桌前玩纸牌。
牌局显然已经进行了有段时间了,因为四个男人脸上都挂着极度的疲惫之色,而他们面前的桌面上,或多或少都放着一些荷兰盾,还有一些西班牙金币和银币。
此刻,查普曼先生的助理瑞德先生,正神情晦暗地坐在牌桌南面的位置。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长着一个大大的酒糟鼻,秃顶,但穿着却很讲究的五十多岁男人。
而牵动侍女丽丝芳心的,正是这个一脸憔悴的瑞德。
作为一个经常出海的年轻商人,独身的瑞德是“汤米酒吧”的常客。作为查普曼先生的助理,每当瑞德结束了和查普曼的远航,或是结束了在“查普曼贸易公司”总部办公室一天的繁忙工作后,瑞德总喜欢在晚餐结束不久,来“汤米酒馆”里喝上一杯。
“汤米酒吧”的乐曲和歌舞是欢乐的,这常常让在教会福利院中长大的孤儿瑞德感到丝丝温暖。
瑞德是不幸的,因为他本该快乐的童年,是在福利院冰冷的氛围中度过的。
在那段时光里,瑞德的脑海中只有被嬷嬷虐待,以及被比他个头更高的男孩殴打的记忆。瑞德又是幸运的,因为在他十岁那年,一个终身未娶老婆的肥胖面包师收养了他,并让他有机会接受教育。
瑞德的人生从此开始发生变化,并最终依靠自己的努力,成为查普曼先生的商务助理。这样一来,孤儿瑞德很快便在阿姆斯特丹的商人圈子里崭露头角,小有名气。
只可惜瑞德的面包师养父,还没来得及享受他养子的小小成功,便在瑞德刚满二十岁那年,因为在海边钓鱼时遭遇台风,而掉进海里淹死了。
丽丝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瑞德那始终带着一丝淡淡忧愁的眼神,开始扰动她的芳心,让她时常牵挂着他。或许是一年半以前的某个夜晚,瑞德仍旧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酒吧的某个角落里,沉静地仿佛一座雕像,矗立在眼前欢快的人群面前。他似乎与那情景格格不入,又似乎对那情景极为享受。
是的,从那以后,每当丽丝想起瑞德的眼睛,她年轻的心就会莫名其妙的充满躁动。尽管,这个叫瑞德的先生并不知道她的姓名,甚至从未拿正眼看过她,就更谈不上和她有什么交集了。
丽丝的托盘里放着几杯朗姆酒,她将其中一杯放在瑞德面前,但杯子还没放稳,瑞德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面上。
丽丝脸上仍旧挂着酒吧侍女应该有的职业笑容,但眼神中却充满了疑虑和担忧。常年在酒吧的工作经验,让丽丝只是随意一撇桌面,就能立即判断出眼前桌面上的形势。
瑞德显然是今晚这牌局最大的倒霉蛋,因为他面前的桌面上只剩下最后两块金币,三块银币。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面露得意之色的酒糟鼻男人,则是今晚最大的赢家——他面前放着一堆荷兰盾,西班牙金币和银币,另外两个男人嘛,则比较平均。
丽丝拿起瑞德面前的空酒杯,放在托盘上,然后在瑞德面前又放了一杯。
丽丝绕着牌桌转了一圈,将三杯朗姆酒分别放在另外三人面前。
丽丝站在酒糟鼻男人的身后,朝瑞德看了一眼,只见瑞德脑门上渗出一阵细密的汗珠,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牌。丽丝颇有些心疼地望着瑞德的手,只见那只紧紧攥着纸牌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酒糟鼻很淡定,一手拿着雪茄轻轻地吸了一口,另一只手端起朗姆酒,浅浅地抿了一口,而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倒扣着属于他的五张牌。
瑞德抬起头,神情纠结地看了酒糟鼻一眼,酒糟鼻却神态轻松,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瑞德一咬牙,将面前的金币和银币全都推到了牌桌中央。
酒糟鼻瞅瞅另外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先后弃权,将纸牌倒扣在桌面上。
瑞德将手里的纸牌摊在桌面上,只见牌面是混花色的“6、7、8、9、10”。瑞德充满希望地望着酒糟鼻,酒糟鼻却动作缓慢,将倒扣在桌面上的纸牌,一张又一张地慢慢翻开,牌面揭晓,却是梅花的同花顺“10、J、Q、K、A。”
瑞德顿时面如死灰。
这样的情景,在过去二十几个小时里,已经出现了好几次了。
瑞德不禁有些绝望,这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感受,有糟糕运气所带来无力感,还有垂死挣扎之后,浑身已经空空如也的空洞感。
瑞德默默地坐在那里,端起丽丝放在他面前的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瑞德先生,你的口袋好像已经空了,我们还要继续吗?”
酒糟鼻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笑眯眯地说,神情活像一只见着耗子的猫头鹰。
“汤米先生在哪里?”瑞德问侍女丽丝。
丽丝说,“汤米在他的办公室里,瑞德先生。”
“请带我去见汤米先生。”
“这......”侍女有些迟疑,看了看酒糟鼻,欲言又止。酒糟鼻则瞪着侍女,目露凶光。
丽丝一哆嗦,眼神迅速地躲开了酒糟鼻的目光,对瑞德说到,“好的,瑞德先生,请跟我来。”
丽丝快步地走出了包间的房门,瑞德起身跟了上去。刚走出两步,瑞德又转身对酒糟鼻说,“不要走开,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我可不着急,瑞德先生。你也不用太着急。你完全可以在吧台那里再来一杯,休息片刻,这次记我账上。”酒糟鼻哈哈大笑说。
瑞德急匆匆地出了包间房门,跟在丽丝身后,下到一楼。
丽丝把瑞德拽到一边,然后说,“瑞德先生,那个科里先生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还有他那两个同伴,他们总是在一起,您能明白吗?”
瑞德有些困惑,不解地望着丽丝。
丽丝接着说,“我是说,他们通常都是一起来的,又一起偶组,面对的都是像您这样的客人,这下,您明白了吧?”
瑞德摇了摇头,“不太明白,小姐。”
”如果您还不明白,我可以改天再告诉您。现在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不如去吧台那里再喝一杯,然后就回去睡觉吧。”
“你到底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瑞德有些发怒地望着丽丝。
丽丝还要说什么,忽然神色害怕地望着瑞德背后的一个方向。瑞德扭过头去,顺着丽丝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牌桌上的另一人,一个身材细长,脸上有颗黑痣的男人,正端着酒杯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面色阴沉的看着他们。
“没什么,没什么了,瑞德先生,我没有什么想说的,我这就带您去见汤米先生。”
丽丝带着瑞德走进吧台一侧的一个小门,接着穿过酒吧后厨几个正在忙碌的粗壮男人和厨娘,然后来到酒吧后面的一个房间门口。
那房间的房门被装饰的很特别,门上的粗铁钉上,悬挂着一整个牛头骨,而牛头骨的旁边,还装饰了不少鸟的羽毛。
丽丝指了指房间说,“瑞德先生,汤米就在里面。”
“好的,谢谢。”
在丽丝无比担忧的目光中,瑞德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瑞德走进汤米的办公室,汤米和他的两个手下正坐在一张长条桌子后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也许是汤米刚讲了一个好玩的笑话,汤米的其中一个手下正笑的前仰后合。
见到瑞德,汤米皱了皱眉头,他的两个手下,脸上的大笑也瞬间变成面无表情。
“汤米先生,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瑞德小心翼翼地说。
“瑞德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请您再借我一些钱。”
汤米瞅了瞅两个手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而汤米的手下,也对汤米报以同样的笑容。
汤米站起身,走到瑞德身旁,一只手搂着瑞德的肩膀。
“你瞧,瑞德先生,我是做生意的,我卖酒给需要醉生梦死的人,然后借钱给那些急需用钱的人,我甚至会给教会学校捐款,但这并不意味着,汤米酒吧就成了慈善机构。”
“我知道,汤米先生。”瑞德小声说,“但我还是想请您再借给我一点,您放心,我会还的。”
“瞧瞧,瞧瞧,瑞德先生,你应该感谢我的慷慨,你前前后后已经从我这拿了不少钱了。”
汤米松开瑞德的肩膀,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的雪茄点上,吸了一口,然后说,“让我好好想想,对,是总计有八千荷兰盾了,对吗?瑞德先生。”
“是的,您说的没错。”
“你答应在一个月内还清这笔钱,可是现在,你连一个荷兰盾都没还。”
“是的,汤米先生,可是......”
瑞德话还没说完,汤米就打断了他的话,说,“知道我为什么借给你那么多钱吗?”
没等瑞德回答,汤米就继续说下去,“那是因为我稍微打听了一点消息,你在查普曼贸易公司的股票,大概值这个数,那么,你现在还能提供什么抵押物,来换取我的善心呢?”
“我想,我可以用我的房子,来做新借款的抵押。”
“哦,哦,哦,对了,我差点忘了,瑞德先生还有一套房子呢。可你那面包师老子留给你的那套房子,最多也就值五百荷兰盾。更何况,为了保障我的债权能够顺利实现,我认为我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而不是让你流落街头,至少在你还清我所有的欠款之前。”
瑞德还想说什么,汤米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巴跟前,朝瑞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为什么不见好就收呢?瑞德先生,你待在汤米酒吧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我要是你,就应该回家好好的睡一觉,然后想想该怎么偿还债务。一旦发生延期的话,你可就麻烦了。你知道吗?延期还款的利息,可是比原来要再翻上一倍呢。”
“汤米先生,求求你,再借给我一点,哪怕只有五百荷兰盾。”
“赌博还真是让你昏了头,瑞德先生,如果你还在这胡搅蛮缠,我就让人把你扔出去。”
瑞德看了看汤米的两个手下,只见汤米的两个手下都是彪形大汉,绝对属于令人望而生畏的那种。听到汤米的话,两个大汉顿时目露凶光,盯着瑞德。
“我是为你好,瑞德先生。”汤米说,“就算你要翻本,也该回家养足精神,然后再来。”
瑞德本想继续乞求,但张了张嘴,终于把想说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汤米酒吧的一层大厅里,乐队开始演奏一些舒缓的乐曲。
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而刚才还在跳舞的人们,已经融入了周围喝酒的人们。于是,空场周围的桌子旁边,顿时挤满了人。
丽丝这会比刚才更忙碌了。她一边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往不同的酒桌送酒,一边朝吧台旁边的小门处张望。
片刻之后,丽丝看见,瑞德正失魂落魄地从吧台旁边的那扇小门后面走了进来。
瑞德走到吧台前,坐在吧台后面的凳子上,朝酒保说,“一杯朗姆酒。”
丽丝回到吧台处,一边从吧台上取客人点的酒水,一边低声对酒保说,“给瑞德先生点吃的,算在我的账上。”
酒保撇了一眼丽丝,不屑地咧了咧嘴,然后从柜台里端出一盘通心粉,放在瑞德面前。
瑞德扭头,看着丽丝的背影,眼睛里闪过一丝夹杂着恼怒和自嘲的复杂眼神。
瑞德把通心粉推到一边,说,“再来一杯朗姆酒。”
瑞德一边拿起酒保放在吧台上的酒,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做工精美的金质怀表。那是查普曼先生前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以奖励他对查普曼贸易公司的杰出贡献。
如果查普曼先生发现这块表不见了,不知道会不会对着我咆哮?瑞德想。
思考了足足有一刻钟,瑞德终于下定了决心。
片刻之后,瑞德再次出现在汤米的办公室里。还没等愤怒的汤米破口大骂,瑞德就把金表放在了汤米的面前。
“这个能借多少?”瑞德问。
汤米盯着面前桌上的金表,眼睛里冒出亮光。汤米把金表捧在手心里,来来回回地仔细查看。
“不错,你想借多少?”
“四千荷兰盾。”
“四千荷兰盾?”
“是的,这表至少值六千。”
汤米琢磨了片刻说,“可以。”
“房子,再加五百荷兰盾。”
汤米阴沉地笑笑,眯缝着眼睛,盯着瑞德看了片刻说,“丑话我可是没少说,瑞德先生,既然你这么顽固,那就如你所愿吧。”
“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汤米的手下怒了,扬起手臂作势要抽瑞德嘴巴,汤米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让瑞德先生说。”
“如果。”瑞德咽了口吐沫,“我是说如果,我输了,您不能马上处理这块表,给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我会赎回来。”
“好的,瑞德先生。”汤米阴阳怪气地说,然后冲着手下说,“还不赶紧给瑞德先生取钱。”
瑞德拿着新借的钱,走出了汤米的办公室。临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眼汤米,只见汤米正捧着那块金表,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拿到钱的瑞德,却没有丝毫欣喜。反而在出门的刹那,感觉心底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