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山社区建于90年代初期，高矮不一的民建房的铁窗长满黑锈，我搬过去的那天刚打完台风，下水道的水井盖上一直孔被堵住了，另一只孔不断地涌出浓黑浑浊的液体，像一只失去眼珠的巨眼。就在我望着涌出来的一阵阵发臭的黑水发愣的时候，突然听到三姑在巷尾喊：“半仙！这里！”三姑嗓门很大，惊得八楼楼顶一个女孩侧目，她趁雨停出来晾衣服，被吓得连衣架都抖落了，衣架顺着墙壁摔在一楼的窗沿上，打得铁皮啪地一声脆响。
　　三姑的这声“半仙”让我觉得有些尴尬，我勉强笑了笑，小跳着越过井盖，刚走出没几步，猛地听见背后哐当一声巨响！我回头看，井盖不知为何裂开了，黑水沿着犬牙参互的裂缝喷薄而出，垃圾桶旁边的一只硕大的红眼老鼠尖叫一声，一改往常城里老鼠的迟钝，惊惶而迅捷地钻进垃圾堆里。不知是角度还是错觉，我觉得巷内的天空比外边黑了几个度，自从跨过井盖开始，心里就莫名觉得压抑。
　　三姑领着我在巷尾拐了个弯，指着一个写着“新旧货办”的红色招牌对我说：“呐，旁边就是我的麻将馆了。”
　　“三姑，你当富婆了啊？”我笑道。
　　三姑插着腰：“放屁！我要是成富婆我还搭理你曾小南？”
　　我嘟囔道：“我刚看到马路对面那个楼盘，标价都每平米4万多了，隔了一条马路，你这里怎么也少不了吧？怎么，怕我跟你借钱啊？”
　　“对面是对面！我这里又没征收，再说了，你看这边的房子建得密密麻麻，那么多，政府征收要赔死他哦，没用的了，只能收点租了。”
　　三姑三十平米左右的小店面放着两张自动麻将机，三面墙上都贴着A4纸大小的财神贴纸，贴纸边上写着两行小字“财神老爷坐店里，日赚黄金千百万！”
　　一个光着膀子，穿着牛仔裤趿着拖鞋的年轻人走出店门口，咵~一声咳出一口浓痰吐到旁边褪色的垃圾桶上，道：“老板娘，都没人来啊，我先回去，一会儿有人你打电话叫我！”
　　三姑立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好好！没问题！有人叫我就打给你哈！”
　　三姑笑完转过头对我板起脸道：“小南，你好好在这边做着先啊，千万别学坏啊，我跟你说，你奶奶老了管不了你，我可管得了你，你要是学坏看我揍不揍扁你！”
　　我看着三姑脸上打着褶一抖一抖的横肉，突然想起了当年在田野上被她追着打的日子。莫名地觉得亲切。
　　“哇！你包里是什么东西啊！臭死了！”三姑捂着鼻子道。
　　“两个月没洗的衣服！”
　　“你个大懒鬼！你干嘛不干脆扔了算了！”
　　“没钱买新的。”
　　“那你干脆别穿衣服啦！”
　　“试过，警察会抓。”
　　三姑狠狠地打了我肩膀一巴掌，道：“你呀你呀！哎~“。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三姑，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房租吗？我那房间一到晚上窗口的铁皮就响，不知道是不是楼上那户人家的空调漏水，说了几次也没解决，干脆换件房子吧。”
　　我回头望去，门口站着个中年妇人，中分的头发柔顺地披到肩上。尽管妇人很亲和地向我点了点头，但我还是觉得非常别扭。哦，对了，是她的脖子，她的脖子一直保持着四十五度角向左侧歪着，开始我以为只是含蓄的礼仪性的动作，看清楚了才发现她的脖子似乎无法直立，脖颈上青色的静脉像细细的蚯蚓盘伏着。
　　三姑与妇人的对话越飘越远，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我心脏猛地一缩，突然觉得很难过，像有无形的冰冷的液体渐渐漫上来，几乎令人窒息。渐渐地，微薄的空气中传来一丝甜甜的气息，我迷恋地嗅了起来，开始是甜，然后是浓郁地香，带着浓烈悲伤气味的香。我小时候能闻到各种情绪的味道，但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失去了那种感官，现在为什么突然又恢复了？我猛地摇头，睁开眼。
　　三姑依然若无其事地跟妇女聊着，看来是这几天没睡好，各种幻觉都出来了，我这么想着，拎开矿泉水往嘴里灌了一口。不对！味道还在！我猛地回头，突然看到门外一大片参差交错的深黑色的脚印，我朝门口冲了出去。黑色脚印沿着水面流动，原来那个下水道涌出的不是黑水，而是深黑色的随水飘动的脚印！脚印层层叠叠向妇女脚下涌去。
　　“小南！小南！”随着三姑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眼前的事物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然后变成一道绿色，是三姑门牙里的一片葱。
　　“发什么愣，小南？”三姑摇摇我的肩膀道。
　　我突然发现自己正直勾勾地望着那个歪脖子的女人，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歉：“不好意思，这几天没睡好，睁着眼睛都在做梦。”
　　“没事。”那女人淡淡地对我笑了笑，便从旁边的楼梯上去了。
　　“三姑，她是谁啊？”
　　三姑扫着地，拖动凳子发出一阵刺耳地摩擦声“二楼的租户。”
　　“为什么她脚跟不点地？”
　　“哈？”三姑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我道。
　　“我说，为什么她一直踮着脚？刚上楼梯都踮着？”
　　“不会吧？”三姑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一排汗珠，又喃喃道：“不可能的，我刚怎么没看见？”
　　“你太久没睡熬得眼花吧？快上去睡觉，晚上吃饭我叫你！”三姑说着给了我一串钥匙，道：“804，以后那个单间就给你住了。”
　　“又是顶楼……”我叹了声~自从我毕业到这座城市以后就没住过五楼以下的楼层，每次不是八楼就是十楼，还通通都没电梯。什么驱鬼伏魔是我的宿命，******爬楼梯才是我的宿命！我生无可恋地往楼梯口走去。
　　经过二楼时，201的门打开了一条缝。2楼和3楼的转弯处没有窗，老式声控灯泡又坏了，楼道一片漆黑，导致门缝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光显得特别抢眼。刚走过二楼，后边就传来剐剐剐的怪声，我侧耳聆听，发现声音是从201传出来的。按捺不住好奇，我又一步一步地退回去，脸紧贴着门缝往里看。
　　之前跟三姑谈话的女人正在帮一个孩子洗澡，土黄色的木梳狠狠地刮在小孩身上，发出一阵阵剐啦剐啦的声音。小孩子的手脚好像不大正常，有些细有些歪，一颗脑袋却大得出奇。我看着妇人地背影觉得背脊一阵阵发毛。妇人唱道：“松松皮，松松骨，一夜长个五厘五！”妇人的声音跟之前在楼下时完全不一样，这时的歌声像指甲划过黑板般的尖锐，歌声的间隙里木梳剐肉的声音越来越响，我隐约听到小孩在哭，又好像没听到，为了听清些，我的头不断地向门缝靠近，突然，小孩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我，眼里没有瞳仁！
　　进城后我的特殊感官沉寂多年，现在，我确定自己再一次碰见了阴灵。我顺手拿过旁边的笤帚，一拖一点摆出阴阳棍的起手式：“借个道，别烦我。”
　　201的房门咿呀一声关上了，楼道的灯亮了起来，我知道阴灵听到了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