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辽海哭秋雨，
　　今古一片“致仕”风。
　　——
　　凭着入社典礼上的卓异表现，没想到我在咸安理工混出了点小名。我不由得发出慨叹：这年头，正儿八经的老实人出名难，只有胡说胡闹才可以做到一夜走红，不管你说的是什么话，不怕别人不信，就怕别人不听。有时看到不认识的同学笑着向我打招呼，叫我“凤歌”，听起来虽然有些突兀，但我心里头还是暗暗得意。唯一遗憾的是这个笔名起得匆促，并不好听。不过常听人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何况一个名字？所以我安慰自己，以后听惯了就顺耳了。
　　这一切，让我信心徒增。星期一中午我到食堂买饭，看见乐玲和郁兰在一起用餐，就假装无意中路过她们身边。没想到还没等我打招呼，乐玲看见我就大声叫开了：
　　“凤歌先生，幸会幸会！”
　　“幸什么会呀，不早就认识了吗？”
　　“以前认识的是龙江，现在幸会的是凤歌呀。”真没想到，这两句话竟然出自郁兰之口。
　　“是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古怪的笔名，而且引经据典，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乐玲跟着附和道。
　　“我这笔名古怪吗？临时瞎凑合的，将就将就吧。”
　　“怎么不古怪，你姓龙，偏要起个凤字开头的名字，是不是嫌姓龙姓得不好呀？”乐玲说，“而且龙是雄的，凤是雌的。”
　　“这叫龙凤呈祥，阴阳互补。”郁兰说道。
　　“你们说得好玄乎，其实凤也是雄性的，凰才是雌性。给你们讲各小故事，卓文君前夫死后没过多久，寡居在家。后来司马相如去拜访她老爸，就特意弹了支《凤求凰》的曲子勾引她。据说歌词有两句是：
　　凤兮凤兮归故乡，
　　遨游海求其皇。
　　“听见没有？这也是凤歌，所以凤才是雄性的。不过真的好惭愧呀，我这笔名起着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写不出象样的东西用这个名署，都是说说玩儿的东西。”
　　“你的故事，听着就不正经。”乐玲哼了下鼻子，说道。
　　我有些自觉理亏，没理会她，低头吃了口饭。
　　“现在加入文学社，不就可以让我们欣赏到你的作品了吗？”郁兰说。
　　“你们真是抬举我了，我哪有什么才华码字儿呀？”我说道。
　　“别谦虚了，过度的谦虚就是傲慢和虚伪，知道吗？”乐玲的话总是让人无法躲避。
　　说着说着，我们看到社长李周买好饭往回走，路过我们旁边时，我们都向他打招呼。他看见我旁边有空位，索性坐了下来，说道：
　　“龙江，你上次讲得蛮好嘛，你说柳永是偶像派词作家，虽然荒诞，却又有道理。”
　　“按照现在的标准，柳永绝对是天王巨星级的偶像。那时教坊每出一支新曲，都要柳永作辞，才能广为流传，所以说‘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而且，他的词在当时就像现在天王巨星的流行歌曲一样流行。
　　“这里有个小故事，说当时有个和尚，喜欢喝酒，喝醉了就唱柳永的词，别人都叫他‘醉和尚’。一天，这‘醉和尚’对庙里其他的沙弥说：‘明天早上我就要离开你们了。’别人都认为他说疯话，就没信他。第二天，这‘醉和尚’沐浴穿戴整齐，果然圆寂了。圆寂之前他还念了一首偈，这首偈语是这么说的：
　　平生醉里颠蹶，
　　醉里却有分别。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①”
　　我说完后，大家都笑了起来，乐玲说：“真是个有趣的花和尚。”
　　“所以，柳词在当时的影响力是相当大的。现在说柳永是婉约词的代表人物，这个说法还是值得商榷的。柳永以前一直被认为是‘俚俗词’的代表，而不是‘婉约词’的代表。说起婉约词，人们一般还会提到三个人：秦观、周邦彦和李清照。古人认为词以婉约为正格，豪放为变格。清人称秦观为‘词家正宗’，那他自然就是婉约词的一个代表了；其次是周邦彦，王国维说他的词：‘自饶和婉，曼声促节……两宋之间，一人而已。’他被称为是北宋婉约词的集大成者，当然也是一个代表人物了；其下就是李清照，清朝的王士祯说：‘婉约以易安为宗。’易安居士就是李清照的号，王士祯的话虽是一家之言，但说李清照是两宋婉约词最完美的代表，却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评诗论词带有一定的主观性，各有各的看法，很多东西现在也没有定论。”我笑着说道，“不说柳永，就说项羽吧，人们都说他乌江自刎是因为兵败之后，无颜面见江东父老，杜牧还写了一首诗表示可惜，说‘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②’。”
　　“后来李清照也为此写了首诗说‘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③’的。”李周说。
　　“是的，其实他们两个人的意思是差不多的。王安石也写了首叫《乌江亭》的诗：
　　百战疲劳壮士哀，
　　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
　　肯与君王卷土来？
　　“王安石的诗一反杜牧的看法，认为项羽过了江东，人们也不一定会跟他卷土重来。虽然有新意，但他们都是在过不过江东的问题上打转。到了明末清初的时候，有个叫屈大均的人，填了一首《虞美人》，非常新奇，他是这么写的：
　　无风亦向朱栏舞，情为君王苦。乌江不渡为红颜，忍使香魂无主独东还？
　　春含古血看犹暖，巧作红深浅。花前休唱楚人歌，恐惹英雄又唤奈虞何。
　　“你们看，这么一来，项羽自杀倒是为虞姬殉情了。项羽由‘力拔山兮气盖世④’的霸王，变成了引刀一快为红颜的情圣，跳出了过不过江东的窠臼，构思奇巧，是不是很有创意？”
　　“这首词确实写得很好，很有新意。”李周表示赞同。
　　“是呀，项羽的故事数千年来被别人炒来炒去说滥了，再跟着说就没意思了，所以就要大胆突破。话又说回来，做学问嘛，就要紧跟时代潮流，人云亦云是没有用的，也永远不可能取得突破性的成就。你看我国现在就有一位著名文化作家，几十年来笔耕不掇，作着文化苦旅，为我国的文化事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创新能力也是惊世骇俗，我国习用了数千年的词语，被他把意思完全倒过来用。”
　　“你是说谁呀？莫名其妙！”乐玲不解地问道。
　　“例如‘致仕’，本是交还官职，还禄位于君之意。”我不理会乐玲的疑问，继续说道：“你们看，《礼记?曲礼》就记载了：大夫七十而致事；宋朝的孙冕还作了首诗：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谋泉石养闲身⑤。但到了我们的文化家嘴里，就变成是踏上从政为官之路的意思了。所以，我特意做了首诗献给他，以彰其功绩，也免得他的‘致仕’成为千古独唱：
　　无题一
　　长河晓月催霜冷，
　　五经已趋稻粱同。
　　不见辽海哭秋雨，
　　今古一片致仕风。
　　“你们看，还比较贴切吧？”
　　“哈哈，不错不错，把‘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⑥’改成‘哭秋雨’，没想到你还会写讽刺诗。”李周笑着说。
　　“而且还把他的文化散文揉合进诗里，讽刺意义就更加了一层。”郁兰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可见她也有点见识。
　　“文学社过一段时间会出集子，你这首诗我预先录用了，还有没其他的？”社长李周问。
　　“都是瞎写的打油诗，没什么价值的。”我推让道。
　　天气越来越冷，但对于郁兰来说，坏消息并不仅仅如此，从西安打来的电话越来越少。打开ＱＱ，那张熟悉而又亲切的脸，常常是一片死灰。偶尔碰到对方在线，往日炽热的情话，现在也变得越来越生硬，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第一股从西伯利亚席卷而来的寒流，裹挟着一种不祥的乌云笼罩在郁兰心头，让她感到了阵阵寒意。人们都相信距离会产生美，可时间太残酷，让这种美无法长久地存留。
　　郁兰不是一个对感情苟且的人，她不会在不冷不热的感情世界里寄托自己的青春和梦想。没过多久，她就主动提出了分手。割舍之痛经久难以弥合，山盟海誓不是止痛药，况且它也随着这段感情一起飘逝。不必再去计较得和失，付出的和收获的只是没有分量的回忆，爱与恨，化为两行泪，在记忆的深处被风干了。
　　对此，我一无所知，我并没有对她采取任何积极的追求行动，只是偶尔在遇到她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而已。郁兰和乐玲都是本市人，是走读的，一般情况下，放学后没有特别的事情就回家了，所以我并不是经常可以见到她。
　　我对郁兰一见钟情，我喜欢她优雅的气质、良好的教养、温柔的性格。其实，在我们学校里，郁兰并不算非常漂亮的美女，她是那种形象温婉，气质优雅一类的女孩子。她身材匀称，看起来并不瘦或者苗条，但也不胖，是健康运动型的身材。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使得这双眼睛显得善感多愁，幽邃多情。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它你会感觉到她在向你温柔而委婉地倾诉着什么。它并不是明目善睐，也不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⑦”的那种眼睛，那是一种安分的眼神，温暖的眼神。
　　注：①见《五灯会元》第十六卷。
　　②语自杜牧诗《题乌江亭》。
　　③语自李清照诗《夏日绝句》，又名《乌江》。
　　④语自项羽诗《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⑤语自孙冕诗《书苏州厅壁》。
　　⑥语自李贺诗《南园十三首?其六》。
　　⑦语自《诗经?卫风?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