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季言见过梧州大人。”
　　季言摘下斗笠向骑着马的男人行礼。
　　没有了那顶长及腰际的黑纱斗笠，他这位神秘之人也不再是神秘，而是否足够惊艳，则是将会决定人们对他的态度。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一身素锦裁剪得体，腰间还佩了上好的青宝玉。眉眼和五官长得十分精致，面颊犹如质地上好的白玉——剔透且光泽，红润饱满的嘴唇稍上扬，仿佛是戏本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唔……免礼。”
　　骑着高头大马但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便是这梧州五郡十八县的太守李督。这副扮相和他尊贵的身份极其不符，但却因为他名为李督所以也就理所当然了。
　　毕竟“白痴大人”便是世间对李督的评价，此人自年少时起便放荡不羁。
　　关于他有很多的荒唐事迹。
　　比方说在大哥的婚礼掀了嫂子的红盖头，又比如在父亲的葬礼上杀了父亲生前最宠爱的妾室，还有在妹妹的笄礼之上带着城里的野孩子们抓了一筐耗子蛤蟆给妹妹……
　　总之作为梧州境内地位最尊贵之人，却还能遭到所有人的嫌弃，李督一直在用行动证明自己并不是浪得虚名。
　　虽然有听说过他在继承了家业之后已经有所收敛，不过就今日而言……
　　嗯……
　　勉强算是稳重成熟了些……吧？
　　“洛京人？”
　　李督的声音偏向沉闷，他向季言发问时并无恶意，但这与生俱来的嗓音使得他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很凶。
　　之前季言在弯腰拜见时，衣裳背后那幅繁复而的杜鹃纹章被李督一览无遗。
　　李督认出了季言说话时带着的口音，也记起自己曾经在皇城洛京见过类似的纹章，好像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出于对洛京人独有的老古板教条主义的照顾，他还是问了季言这么一句。
　　“要去洛京。”
　　季言随口答道。
　　“你…怎么说呢？唔……长得像阿信，不对，长得像睿儿。”
　　李督盯着季言的脸看，若有所思。他讲话时有几次咧了咧嘴仿佛牙齿里塞了什么东西让他不舒服。
　　“您说笑了。毕竟梧州的红珀家族可是以出生美貌后代出名的贵族。”
　　季言讪笑道。他答话时并没有直视李督，反而饶有兴趣地在打量附近李督的这些随从们。
　　这两人交流起来听着倒是觉得答非所问，可也没什么障碍，反而是站一旁的柴富听出了端倪。
　　作为李督的近臣他自然是熟悉这种讲话风格，毕竟李督讲话一直都是以没头没脑著称，臣下对他的话都是难以理解。
　　倒是这个叫季言的年轻男人能和李督对答如流，这让他很是诧异。
　　李督之前问季言的“洛京人”，其实是在问季言是洛京的哪家贵人，只不过李督习惯吃字，这话最后从他口中吃完出来就不过只是这短短三字。
　　之后话里出现的阿信是李督的亡兄李信，睿儿则是妹妹李睿，这俩也并非和季言长得像，不过是李督想说季言同自己的兄妹们一样长得好看。
　　此人不简单。
　　柴富提醒自己要留个心眼在这个叫季言的人身上。
　　“这种围猎的方法已经不怎么常见了呢……”
　　鹰隼扑腾着翅膀停在李督肩膀上，季言又联想到刚才看到这四下里农民一般打扮的随从们，心说：这是在出城围猎？跟叫花子出城打架一样……
　　围猎是皇家和各地的诸侯贵族都十分热衷的活动，当然与其说是字面意思上打猎还不如说是显摆——通过围猎的仪仗来夸耀自己的武力与财富。
　　不过像李督这种围猎的方式就不同寻常，不但李督这白痴邋邋遢遢，连随从也没有一个正常的装扮，除了那几位农民打扮的很算正常——一副老实巴交的认真耕作的模样，好像在对树上的鸟儿表示“我是无辜庄稼汉”，其他的随从们要么就像乞丐要么就像逃荒者……
　　当然也不得不说这样鹰猎的方式成果颇丰，从地上的那一堆鸟就能看出来。
　　“这是我的探子。”
　　李督眯起狭长的眼睛斜眼看着季言，听到季言有说“已经不少见了”之后他有些不高兴——这是他李督发明的围猎办法!
　　“笹德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有过您这样去骗鸟的方法……”
　　季言翻翻白眼解释道。
　　他有些懒得给李督解释——他觉得李督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当然这也看出了李督这人占有欲很强，连一个名字、一个没多少意义的归属权他都会去在意和争取。
　　“哼哼……你是学者?”
　　李督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无言，毕竟这个叫什么季言的家伙说的还是挺像那么一回事，所以他小声哼哼唧唧几句，结束这个话题。
　　“不是。”
　　季言否认，但也不做解释。
　　“明天我会来登城谒见您。”
　　季言想了想继续说道，说完之后就告辞。翻身上马，戴上斗笠，踢踢马肚子走了。
　　“喂!”
　　突然李督朝即将走远的季言喊道。
　　“……”
　　季言拉了拉缰绳。
　　他马术不错能让马原地调头。
　　“这匹马不错……那个……呃，季言把这匹马给我吧。”
　　其实之前交谈时候李督便一直盯着季言的马。跟季言讲话时便想着怎么想办法把这匹马要过来，结果季言就这么走了，这可不行!
　　“喔……”
　　听到李督这么说，季言只好又回来。他并不觉得不舍，虽然说跨下这匹马也是金账国产的骏马，但是跟他自己的那几匹爱驹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呐！您请便吧。”
　　季言把下马，把马鞭交给李督。
　　柴富在一旁很尴尬，虽然李督本人是霸道习惯了，但是这样对才刚见面的人还是多少有些太过分了。
　　当然他也就想想。
　　事实上是柴富本人连表情也不敢流露出半分——真要敢讲什么，李督一定会把他这颗耗子脑袋给拧下来!
　　李督接过马鞭也不多说什么，立即就开始驯马，很快这匹舌头被攥在李督手中的马表示了臣服。
　　于是拥用着这片土地的男人，开始了赤裸上身在梧尾平原上一阵卷风带雨的…快乐奔跑……
　　柴富见自家主公已经策马扬鞭跑出去很远，有些着急地挠挠那颗有些毛发稀疏的脑袋。看了季言一眼表示同情，有些无奈，最后还是随着李督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季言看到了赤裸的男人与巨大的水囊又开始了他们的快乐时光……
　　他忍不住捂脸，骂道：这是傻子还是白痴?
　　等了良久也不见李督的身影，季言忍不住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还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
　　看见李督之前骑的马还在原地吃草，季言也不客气拉拉缰绳把马给骑走了。
　　此次季言前来梧州是有意要拜见一下这位“白痴大人”，但是原本还是打算是先把带来的家眷安置好了，再做谒见的事宜。不过既然人家要见面，那自然也没有不见的理由。
　　这次会面是季言和李督的第一次见面，不过这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就此时而言，这两人间还不算有所瓜葛，只不过是他们之间故事的一个序幕。
　　对于这次见面，让季言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个叫柴富的小男人。
　　季言还记得稍早前柴富为他引路之时的情形。
　　当时柴富走在前，季言在后。
　　柴富走得有些急促，并非要刁难季言，反而是顾及到了季言。
　　毕竟虽然季言给人的感觉还是闲庭信步般的休闲，甚至还牵着匹马，但是他近乎六尺的体长也不是白白这么长的。
　　而身材矮小的柴富非常细心敏锐，自己加快脚步，让季言能够不必顾及到他，一边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窘迫。
　　这个小男人有些滑稽的姿态挺好笑，当然，隔着面纱季言在偷笑也无人知晓。
　　不过季言于此也得出了结论——此人有奸佞之才。
　　他阅人无数，他看到柴富的处世之道时就已经明白眼前此人与奸佞仅差分毫。
　　能够迅速洞悉自己的内心角落，也能够敏锐察觉对方的特点与脾性，并于之巧妙迎合，这是奸臣应该具备的素质。
　　甚至能猜测到柴富能有如今的身份，全靠对李督耍的小聪明所得到的。
　　想到这节，他对柴富有了种异样的感觉——可怜的家伙。
　　与此同时，梧州城角府。
　　“角四爷，我多嘴问您件事啊。”
　　角了在遣人送季言的家眷去往在城北的府中，临走时季言的女侍长阿咲突然这么问道。
　　“阿咲姑娘是想问什么？”
　　角了一脸的老实巴交，可做话办事还是处处显出商贾的圆滑本质。
　　“您有派人在梧州城内找去主人了没？”
　　阿咲显得忧心忡忡，作为出任季言女侍长的女人，她对季言比自己更为了解。
　　“这……此话怎讲？”
　　角了显然没反应过来，或许他不是看着就有些迟钝，而是永远都是慢半拍。
　　“您忘记了，主人有那个毛病……”
　　阿咲无奈摇摇头，只好再提点一下他，话没说完被反应过来的角了给打断了。。
　　“哎呦！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我说老吴，老吴啊，赶紧让下人出去找主子……对，让他们全城都去找找……我瞧，哎！阿咲，主人来时是穿的白衣裳吧……”
　　角了一拍脑门，赶紧吩咐管家去找季言。好不容易神经衰弱才缓了过来，这下又得开始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