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你啦，轻点。”我歪着嘴，肿起来的脸夸张地在镜子里出丑。
　　“别怂啊，忍着点。”胖子又举起棉签，往手心的药品里攒了攒药油，涂在我脸上。
　　“那男的下手挺重的啊。”胖子退了几步看着我的脸，有些想发笑。然后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能不重吗？一拳打我在地上又迅速踢过来几脚，要不是后来的工友过来拉着，我真是怕了下一个躺着的就是我。
　　“我都不想说了。”我撩起棉衣，肚子上背上的清淤伤痕条纹可见，我轻声**了一句。“妈蛋。”
　　“哟哟。”胖子叫道，“谁叫你倒霉啊。这种事情也会偶然发生，况且，背黑锅是常有的事。”他在我面前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拜托。”我喉咙里近乎嘶哑的抑制住情绪，“那是杀人，我亲眼看到毛哥把手往手里使劲捏住。”我有些激动的握紧拳头，压低声音。
　　“别激动。”胖子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理解你的心情啊。我那会儿在ZJ黑锅背少啊。”
　　“我跟你说，这事儿就过去了，你别有心里阴影，其实对那个范松是吧，也是解脱，这个结局对大家都好。”胖子拉过一凳子，坐到我面前。
　　“解脱？他自己解脱了，他家人怎么办？”我摇摇头，“人家还有个小女儿，才几岁。”
　　“我们换个角度想。”胖子咳了咳嗓子，“范松生前也不一定能够挣到四十一万吧。是吧，他临时工，工资顶天了一年三万五，除去各种开销一年能存到一万块吧。现在公司赔了顶天的四十一万，我觉得这就是对人家属的解脱。”我无语地看着眼前的胖子，似乎是有些不认识，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冷血。
　　“你怎么变这样了，胖子？”我从凳子上腾地站起来，扭动了脸，疼痛无比，表情怪异。
　　“那是人命，你拿钱衡量是不等于拿钱雇人杀人？”
　　“那不一样。”胖子贫嘴道。“一个是事故意外，一个是精心策划。”
　　“靠！”我大吼一声，一拳打在桌子上，“你他妈今天是不是有病啊。你知道那是人命吗？人命！就在我眼皮底下摔下来，我……是我安排他上的楼……”我有些无力。
　　“所以呢，你要干嘛啊。”胖子嘲讽道，“去给人家赔礼道歉，然后又被痛扁一顿回来呢？还是用下半辈子去照顾人遗孀子女等个几十年后上感动中国啊？”
　　“我靠。”我顺手抄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朝胖子扔去，胖子像是提前预判一样躲开。
　　玻璃碎掉的声音尖锐刺耳，碎满一地。
　　“我不干了，我要辞职。”我捂着肿了的脸背对着胖子说道。
　　“呵呵，辞职跟我说干嘛啊。”胖子冷笑道。“我又不是你老板，再说了，你这辈子能不遇到点事就辞职吗?”
　　胖子一本正经坐在凳子上，脸上似乎是认真，又像是开玩笑，但是此时我心里复杂如斯，五味杂瓶。从来没有想过胖子竟然也会变成这样，世俗冷血与不可理喻。当然可能我始终心里过不去一道坎，才会这般敏感与激动，怒不可竭。
　　生命从来不是用钱来衡量，但是它的存在却真实在我眼前发生，胖子和毛哥一样，都用老板或者资本家的眼光，大事化无一样语气阐述一切。而我就在一边，成为我讨厌的那种人的帮凶，执迷而不悟，悟而无能为力。
　　“你就这态度，就这样？”我苦笑两声。“你知道我接受不了这种事，你还想让我怎么办。这工作你托给我的，辞职的话你说一句不是更好一点……”
　　“好好好……”胖子站起来长舒一口气打断我的话。“林森，你他妈就是这么懦弱，真的，又怂又弱，几年过去了，你真的一点没变，怕逃避，怕承担责任，怕失败。你这么怕这一切，你以后就不要上班了啊。”胖子不满地回道。
　　我真想回一句我不上班你养我啊，可我看到胖子认真的脸，这样的幽默显得不合时宜，人愤怒的时候，智商为零，我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知道胖子说得没错，我懦弱胆小，怕惹事缺乏担当。我这几年变了很多，可是有很多毛病依然改不了。人当然没法看到自己后脑勺的头发。可我此时并不感谢他指出这些毛病，我只认为他是在挑我的毛病。
　　“好，我就不工作了。”我默默抛出一句话，拿起手机摔门而出。留下胖子错愕的脸，写满无解。
　　还是夜晚，也是霓虹灯照亮世界的夜晚，不过今晚它不属于我。脸上绑着绷带，鼻梁上贴着创口贴，在大街上的回头率肯定比大胸美女的还高。
　　我拖着步子回到家，钥匙声音沉重地咔嚓，沙发疲倦地凹下去一大块，我无力瘫坐，双手捂脸。
　　想起来胖子的话真是无可厚非，只怪我实在敏感，可我又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话说出口就得应承兑现，辞职这回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了。只是现在闹得跟他不愉不快的，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他毕竟一番好心地给我介绍工作。
　　其实就算胖子不说那些话，我自己也会主动辞职，我看到毛哥的手恍惚的还在眼前晃悠，脑海里就会有一片血腥的场面。算不上阴影，就是心里压抑无比。
　　此刻也是，内心暗潮汹涌，又发泄不出来。手机铃声响了好几遍，震动到桌边快要掉下去，我才晃过神的接起来。
　　“喂，林森。在干嘛啊，怎么不接电话啊。”徐雪的声音在信号的那一边可爱。
　　“有事吗？”我直截了当，此刻无心说话，只想包裹起自己。
　　“林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徐雪的声音里有着关切，像听出不对劲。
　　“我问你有事没？”我压抑这声音。“林森，我就是想你了。”语气委屈。
　　“你好烦啊你知道不知道，真的好烦。”我说完啪地一下挂掉电话，内心空洞，终究发出一腔火来。
　　有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压抑了很久，却无意又情绪地发泄到你最在乎的那个人身上。
　　我本无心，终究做错。房间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带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