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言左右环顾，加上赵云带领回来的人马，刘备军的士兵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多，在外围也形成了一圈不小的包围；赵云恶斗一场，战意被充分调动，又领着士兵快速整军赶回，正是气势如虹，而他们这边的人却都是久战的疲敝之师，孰负孰胜已经不需要谁再动脑子想了。
　　不久之前才擦拭过的额头此刻又已经大汗淋漓，邓言眼前是铁壁般难以逾越的最后一道盾墙，耳边是战场的喧哗、风声，还有赵子龙的龙驹冲锋刨土的铮铮马蹄铁声。
　　“罢了……”
　　功败垂成，大势已去，今日的任务本就难以达成，西鄂众人为图报恩，精心设计又沉下心气来赌了这一场，把计划的成功与否赌在他们的命上、赌在董二的箭上，但是结局便也还是那个最坏的打算——并没有人定胜天一说。
　　原本计划也算是周密，也并不是不可能可能成功的，不过变数太多，如陈到的武艺、刘琦的劝告，还有刘备身上那一具神奇的宝甲，这些都不是在意料之内的因素，或者说，是意料之中也不敢考虑的因素。
　　邓言头上发带松弛、发髻散乱向下，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头发有气无力的贴在他的脸颊之上。
　　“只是对不起兄弟们，对不起杜公，还有对不起……”
　　邓言面向盾墙后退几步，头部侧转，侧眼用余光看向那一直在圆阵外、在马上默默看着阵中战事的翩仪少年，
　　“还有对不起……刘公子。”
　　刘琦当初在西鄂将他们俘虏后又释放，他却再一次走上人家的地盘搞事情，如今走到陌路，邓言也颇有悔意。
　　“董二哥聪明机警，心思细腻，早就知晓此事不可谓，我坚持做赌这一把，却是也把他拖累了。”
　　邓言越想心思越沉、脑袋越重，手一松把佩剑也交到了地上，支持着他厮杀许久的那口气也像那柄剑一样随着重力慢慢地被剥离了身子，邓言顿时感到浓浓的疲惫感袭来，就要把他整个人都覆盖，就好像是之前一直压制着的疲劳突然反弹了一般。
　　“邓言！”那边的董二见他心理已经崩塌，知晓这在战场上是要命的事情，心中大急，想将他叫醒；现在他们虽然失去了所有赢面，但依然是被刘备军视为敌人对待的，邓言如此消极岂不是放着脑袋等人家取吗？
　　而此刻如同“插标卖首”的邓言思维处于过度紧绷后的反噬状态，整个人是放空的，耳边即使能有董二的呼唤声脑袋也没有办法作出反应。除了董二的声音，还有速度愈来愈快的白马赵云单骑冲了过来，甩下后方合围的部队了一段距离，赵云与刘琦可不一样，人家有独自冲阵的资本，更何况是冲击强弩之末的邓言。
　　看到赵云飞速地驰来，无论是西鄂县兵还是新野士兵都朝着左右快速避让他的马蹄，赵云一看阵中还有一个邓言，不知晓他现在已经疲惫至极、精神近乎崩溃，还只当他要正面接自己这一冲，将身子俯下、贴在马的项背上，将银枪紧握在手里，虽然距离是在接近，但邓言在他眼中却像是在收缩一般，愈来愈小，直到收缩变成一个小黑点，赵云眼中只有这个黑点。
　　又近了，赵云持枪的右臂微微后撤，这一枪无任何花哨，便是要把枪头刺进他眼中的那个黑点，最好那黑点里能迸出血液，洗刷新野的耻辱、刘备的耻辱。
　　董二见之大急，邓言此时肉体与精神双双疲惫至极，分辨不清外部信息，只是一团浑噩，眼看便要喂在赵云的银枪之下；他与邓言在西鄂军营里一同相处了多年，又都是身负绝技的受倚仗之人，彼此战友感情深厚又是惺惺相惜，自然不会坐视他倒在赵云的枪下。
　　“邓言避让！”这一声喊得董二口干舌燥，中气不足，大脑也有短暂的缺氧的晕感，见还是无用。董二强行克服着头部的不适，将背部上箭壶一抖，便有一直羽箭被抖出飞在空中，再反手向后轻轻地一绰箭杆，顺势扣在弓弦上往后一拉——并没有过多的视瞄便直接放出。整个过程衔接得天衣无缝，就好似做了千百遍的手熟，那箭也望着赵云翻转的马蹄，稳稳地飞去。
　　这一手又和之前几次出手大有不同，董二的箭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瞄准，凭感觉射出的。之前偷袭刘备的时候，整个计划成功与否全系在那一箭一弓上，因此董二必须谨慎沉稳，找到最合适的时机把箭送到最合适的位置，而方才情况如此紧急，他慢一分邓言丧身枪口的危险便多一分，如何还能由他沉下心来瞄？不过似董二这样人物与一般擅射的人便有如此区别，极短时间内凭借经验与手感，便能在取剑、上弦、发箭的过程里行云流水地把箭射到想去的地方；这等自如的功夫，是他这样的在山林之间猎取过最凶恶的豺狼虎豹的人必修课，都道“好剑法那是箭矢喂出来的，手熟了以后张手就来，一发箭就知道有没有”，不过似董二这般，天赋也必不可少。
　　“敌将死来！”
　　赵云的银枪微微下压，手肘也往后折到了头，这是赵云最简单的蓄势，而往往是这种最简单的招式，一枪便可定乾坤。
　　但是随后赵云便感觉到了异样，他还没有伸回手臂，便感觉枪头被什么物什砸了一下，还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力道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就足以拨开他的冲击力把枪头打歪，赵云隐约看见似乎是一只白色的鸟雀，来他这平平无奇一招的枪头上……啄了一口？
　　银枪刺出时间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受了碰撞，枪头略歪，便插在了邓言侧边地上的泥土中，赵云连忙使劲将枪拔出再刺，转头再看邓言时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邓言似乎没有反击的欲望，整个人确实有几分浑噩的感觉，不过银枪长且重，刺出了却是不容易再收回。
　　“我等降矣！”董二见一箭得手，邓言好不容易虎口得生，顾不得口干舌燥忙就大呼，“我等愿意听从刘豫州、刘公子发落！”
　　赵云枪尖还未落下，众人只又听得铿锵之声，一刃长剑由斜下方旋击而上截住枪刃，好在赵云第二枪不复首枪蓄势，不然这一剑断然挡不住。
　　“赵将军！”刘琦奋了全身之力才以斜攻的方式才挡住赵云这普通的一枪，脸色略微显红，脸颊滑下几丝汗滴，道，“枪下，留人。”
　　刘琦方才见圆阵士兵都散去，也纵马上前，如今正好看到赵云压枪又刺，再加上他原本心中对邓言也非常认可，便壮起胆气、仗剑一击，取巧地接下了虎将的一招。
　　而此时邓言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看眼前尘土飞扬，耳边是战马的响鼻声，又是赵云的白马龙驹又是刘琦的黑白杂色骏马，一时也有些思路错乱，转过眼，是还带有些戒备的眼神看着他的赵云，那边的董二与西鄂的诸弟兄都纷纷叹了口气、解下了兵器，环视一圈后，邓言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拱手行礼道：。
　　“多谢公子，多谢将军。”邓言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臂，长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言，愿听候二位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