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桦抱着食梦貘，跟在幽婉后面慢慢走。路边都是毛绒绒的狗尾巴草，在风里晃来晃去，看上去真的像一群小狗趴在草丛里摇尾巴。
　　李隆桦想起自己上高中的莘纶学校，那里也有这样满是狗尾巴草的草坪。以前晚上放学回家，自己走在路上时，就有许多一样的狗尾巴在路边对着自己乱晃。
　　原来很多东西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比如狗尾草。
　　“我上个月晚上来这里摘了好多狗尾巴草。”幽婉低着头向前走，小声地说话，像是讲一个小秘密，“可是它们很快就都掉下种子来，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草杆，就变得一点也不好玩。”
　　李隆桦点点头，脑子里想象起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每天晚上自己跑出来，跑到一望无际又没有人的草地里蹲下来，然后花几个小时认真地摘一大把狗尾巴草。摘完了她就会很开心，抱着一怀里的狗尾巴蹦蹦跳跳地跑回去。明天接着再来。或许还会把摘的尾巴草插在床头有水的花瓶里，天真地希望它们会越长越大。
　　李隆桦觉得这个画面真有意思，真萌。萌到极致。让人也想陪着那个孤零零的小女孩来这里天天摘狗尾巴草。虽然这种事听上去很无聊很浪费时间。
　　“那边的树底下有好多红色的蘑菇。可好看可好看。”幽婉忽然指着远处几棵巨树，认真地说。口气像是一个小孩和伙伴分享新发现的花园。
　　李隆桦抬头看着幽婉，瞪大了眼睛，心说你不会是看着好看把它们吃了吧？红蘑菇这种东西想想都剧毒！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不能吃那些长相妖艳的贱货蘑菇吗？！
　　“我觉得肯定是有毒的，就没有摘。”幽婉又低下头去往前走，有些垂头丧气的。
　　李隆桦舒了一口气，心说幽婉还不是傻的冒泡。
　　“我们快到了，绕过前面那片竹林就是小河。”幽婉忽然抬头说。
　　李隆桦点点头，低头跟在幽婉后面往前走。李隆桦觉得大半夜不回去睡懒觉或是通宵打游戏真是浪费青春，陪着傻乎乎的小女孩来到一个不是景点的小河边乱跑更加浪费光阴。这种事听上去就蠢透了，分明是无聊的幼儿园小孩才会干这种事。
　　可有时候这种浪费光阴的事就是那么美好，让你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止在这一刻。或是眼前的路没有尽头，你可以没完没了地一直走下去。
　　幽婉不再和李隆桦分享自己的游玩经历。两个人开始低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走过木圭林山区的晚风吹拂过来，路边无数狗尾巴摇动。
　　“我给你讲哦，那条河边有个小水洼，水洼里有只小乌龟，我盯上它好久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把它抓回去。”幽婉突然打破了沉默，认真地对李隆桦说。语气坚定。
　　两人已经离开机场很远了，没有停机坪上的灯光，四周开始越来越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周围影影绰绰的矮树和脚下疯长的野草。但幽婉似乎早有准备，从裙子口袋里掏出强光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找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一条石板路。踩上石板路后幽婉立刻开始小跑起来。
　　“你抓小乌龟……是要抓回去吃么？”李隆桦怀里抱着食梦貘，跟着幽婉小跑。
　　“你怎么这么没心肝？会有这种想法！”幽婉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瞪着李隆桦，表情有些震惊又有些气鼓鼓，“小乌龟圆滚滚的多可爱，你怎么能忍心吃它？”
　　“乌龟汤其实是很……”李隆桦跟着幽婉跑，幽婉一停步自己差点撞上她。李隆桦被幽婉的呵斥吓了一跳，只得小声地发表自己的言论，还没说出“鲜美”两个字，幽婉的手突然按在自己的嘴巴上，让自己立刻闭嘴。
　　“不喝乌龟汤！”幽婉凶巴巴地瞪着李隆桦，“我要把那只乌龟抓回去养！养在宿舍鱼缸里。等一下我抓到了它你不许和我抢！”
　　“不抢不抢不抢！”李隆桦信誓旦旦地连忙点头。李隆桦发现幽婉对自己越来越凶了，刚刚认识时幽婉见到自己还既礼貌又安静，现在动不动就呵斥自己……虽然幽婉长得可爱所以生气也没有威慑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窝里横？
　　幽婉瞪了李隆桦一眼，像一条小猫竖着毛表示警告。幽婉转过身去准备继续向前跑，却突然又转过身来。
　　李隆桦看着再次转过身来的幽婉，吓了一跳，心说又有什么事么？
　　“把食梦貘给我！”幽婉伸手抢过李隆桦怀里的食梦貘，动作有些粗暴，像一个妈妈从别人手里抢过自己的婴儿。
　　李隆桦呆滞的看着幽婉，幽婉冲李隆桦不满地撅噘嘴，紧紧把食梦貘抱在怀里，“我怕你趁我不注意偷偷咬它！”
　　“我怎么会偷吃你的宠物呢……”李隆桦满脸黑线，心说你养的宠物要是小猪或鲤鱼之类的东西，我还有可能一时起意把你的宠物拐走煲汤喝。可你养的是食梦貘，这玩意且不说口感如何，是否有毒也是一个大问题。
　　呸！妈的我怎么就开始考虑我会吃什么宠物了呢？！我什么宠物都不吃！又不是闹饥荒饿疯了！只有派珀这种人才会胡吃海塞什么都咬！我又不是派珀那种无耻下流的饕餮客……不过想来派珀那种人或许真干的出来吃别人宠物这种事……
　　“残忍的吃货！”幽婉却不听李隆桦的辩解，恶狠狠地呵斥李隆桦，“你这种残忍的吃货还有什么不敢吃！”
　　幽婉骂完李隆桦，掉头又开始奔跑。李隆桦瞪目结舌，惊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追上去。
　　我是……残忍的吃货？李隆桦脑子里滚动着幽婉对自己的评价，觉得人生真是幻灭。
　　……
　　……
　　黑色的车队停在医院门口，车灯如巨大的光剑直刺医院。
　　医院大门是古朴巨大的黑色铁栏杆门，穿着白大褂背着猎枪的老人站在门内。老人两鬓斑白，虽然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却给人穿着神父袍的感觉。
　　老人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挂着的铁锁，在吱呀的声响里用力推开了紧闭的铁门。
　　铁门推开了，老人站在大门旁边，等待长长的车队开进医院。但车队却没有动。老人疑惑地等待了几秒，冲第一辆车的司机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进入医院。但坐在车里的司机戴着墨镜，冷着脸，像没看到似的一动不动。老人以为自己的意思不够明确，于是再三打手势，可车上的司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车队不会进入医院。”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雄厚有力。
　　老人转过头去，看见两个穿黑风衣的人影沿着车队走了过来。两人穿着锃亮的黑皮靴，走路铿锵有力，显然经历过严苛的军事训练。两人后背上各自背着四把黑长的霰弹枪。走在前面的一个人腰间配着黑色的剑鞘。剑鞘巨大修长，看得出这把剑的尺寸大的惊人，若是拔剑出鞘，挥舞起来应该可以一剑砍掉马头。
　　老人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晚来的这些人不是什么吃素的。一个月来医院已经请了许多人帮忙解决闹鬼事件，大多都是些故弄玄虚的神婆和骗钱的假道士。医院花了大把大把的钱，可每天早上都仍然能在一些病房地板上发现爪子爬过的痕迹。那些爪子不可能是野兽或猫狗的，因为那些痕迹看上去像是……婴儿的手。
　　“我是牧服膺，是菲茨杰拉德院长吧？”腰间配重剑的青年向老人伸出手去。
　　“我是这里的院长菲茨杰拉德。你刚刚说车队不进入医院，但车里不是你带来的士兵么？”院长和牧服膺握手，脸色焦虑又疑惑。
　　“的确是我带来的士兵，不过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包围医院，组成笼子，把所有东西都关在医院里。”牧服膺露出微笑，笑得自然而然，随后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季翰林，又指了指自己，“进入医院解决那些东西，只需要我们两个人。”
　　“你是说你们带来这么多人……都只是围在医院外面，只有你们两个进去？”院长看着医院门口漫长的车队，有些难以置信。牧服膺带来了十四辆黑车，按照每辆车有四人来算，一共是56人，若是每辆车有五人，则一共是70人。而其中54个人或68个人只是在医院外面看着？
　　“对。”牧服膺微笑着点头，其实牧服膺说了一半的真话，进入医院解决那些鬼婴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季翰林只是能加快解决问题的速度，“请院长您到最后一辆车上小睡片刻，几个小时内我们就能把抓到的鬼婴给您看。”
　　牧服膺说这话时有着强烈的自信，台词有些关公温酒斩华雄的霸气，可他微笑地仿佛一个水管工说“几分钟就能给您修好这个水龙头”。
　　院长怔了怔，想说需不需要我和你们一起？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眼前这个名叫牧服膺的青年看上去大气稳重，不是什么嘻嘻哈哈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牧服膺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说出“几个小时就搞定”这种话的。
　　“好吧，愿神保佑你们。”院长画了个十字，冲牧服膺和季翰林鞠了一躬，走向遥远的车队后面。他不停地回头，看着站在医院门口的牧服膺和季翰林，似乎有些不放心。牧服膺冲他微笑着招手，示意他可以放心。
　　牧服膺转过身去，仰头看着铁门洞开的医院，一瞬间收敛了笑容。医院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却每个窗户都透出灯光，大概是院长独自在闹鬼的医院里感到害怕，于是打开所有的灯。
　　“死气指数多少？”牧服膺问季翰林。
　　季翰林从腰间掏出一个手机外形的黑色仪器，仪器屏幕上闪烁着“32%”这个巨大的白色数字。这个仪器是学院武器研发部开发的新工具，死气测试仪，可以对着空气或水两种介质检测周围的死气指数。亡灵越多越近的地方往往死气浓度越高。作战人员可以凭借这个仪器探知周围环境。
　　“32%”季翰林回答。
　　牧服膺的脸庞冰冷起来，从季翰林后背抽出一柄沉重的霰弹枪。牧服膺很清楚，32%的死气指数并不是小事，如果医院里只是有几个鬼婴，死气指数应该不会高于10%，现在却足足高了三倍，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还有其他隐藏的亡灵。
　　不过32%的死气指数也就仅仅不是小事而已，在牧服膺眼里这不过意味着从一次“简单任务”变成了“普通任务”。
　　亡灵再多又怎样？全杀死就好了。
　　季翰林从牧服膺后背抽出来一支霰弹枪，两人开始并肩向医院大门走去。两个人都用枪口谨慎地指着前方，枪里装的并不是普通的霰弹，而是浸泡过浓阳水的辟邪弹药。一旦遇到亡灵出没，枪里的特殊霰弹会变得非常致命。
　　空旷的医院里一片死寂，空气中还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走廊和各个病房里的灯都还开着，似乎病房里随时会走出挂着吊瓶上厕所的病人。但牧服膺透过门上的窗户看向病房内，每张病床都是空的。这里空无一人。牧服膺和季翰林平端着枪缓慢前行，很快路过了护士站。护士站里还有许多装药用的瓶瓶罐罐，桌子上还有散落的住院费账单，墙角还挂着几件护士服。看来医生护士们走的仓促，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
　　“队长，队长能否收到？”牧服膺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呼叫声，那是驻守在医院外的队员试图和牧服膺说话。
　　“收到，讲。”牧服膺稍稍低头对着对讲机说话，但视线一直没离开瞄准前方的枪管准星。
　　“顶楼五楼的灯刚刚灭了。”对讲机里继续说下去，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地回荡，“没有人进入医院拉电闸，你们进入医院前五楼的灯还亮着。”
　　“收到。”牧服膺说。
　　牧服膺和季翰林没有任何交流，却同时把步子拐向楼梯，一前一后地开始上楼。牧服膺走在前面，霰弹枪高举指着楼梯上面，季翰林殿后，枪口锁定楼梯下面。两人半蹲着踩楼梯，长风衣的下摆擦在地上，悄无声息。牧服膺和季翰林同时明白了队员的意思，五楼突然熄灯，又不是人为，基本就是遇上了“鬼吹灯”。所谓鬼吹灯，就是亡灵恶鬼盘踞的地方阴气死气浓厚，容易把灯湮灭。
　　简单来说意思就是：五楼熄灯，五楼有鬼。
　　“还记得医院平面图么？”牧服膺开口了，仍然维持持枪戒备，“五楼我记得是太平间。”
　　“是太平间。”季翰林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死气检测仪，又立刻把目光锁定在枪口前方，“死气指数升到33%了。我们的路没错。大概鬼婴就在太平间。只能徘徊在太平间这种阴气重的地方存活，说明这里的鬼婴还不成气候。”
　　“不要掉以轻心。”
　　“明白。”
　　二楼。
　　牧服膺端着枪，看了一眼二楼护士站上的牌子，上面用英文写着“普外科及泌尿科”。
　　二楼基本和一楼格局一样，除了比一楼少了挂号处以及门诊，其余都是亮着灯的空旷病房，一间又一间。透过病房门的窗户，能看见里面空无一人的病床。牧服膺扫了一眼，有一张病床旁边的吊瓶架子上，甚至还挂着一袋黄色的吊瓶袋。牧服膺常年练射击和狙击，视力2.0，不到半秒就看清了吊瓶袋子上的标签。标签上写着人名时间床号，以及英文的“5%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1000ml软包”“胰岛素注射液15U”以及“F水溶性维生素针一支”的字样。
　　牧服膺继续向楼梯上推进，心里却有些恍惚，那袋挂在架子上的吊瓶实在有些诡异，给人感觉仿佛病床主人只是出去上个厕所，几分钟后就会回到床上躺下。随后就会立刻有小护士推门而入，给他打针挂上那袋吊瓶。
　　“妇产科是几楼？”牧服膺忽然问。
　　“四楼。”季翰林回答。季翰林经常和牧服膺一起出任务，两人分工明确：牧服膺的职责是杀戮，季翰林的职责则是后勤统筹以及提前背诵战场信息。牧服膺有需要知道的信息就会随时开口，跟在旁边的季翰林负责解答。
　　三楼到了。牧服膺看了一眼护士站，“眼科及心脑外科”。
　　仍然是一间又一间的空病房。不过有个奇特的现象引起了牧服膺的注意，病房里密密麻麻都是吊瓶架，吊瓶架上满是黄色和白色的吊瓶。牧服膺扫了一眼，没有打了一半的吊瓶，一个也没有，全都是新的满当当的吊瓶。
　　“停。”牧服膺突然说。
　　“戒备。”牧服膺摔下一句话，突然豹子般窜向了一间病房。病房门没有锁，牧服膺猛地踹门冲了进去。季翰林不知牧服膺发现了什么，但还是迅速退到病房门口，死死攥着霰弹枪跪姿戒备。
　　牧服膺把霰弹枪熟练地甩到后背，抬腿伸手，从皮靴底下猛地抽出一把短刀。牧服膺抓住房间里的一袋吊瓶，挥刀在吊瓶上方割开一条口子。
　　浓烈的气味从吊瓶里溢散出来，浓的呛鼻。牧服膺曾无数次在特战课上闻到过这种气味，但这种气味不是属于药物的，而是……液体炸弹！
　　牧服膺脸色猛地铁青，热血爆炸般涌上头顶！他反手扔了霰弹枪，疯狂地踹门冲了出去！
　　“拿下那个院长！”牧服膺对着对讲机歇斯底里地大吼，冲出病房门口时他粗暴地抓住了季翰林的手腕，猛地跳向走廊窗户。玻璃在他的暴跳下粉碎，两人冲破无数的碎片高高跳进楼外的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