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林森，没什么时间陪你。”眼前的母亲喝了一口水，端坐在昏黄灯光满是萨卡斯小调齐声的咖啡厅里。
　　她转身给那帅气的中年人絮语了几句，中年人冲我笑笑进了电梯离开，她才挽起我的手来到附近的咖啡厅。
　　“我也没时间陪你啊。”我淡然说道。前二十年都没有陪你几天。
　　“你在那里干嘛？住那儿吗？”我有些疑惑。
　　“哦，没有。”母亲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一个朋友住在那里，过来看看。”脸上却挂着微笑。
　　“你呢？你在哪儿干嘛。对了你的工作找到了吗？”她接着问道。
　　“啊，我也是过来看一个朋友。工作找到了，在四环外面。”我接着话答道，像一问一答。
　　生命里总会有一些不能承受之轻，是爱情也是友情，也有亲情。我从小就决心赌下一生，誓言要找到自己的母亲，然后像所有看过的童话故事结局一样去幸福。我找到了故事的剧本，却演得一塌糊涂。
　　这世界像被抽空声音，只剩下对着口型般的微微颤动，流动的人潮，拥挤着尴尬的空气，旋转凝结成一朵云，在头顶下着雨。
　　“有没有交女朋友啊？这个年纪很多人可是要结婚了哦。”母亲一边喝着咖啡，神情自若，一边在提包里翻着什么。
　　女朋友？我感觉我一辈子就快走完，也没有女朋友一样。孤独得像齐秦嘴下的西伯利亚的狼。我安静得不想回答，默默注视着她在提包里上下轻探。
　　“你看这张，老妈是不是很漂亮。”母亲递过来一张未过塑的照片，我小心接过。照片里的她笑容笑过春天，站在黄山的山顶，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片云，青松欲翠，惹得风景托得人好看。
　　“哇唔，仙女下凡啊。”良久，我幽默说道。
　　“哈哈哈，大家都这么说的。”母亲在一旁捂着嘴拍着我的手，眼角皱起纹路。对啊，别人都这么说的，也做的完美。
　　他们的父母在自己成长的路上铺砖修路，扫除荆棘，在雨天递过雨伞，在冬天织好毛衣。我很叛逆的时候，都不曾想过离家出走，离家首先要有家，可我没有。我小时候总想快点长大，快点工作挣钱，我想看看我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想见她，想告诉她没有她我都是如何生活。
　　可我第一次见到她，连正脸都不敢寻她一眼。读过高中与大学，我们也陆续见了许多次，也好好在一起吃过饭，心里才稍觉平衡和平常。
　　“那照片是刚才那个男的给你拍的吗？”我端起杯子淡然道。觉得自己嘴贱，有些话根本不该说出口。因为答案就在我手上，问不问都在不言中，答不答都在此言里。
　　“对啊。”母亲有些尴尬理理头发，“上个月去黄山时候拍的。”
　　我嗯了一声，陷入咖啡厅淡淡音乐声里，没再说话地把玩着勺子。
　　有些错误未必不会坚持，就像一开始就看到了结局，但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前行，在路上越走越远，也不会恍然大悟。就像亲情刚开始并不存在爱，你还是要坚信你能遇到它，不是转角，就是转身。
　　“我在工地上上班，做的是自己专业的测量工作。”我看着勺子，轻轻说道。我乐意和她说话，聊一些最近和家常，谈一些梦想和将来。
　　“啊？”她的脸上有些惊讶和担忧，“会不会不安全啊？要不要换一个工作……”
　　“不用的，还年轻嘛，就当是锻炼了。”我打了哈欠。“困了吗？工作肯定很累吧，对了有没有吃晚饭啊，刚才竟然没问你。”母亲一招手，似是要叫服务员。
　　“还好还好，不是很累。我已经吃过了，吃过了。”我连忙打住，再吃肚子就真的受不了了。
　　我对这样的关心已经习以为常。这样的习惯并非经常受到关心，而是觉得这样的关心应当在我身上，心安理得，确该如此。这些关心都是欠下的本金，留起来一起本息还清。好像只有这么想心里才觉得平静。
　　高中时候大学时候，她都来看过我。就像第一次来看我一样，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拿着我没看过的稀奇，见面拉进我们的距离。只是这种习惯的心理，却被无数次的见面时间间隔之久而慢慢稀释掉。
　　“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我并未把话说得完全，镜片里有自己眼睛眨巴的倒影。
　　“哦，我们在一起了。”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说道。“没有要孩子，我只有你。”我只有你。一句话差点把眼泪憋出来。
　　我和母亲的故事，一开始就是残缺，始料未及的猝不及防。当我遇见她，我也渐渐脱离从前无言内向又自尊无比的自己，我明白一切感情都是此中有真意。沉默不是回答，自闭不是答案。
　　“他也有孩子咯。”我把勺子放进咖啡杯里，喝了一口。
　　“对啊。所以我才只有你。”她说道，放下手机。
　　只有我，只有你。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亲情，才会这般真挚的诚恳着。任凭岁月雕琢，但凭坎坷曲折，也终会让你拔云雾看到，身后总是有些东西一直矗立在那里的。
　　“我也只有你啊。”我放下杯子，两手忖在下巴，望着她。
　　她脸上一阵笑，递给我一个盒子。
　　“你生日不在CD，给你买了一个手链。”她手停在空中。
　　“哇唔，手链。”我接过盒子，打开来佩戴在手上。“挺好看的啊，大小合适，我很喜欢。”我晃了晃手。
　　“喜欢就好，我从黄山带回来的。”
　　我记得你的好，也不会忘记你离开我多久。但只要现在在一起就好好享受亲情。前面的二十年就当我在迷路，其实找到你以前，我所走的冤枉路也值得去纪念。二十年前我没有办法决定一些犹豫，二十年后我就不要犹豫。身在局内，不被执迷而不悟，我珍惜眼前的所有一切，并以此持戒，痛爱今生。
　　“谢谢你啊，老妈。”我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