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依稀有印象，被他一说立马就透彻了。电视剧不比电影，日常拍摄量大戏份也紧张，剧组出现这种意外确实够头疼的，加上戏份拍得差不多，有些演员估计都杀青离组了，怪不得会这么病急乱投医。德克士这个导演的名头相当响亮，专拍国内正统剧，出手的作品通常卖座也有口碑，只不过对合作演员要求极高，纯粹的新人想跟他合作基本是不可能的，凯尔能找到这个门路，不得不说很让苏沫惊讶。
　　
　　苏沫刮目相看道：“看不出来啊，还挺有人脉！”
　　
　　凯尔给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脑袋，情绪忽然又落寞下来，垂着眼轻声说：“我在这个圈里到底也混了十多年啊……”
　　
　　只是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他终究也没透露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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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电视作品题材把控严格，谍战剧层出不穷，然而雷片巨多，拍出来卖不出去的大有人在。德克士这个导演的名字，在一众三脚猫中简直是股清流，所以即便是凯尔要靠人脉才能得到的试镜消息，仍有不少人通过各种渠道早早得知赶到，苏沫到达剧组时，棚内正在拍摄状态，等候区坐满了来撞大运的人，其中更是不乏一些脸熟的面孔。
　　
　　来接凯尔的男人是《听风》的副导演伊利，看着三十岁上下，眉目精明，刚见面就上下打量了苏沫一番，还点评：“你这次带来的艺人不错啊，不比以前那个差嘛。”
　　
　　苏沫虽被评头论足，但也能看出他没有恶意，于是也并不生气，反倒落落大方地伸手打招呼：“伊利导演，我是苏沫。”
　　
　　伊利见他眉眼含笑，不卑不亢，顿时也有了两分好感，握过手后还笑着提点他：“我看过你《从零开始》的剧照，确实年轻有为。今天来的人有点多，你耐心等等，好好背台词。剧组里出了事儿，德克士最近脾气不好，你的名额是我私自加的，万一表现差，我也要遭殃的。”
　　
　　里头恰好传出声浑厚的怒吼：“眼神啊！怀疑的眼神！你到底会不会演戏！！！已经NG九次了！！哭什么哭！！再哭滚蛋！！！！”
　　
　　没一会儿就见个穿着戏服的瘦弱姑娘捂着脸奔了出来，后头经纪人化妆师跟了一大串，全是噤若寒蝉的模样。外头所有等候的人齐齐一抖，伊利说：“看见没，女二号也一样挨骂。”
　　
　　苏沫接过他递来的台词册，翻开一看，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咖会为此而来。《听风》空缺出的这个角色，在剧本中被定为五番，除了男女主角和男女配，戏份最出彩的就是他。这样的重角，完全删掉必然会导致剧情不连贯，换了他是德克士，凭空多出将近百分之十的工作量，估计也要气死了。
　　
　　《听风》的背景设定在民国时期，主角潜伏在伪政府里的卧底，一路和女主角谈恋爱杀汉奸酷炫逼人，中途还俘获少女心无数。苏沫要争取的这个角色杜仲，就是移情男主角的女二号的未婚夫：高富帅，双商在线，心机深沉，政治上毫无底线，只深爱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因此成了主角的死敌。彻头彻尾大反派一个。
　　
　　他的戏份多在开机后期才拍，因此没被删减得太多，一旦争取到，恐怕是个不亚于《从零开始》的资源。苏沫翻看完毕，也不免动心，只是这个角色的表现形式实在是有些复杂，有诸多内心活动，他一时也摸不透该如何表现。正思索间，却被推了一把，伊利的声音低低响起：“跟你说过他要来的啊，避一下吧。”
　　
　　怎么？
　　
　　苏沫抬头，便见不远处停着的车上下来一大帮人，领头一个身高腿长光芒万丈的英俊小生走得虎虎生风，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举着电风扇的小助理，派头大得惊人。
　　
　　见他到来，等候区的众人迟滞片刻，顿时响起了哀嚎声--
　　
　　--“我天！华莱士怎么也来了啊！”
　　
　　“完蛋了，他都到了我们还试个屁镜。”
　　
　　“真是有毛病，好好的主角戏不接，来和我们抢什么饭吃……”
　　
　　苏沫没认出他是谁，就去问凯尔，结果凯尔也在直勾勾盯着那个方向，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伊利将他和苏沫都扯到角落，望着凯尔叹了口气，见苏沫投来疑惑的目光，无奈地凑过去解释：“华莱士以前就是他带出来的，没想到吧。”
　　
　　苏沫问：“华莱士是谁？”
　　
　　“你开玩笑吧？”伊利满脸的不敢置信，“真不认识他？华莱士啊！一线小生，演《龙神》男主角的那个，现在可红可红了！当初《龙神》那部戏还是凯尔帮他接的呢！”
　　
　　苏沫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大概凯尔目光太明显，众星捧月的华莱士错身而过时，竟然也回头看了过来。
　　
　　看到苏沫的脸，他立刻皱着眉头凝神打量，又发现站在旁边的凯尔，表情顿时更加难看了。跟在他身边的经纪人看过来，立刻高挑眉头讽笑着要接近，华莱士拦了他一把：“算了，大庭广众的，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说完这话，转头再看，便见苏沫已经站直了身体，投来的目光变得笔直而锋利。
　　
　　那双漂亮眼睛里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华莱士心中一顿，气焰生生掐灭了两分。他一时气短，转念又想自己居然被一个小角色瞪了，顿时又懊恼起来。可惜片场重地，他不好发作，只能不快地匆匆离开。
　　
　　明明是最后到的，却第一个进了门，苏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缓缓收回视线，有那么一个瞬间听到自己野心勃勃跳动的声音。
　　
　　被骂哭的女二号补完妆，顶着通红的眼睛被助理们讪讪带回片场，导演德克士又发了会儿脾气，终究不想影响拍摄进度，喊了一声：“试镜的呢？都进来！”
　　
　　演员们一个个鹌鹑似的进屋，试一会儿戏，又被骂得狗血淋头出去。德克士气得把茶杯都砸在了地上：“这他妈也能被叫成演员！！”
　　
　　这年头艺人抢角色不容易，可导演们也难找到靠谱的演员啊！按理说也都是些科班出身的，他年轻时还没混到导演那会儿，摄像技术落后，化妆技术落后，连打光都打得没现在好，演员们偏就能把一场戏演活，以至于放到科技进步的今天都能被奉为经典。可现在这些新人们在学校里都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东西！台词儿台词儿不好，表情表情不到位，长得倒都挺漂亮，看见摄像机就找角度，恨不得自己在银幕上一帧帧都是完美的硬照。
　　
　　要是可以，德克士真恨不能直接找个实力派顶上得了，可剧本设定里的杜仲偏偏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帅气年轻人。帅气年轻又有演技的艺人圈内本来就少，有也去演电影了，基本一炮而红，身价被炒得无比高。《听风》电视四十多集，已到尾声，统筹精打细算，加拍本来就元气大伤，哪儿还能筹出资金去找大牌？
　　
　　德克士一把夺过助理递来的降压药顺下去，乱蹦的太阳穴终于消停下一些，想到各种客观阻碍，也认命了：“下一个是谁？”
　　
　　副导轻声回答：“是华莱士，他的经纪人之前跟制片沟通过，说愿意酌情减少片酬。”
　　
　　减少片酬对剧组现在确实是极大的诱惑，德克士啧了一声，转念也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华莱士拍《龙神》走红，那之后就没再拿出更有口碑的作品，一直在靠一部真人秀维持热度。真人秀虽受众广，吸粉快，但积攒的人气毕竟不太稳固，华莱士红，却也心虚，恐怕比谁都渴望能尽快参演一部登得上台面的作品。
　　
　　他的演技比德克士想象中好，至少优过先前上场的其他人，试镜节选是和女二号的对手戏，杜仲和女二号求婚，女二号此时已经爱上了男主角，因此婉言拒绝。杜仲诧异逼问原因，女二号不愿说，最后杜仲猜出真相，大受屈辱，无法接受，放言要去杀掉男主角。
　　
　　这样试戏女二会相当辛苦，但德克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客观原因，剧组需要新演员进组后极快地投入拍摄状态，刚才那些对手戏尴尬无比连台词都背不利索的废物怎么可能适应这样的高压工作？倒是华莱士，上场后没有像他们一样大吼大叫，虽然仍旧免不了背着偶像包袱，但至少演出了一个被爱人背叛后歇斯底里的形象。德克士点了根烟慢慢抽着，也没开口打断，看着是比对之前几个要满意，可仍旧有些兴致缺缺。
　　
　　华莱士为了演出愤怒的感觉，吼骂时口沫横飞，连头发都揉得一团乱，结束时见经纪人面露赞赏，不由心下微宽。
　　
　　他不期然又想到了凯尔，想到对方和现在这个每天为他排满日程的经纪人不同，总忙着为他安排课程学习。那时他也算小有人气，代言商演却比同期艺人要少得多，收入微薄，每天辗转教室学演技，学台词，学站姿礼仪。那时他总很不忿，觉得凯尔耽误了他赚钱的机会，可事到如今……
　　
　　德克士敲敲桌子，示意他下场等候，副导演凑近轻声问：“行吗？”
　　
　　“还成吧。”德克士虽然眉还蹙着，但终于松了口，只是华莱士刚才过火的情绪，总让他觉得哪儿有些不得劲。再一想对方争吵时仍旧努力睁大的眼睛，德克士对这些帅气年轻人们难以扭转的通病绝望了，想了想还是开口：“让后面别排了，现在等的那几个还是试完，没有更合适的，就他吧。”
　　
　　助手赶忙跑出去，没一会儿从人墙的缺口里带出来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那人背着光，光晕里朦胧的身影相当漂亮，等走进来，德克士定睛打量，赫！比华莱士长得还好。
　　
　　得了，又是个长得帅的，还不出名，比华莱士还不如呢。德克士看了眼表，连名字都懒得问，磕磕桌子：“开始吧。”
　　
　　苏沫微微颔首，也不忙着自我介绍，四下环顾，将剧本丢到一边，昂首阔步朝机位方向走。凯尔等在外围，踮脚看着，不由一怔，这几记脚步的时间，苏沫的气质已经和进场前有了显著的区别。
　　
　　他微扬下巴，走得骄矜傲慢，到了女二号面前，也不忙着进入正题，先是伸手比了个请。
　　
　　女二号素素跟着试镜十几场，早已被骂得心力交瘁，再加上刚才被华莱士捏着手腕摔在沙发上胳膊有点疼，于是便有些消极怠工。她本以为再看一场独角戏就好，谁知苏沫这样郑重，抬头一看，又对上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睛，素素只觉得对方浑身的桀骜似乎只对自己不同，不由羞涩地伸出了手。
　　
　　苏沫温柔地将她扶起，轻轻说了句“得罪了”，便伸手虚揽她的腰，垂首与她注视：“楚楚，嫁给我吧。”
　　
　　这是剧本上原有的台词，他的语气却仿佛叹息，像极了恋人情不自禁时的低语。德克士听得一愣，瞬间收起所有的漫不经心，仔细一看，才发现苏沫注视素素的眼神，竟然是满满的足可以溺死人的爱意。这爱意流露得太过自然，如果不是周围围满了工作人员，就连德克士都几乎要相信她们是对情侣，他突然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华莱士的表演缺少了什么：华莱士只表达出了被背叛的恨，却忘了自己有多爱这个憎恨的人。
　　
　　素素也是听到这句台词，才猛的想起自己在试镜，情绪一瞬间从被苏沫注视的温暖中抽离出来，纠结地推开了对方，轻声说：“……对不起。”
　　
　　对方意外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受伤，素素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束进了一段情感纠葛里，心中愧疚又挣扎，只能不断重复着对不起朝后退开。苏沫却忽然伸手扣住她肩膀，拉近了双方距离，低头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素素吃了一惊，然而肩膀上那双手克制地没有弄痛她，几个问话下来，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微颤抖的手指。
　　
　　再一抬头--
　　
　　--我勒个去！眼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