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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有道,四海升平,文人骚客尽可以快意山水间,以诗文之美博得美誉,或以科举之途某得进身之阶。
天子无道,天下纷乱,饥民逃难无立锥之地、无片瓦遮风避雨,流寇四处作乱盗匪猖獗,百姓朝不保夕人人自危。
山南西道兴元府,也就是后世的汉中,官道上飞驰的军马裹着漫漫烟尘远去,往来人群多是衣衫破旧、扶老携幼的逃难者。
一袭华袍的少年只能透过马车上的薄帐望着官道上那条长长的见不到尾的人河。手扶着农具、赶着牛车的,也有背着锅碗饿的面黄肌瘦的,稍有几家富贵点的人家,也故意整的蓬头垢面脸上抹着灶灰,生怕歹人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丰儿,别看了,”身旁坐着的中年贵妇人望着自己英气挺拔,渐渐成人的儿子,也是充满了慰藉,当然还有不安。
“这一趟入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少年只是木然的沉默,上一次入京的时候,他只记得巍峨耸立的长安城门,铁甲银盔守卫森严的皇帝宫室,当然还有太极殿上那些看似慈祥、实则毒辣的臣僚。
他的父亲,已故华朝第2代世袭恩义侯李元璟就是因为一道奏疏,枉送了性命。
高帝宾天,李元恪北归,明帝本欲杀之而后快,奈何宗室上下反对之声强烈。然而以李元恪身份之尊贵,空得一卷册立太子的金策,只能在幽禁的齐王世子的别院眼睁睁看着南方来的迎立储位之臣死在明帝爪牙的乱棍之下。
什么侯爵,什么恩义侯,其实也只是大唐最高贵的囚徒罢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李元丰从小就深深地感觉到这一点,他的父亲李元璟就是在宗室子弟的嘲笑声中长大的,原本应该是南方最尊贵的血脉,在北方却是最低贱的奴仆也不如。
生母浣衣局宫女出身的李元璟在歧视和旁人的指指点点中长大,骨子里却没有多少对北方朝廷的恨,大概也与从小接受的是与宗室子弟毫无差别的教育有关吧。
作为一个死脑筋的李氏皇族,平帝李成贪恋后宫美色,遇事多听后宫枕头风,对内大量任用外戚人马,任由博陵崔家、荥阳郑家左右朝纲,任由地方节度使割据、对朝廷阳奉阴违;对外用人失策,用贪功冒进之辈为将,数度清剿不力之下,终让盘踞一方死灰复燃的司马家族重新坐大,定北军卷土重来,吞并河北道30州三分之二。
定北军坐大之后,不懂军事的左仆射崔平显进谏,以世家出身的一众半吊子武将上阵,用兵河北道,只顾拯救自己的族望定州博陵郡,中了精通诡兵之道的司马匡之计,过半人马折损于白石山之下。司马匡趁河北道大乱,吃掉西北方的义武军,统辖此前两军节度之固有势力范围,斩断宗室后裔卢龙军节度使李承右与京师之一切联系。
消息一传来,长安朝廷大乱,李元璟与长安宗室元老苦谏于长安大明宫含元殿外,要求罢崔、郑世家之官僚,杀崔平显以安天下人之心。
一次政治的角力就注定有失败者,长安宗室失势已久,失败者的结局在不同的帝王手下也会有不同的结局,年老而昏聩无能的平帝偏生是个白痴而又无知护短的帝王。
进谏者的结局是悲惨的,世家子弟的臣僚在君王的无能默许下,一个个玩起罗织罪名确实个中好手,一次流血的朝会随着侍卫亲军的棍棒落下,大唐宗室的最后一点血脉亲情都被打没了,杖毙的元老头发都花白了,只是到咽气那根为大唐尽忠的脊梁都没有服软。平帝的旨意是宗室有服软认罪之人,可以点到为止,7个进谏的元老最终一个都没有选择苟且。
在平帝变态的听从了崔皇后之言,让宗室子弟观刑之后,在场的宗室后裔对于含元殿上世家臣僚的卑鄙嘴脸、平帝老而无德的恨意更为深刻。
对于那座煌煌帝王都,巍巍含元殿,李元丰更多的是恨意,而不是向往。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行刑那日搀扶着斑斑血迹黏连着皮肉的侯爵官服奄奄一息的父亲回齐王府别院时,父亲那喑哑得快要断气却依然以一种正音绕梁的口吻对他的训诫,让他当着华朝列祖和历代帝王的面,发誓忠于华朝,永不南归。
他并不明白,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想穿上这件曾经沾满了父亲和祖父两代屈辱和血泪的侯爵服。
尽管这是一席华袍,他却觉得上面爬满了北方朝廷的虱子,那是一种人格中的卑劣和阴毒。
他宁愿待在兴元府那座狭小陈旧,但是充满了亲情的小宅院,也不想去世子别院跪那些积满了灰尘的牌位、睡那张夜夜惊梦的牙雕罗汉榻。
“侯爷,高公公让小的传话,京城就要到了,大家先到十里亭的车马驿稍作休息。”
“知道了,”李元丰并不想理会前面马车上那个颜面白净没有胡须的家伙,这宫里的太监作为宣召的皇帝随从,并不见得是什么好鸟。.
搀扶着被马车颠簸的有些不适的贵妇下了马车,少年望着巍峨耸立的长安城郭,深吸一口凉气。躲了十三年,终归还是要回来。
“丰儿,母亲知道你不想回到这个伤心之地,”贵妇望着少年那张依然略显稚气的英气脸庞,轻声长叹,“兴元府终归不是长久居所,躲不过那么多是非。”
“可是母亲,”少年的眉宇间依然锁着淡淡的愁绪,“我不想像父亲当年一样。”
“傻孩子,”贵妇玉手轻轻地掸去少年华袍上的那抹尘埃,“你父亲是自愿的,他是为了这个国家。”
看着少年沉默许久没有回应,贵妇也只是嘴角咧起一个弧度。
望着长安上空自四方慢慢聚拢而来的乌云,喃喃自语道:“世家养匪自重终成大患,长安城,风雨欲来。”
长安城,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