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
　　又一道响雷划过天际，在强烈的闪电之中，分明地看到远处走过来一个女子。
　　她像猫一样灵活地跳跃着，走近了。
　　哗——
　　刚才还在点点滴滴打着雨点的天空瞬时便陷入了一片烟雨之中。远处和水泥丛林在这烟雨之中时隐时现，而天空中的云也越聚越多，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那女子看了一会儿屋檐，然后转过头来。
　　玉路！
　　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呢，吃饭呢，哈哈，我也饿了，你请我吃吧。老板——
　　这家伙，倒是一点都不见外，一会儿就点了菜，然后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我嘴里咬着菜，呆呆地看着她。
　　她则看着我微笑着，眼睫毛上点着一滴雨水，范着光，然后低下头去，像在沉思着什么。
　　你这阵子都在忙什么呢？怎么到这儿来了。不会又是跟踪我吧！
　　哈哈，你又猜对了，我爱上你了，我要嫁给你，你娶我好不好。
　　好啊好啊。
　　那你会照顾我不？
　　会呀！
　　会吗？
　　她反问的口气说着，然后她就双手托腮，伏在桌子上，用那狡黠的眼神看着我。我正吃着饭呢，她这一看，我差点噎着。咳嗽了几声！
　　我会我会，咳咳，会的会的。
　　骗人，心虚了吧，都咳上了呢？
　　说着，玉路便哼哼着，把眉头挑了挑。眼睛又盯着我不放，你上次——
　　正说着呢，老板端着饭菜过来，放到玉路面前，你的——
　　电视里播放着时事新闻，说着林白族与土黑族的故事。还有那些奇怪有着普渡人生国度里的人也在开动着战争的机器。
　　玉路对此豪不关心，刚说的话被老板打断，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也不继续说，便安心地吃着饭。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便提着手机往门外走，找了个角落的地方接了电话。
　　杜之，在做什么？吃饭啊，哦，那个，夏雨现在怎么样了？
　　很好啊。
　　要不要给你说来做老婆啊！
　　……
　　原来是母亲大人的来电。可是，我有母亲吗？我出生在耒庄，我的父亲叫耒阳，可是，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一般。然而，这声音传来，却分明是我的母亲，然后，我突然发觉，我的父亲也在的，只是最近他没有来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夏雨，为什么母亲说着夏雨的名字，而我在与夏雨相处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想起过父亲和母亲，因为我的父亲是耒阳。难道这又是一个梦吗？还是我回到了现实，而耒庄是一个梦呢？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说我还得吃饭呢！
　　那边只好说，那好好，记得问下夏雨的情况！
　　等着电话挂了，我回到店里一看，却不见了玉路！
　　唉，总是这样来去不踪，真不知道她是干嘛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这样突然就不辞而别了。
　　玉路不在，我也没有什么胃口，匆匆填了几口饭便结了账。
　　我坐在办公室里发着呆，天空依旧昏沉，在远处，时不时泛起一缕缕闪光，像网一样铺在云层上，闪动着。也许是吃饱了，身体也显得沉重起来，正觉得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道强烈的闪光划破天空，照亮了整个大地，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我不禁为之一振，眼睛便一片眩晕，耳朵里传来一阵阵回响。轰隆隆——轰隆隆——
　　云者，云者，怎么睡在这洪流血浴里呢？
　　哦，我听出来，是兮的声音。
　　好累哦，好痛苦哦！
　　因为被人遗忘，还是因为这洪流呢？
　　洪流，为什么这叫洪流啊？
　　嗯，还记得你从远古走来，你浑身是血，把这川流染红。这血可是灵气介质，充满生机，因此把整片水域搅得天翻地覆，巨浪滚滚。唯有你安心之时，这洪流才能平静。
　　和我有关？
　　因为你是魔星，因为你是战神。
　　可是我觉得好痛苦哦，真是麻烦。
　　说着，这洪流便掀起一层巨浪！
　　难怪这洪流涌动，是这里让你不舒服了吗？
　　可是看到你，我觉得很安心。
　　说着，那巨浪便平复入流。
　　想来，是那人间，那里还有什么事影响着你！也许还有什么事需要你去了结！其实，应该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了结。
　　嗯，心里也觉得有事，可是想想，又想不出来有什么事。
　　不管怎样，你其实还在人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回来。也许正是有什么事还在让你痛苦吧！
　　人间里有人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追求了错误的东西，我是不是也在追求着什么错误的东西呢？
　　对与错难定义，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你该回来的时候，我便乘着月华去接你。
　　那是什么时候呢？
　　那是你自己说好的啊，人生三十年，如梦亦如幻……
　　嗯，谢谢你，兮！
　　说着，我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人生三十年，如梦亦如幻，冷看沧桑改，旁观山海变……
　　声音渐渐隐去，然后，隐隐约约，另一个声音响起——
　　风清清，天青青，
　　大地无极也不平，
　　一江水，满天云，
　　阳光普照消失尽，
　　轻轻呤，悄悄听，
　　曲罢为你停，
　　醒来为我卿！
　　我知道是灵儿，于是从身体涌上一股动力，便渐渐地从昏沉中醒来。不知何时，天已经放晴了。灵儿坐在办公桌的植物上，荡着脚，吟唱着我才能听到的歌谣。
　　工作继续，灵儿依旧在办公桌上跳来跳去，时而也坐在叶子上，桌子隔板上，依旧喜欢荡着脚，偶尔也抱膝坐着，看着我发呆。
　　然后，在空闲的时候，我也会看着灵儿发呆。
　　渐渐地，太阳透过办公室另一边的窗户照进来，把窗影斜着拉得好长。灵儿也闪动着翅膀，在我的眼前想飞翔般跃跃欲试。阳光照在灵儿透明的翅膀上，泛出一丝金边光芒。
　　其他的同事已经离开座位，走向门口，嘴里说着，今天是月圆之夜，农历十五哦，有没有约人赏月啊？另一个回答道，那是当然，这样好的月色，不约会可真是浪费了。就是就是，今天能有谁不约会，就算没有对象，找也得找个人来约会啊。
　　别问我，这些同事叫什么名字，要知道，作为魔星，我不仅是个路痴，还是一个名盲，就是很难将人名与人物认清，自然也难以将这些人记忆。从小到大，似乎能一直记得的便是夏雨，或许也只是因为她代表着夏天，或许是因为偶尔还能联系。
　　他们说着约会，让我想起了玉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便时常会想起玉路。只是我不知道玉路会不会想我，总是那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有如过客，却又像一直与我同在。
　　我一个人，沿着那条走了很久才认得的路，一直往住处走去。
　　没错，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可约会的人。除了玉路奇迹般地出现，我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睡，一个人起，一个人吃，一个洗。
　　除了灵儿，而灵儿是灵族，我这人类之身却找不到一个人类来参照自己。
　　我就这样埋头走着，快到住处时，却被路边的小餐馆里传来的声音拦住了。
　　杜之，杜之——
　　我没听出是谁叫我，便懒洋洋地转过头看去，却看到玻璃窗里，玉路正招着手叫我。
　　我有点不情愿地移动着步子，向玉路走去。我似乎有点生气，生气玉路的不辞而别，似乎有点惊喜，惊喜玉路的月下之约。
　　我就坐在玉路的对面，手在桌下搓动着，显示出对此的不适应。玉路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外叫着，老板，再上茶水。然后便把我面前的碗筷涮洗了一遍。
　　菜依旧是家常的小菜。
　　唉，你说娶我，是真的吗？
　　啊，嗯，当然！
　　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不是你说，谁愿意娶你吗，然后，我说娶，你同意让我娶你吗！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有点不大现实。不只是你和我不现实，我甚至感觉这个世界都不现实。
　　哦，那个，你听过无果花吗？
　　无果花？
　　对。
　　玉路摇了摇头。
　　在这世界上，有很多的无果花。那些人造的花是无果花，有如烟花，有如装饰花，甚至有如园艺里的观察花。还有一些无果花是自然淘汰之花，比如那些没有授精的花，它们是不会结果。而最让人感叹的无果花则是葬花，也即是黄泉河畔的彼岸花，花开彼岸，见证生死，却似乎不生不灭。人生的际遇就宛如这无果花，看着绚烂，其实无果。又说这人生如梦，也终会有梦醒之时。
　　哦哇——你可真厉害，这都知道。
　　就像你说的现实，还记得那个关于铁轨相伴的说法吗。如果停留在铁轨的形式，就显得狭隘，可是如果你要推而广之，要提取出平行线，进而获得一种永恒的状态来，又不免进入另一个形式。你想想，平行线是存在的吗？
　　玉路用手在胸前比划着。
　　是这样——
　　你就是画在纸上，那也不过和铁轨一样，是个形式而已。如果回到线的定义，你就会发现，其实线是不存在的，不可触摸，不可观察，那么平行线也不存在。把生命的相伴比喻成平行线，那就说明人生是虚无的存在，而比喻成铁轨则生命总有终点，相伴总会分开。我们向往的这些所谓的永恒，其实都是虚无。我们所定义的线，其实只是梦想，把梦想照进现实，则这人间世本身就不现实。
　　哦，你是说这个世界不现实！
　　你不觉得吗？或许，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又或者，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伟大的生命程序生成的存在，就像我们刚才所想象的平行线一样。
　　你可真麻烦，说得那么玄乎，是要显示你的博学还是要让人觉得你神秘哦！
　　呵呵呵呵。
　　我搔了搔头。
　　也是哈。可是想想，这不是很好玩吗。你想想那些关于天堂地狱的说法，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地下十年。又比如我们做梦，总感觉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像是好几天的故事，可是醒来时，却发现那些事都发生在一夜之间。这是不是很奇怪呢？
　　你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我做梦就梦到我们从这里出发，回家，然后找户口本，然后又坐车开证明，最后去领结婚证。可是醒来一看，咦，咱们都还没时间去做这些事，但这事在梦里都已经完成了。
　　你真的做那要的梦了？
　　我还骗你呀？！
　　难怪你说和我结婚不现实呢！
　　那是两码事好吧！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就像这个世界不喜欢我一样，就像你不是真的想要嫁给我一样！算了，也没什么，人或许只是一个伟大的生命程序的输出吧。就像我们做个梦，在梦里呈现那样一个世界，就是我们大脑通过想象输出的一个世界。
　　就像那是一个平行的宇宙一样，对吧。
　　是的，那个爱因斯坦，林白族的人推断地说，如果运动速度达到光速，时间就会减慢。我们假设他是对的，可是，怎么样才知道自己的运动速度达到光速呢？就像我们在梦里的时候，是不是经常会忘记自己的梦里，甚至在梦里的时候，会忘记自己是谁，会忘记自己醒来时，在所谓的现实世界里的身份？为什么这些记忆在梦里会消失，会潜隐？而当我们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个梦。
　　要有一个人在身边？或者，要一个图腾，让你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是啊，需要一个图腾，让我们知道这是一个梦。你说的不现实，或许就是一种图腾，这个不现实在告诉你，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
　　我可没这样想哦，再说，那是两码事好吧。
　　玉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表达着抗议的同时，语气中夹杂着失落。她低着眉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
　　咦，你的胡子好像又长了！
　　那是因为有你在。
　　为什么呢？
　　嗯，没，没什么。唉，就是脸皮薄，胡子长得快而已，没什么了。
　　其实是因为玉路是时间之神吧，真想不到，就这一瞬间，我已经这么老。我想起云兮说的那句话来，人生三十年，如梦亦如幻。
　　好饱啊，那个，一起出去走走吧？
　　我和玉路一起走在夜色中，月光照下来，让玉路的眼睛里闪烁出水盈盈的反光。
　　哎，那个你说你胡子怎么长那么快的，好像一下就老了。
　　都说了因为你呀！
　　嗯，你污蔑我，你是想说我幼稚，然后你突然就成熟了？
　　哈哈，我可没这样说哈。那个，你相信永恒国度吗？
　　永恒国度，好像听过，说盘古族人居住的地方，说他们是天地灵气生成的种族，就是现在人们传说的吸血鬼和僵尸的祖先。说通过吸血，将他们的生机注入被吸血人体内，被吸血的人就会变成吸血鬼或僵尸。
　　扯远了，你不是说不现实吗，这个世界或许就是一场梦，如果能从这场梦中醒来，或者就能回到一个现实世界。而永恒就像林白族说的那个光速，如果达到光速就能停止时间。只是光速的参照是什么呢？我只知道光速是光速，可要将我们也送到光速，那我们还能存在吗？还不都变成光子了。
　　你又扯淡，说些让人不懂的东西。
　　那就是说现实和梦吧，你不是做梦说我们结婚的事吗，那得好几天吧，可是你醒来后却发现那只是一个梦，而你做梦的时间顶多就一个晚上。
　　哦，我知道了，你是说，如果这个现实世界也是梦，那么醒来的另一个世界可能就不一样，就是那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事，对吧。
　　是啊，只是很显然，我们需要参照。就像朝菌，朝生暮死，一天对于它就是一生，那是多么漫长，而对于人来说只是一天。而如果相对于人，那么人所生存的永恒世界应该是指人在那里能够长生不老，就像盘古族一样。
　　所以你是想去一个能让你长生不老的永恒国度对吗？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这样想的。长生不老又怎么可能实现，或许，顶多从这个世界醒来，回到那个你认为的真正的现实世界。在那样的世界里，就再也不用醒来了，因为那是一个绝对的现实世界，不再像这个世界一样，不现实。不再像这个世界一样，总是从一个又一个梦里醒来。然后，把梦里的事物都遗忘。
　　月光好美啊，嗯，走得有点累了，休息下吧。
　　说着，玉路便在路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然后，又躺下来，看着月光。
　　我也躺下来，然后，闭目养神。
　　这时，我听见了月华深处传来阵阵歌声，是云兮的声音：
　　忘了吧，
　　那些喧嚣的繁华；
　　忘了吧，
　　那些流传的神话。
　　忘了吧，
　　那些你所经历的事啊；
　　忘了吧，
　　那些你所珍视的人啊；
　　忘了吧，
　　那些你所留恋的物啊；
　　忘了吧，
　　这个世界的虚假。
　　回归虚无的你，
　　回归本真的你，
　　你是云者，
　　你是魔星。
　　就这样忘了，忘了。
　　就这样忘了，忘了。
　　你还记得那是谁吗
　　你还知道这是哪吧
　　忘了吧，忘了吧，
　　把一切都忘了。
　　还记得我是谁吗
　　还记得你去哪吧
　　去吧，去吧！
　　忘了吧，忘了吧，
　　把一切都忘了。
　　来啊，来啊，
　　来遗忘之角啊，
　　来啊，来啊，
　　来遗忘之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