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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武昌返回金陵后,林瑾瑜即刻到殿前司供职。
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合称“两司”,是禁军最高指挥机构。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最高长官,现任者正是皇甫继勋。
皇甫继勋因父亲威名承袭官爵,此人虽才疏学浅,但善于察言观色,巧言善辩,加之自身的莽气与市井的俗气,行事作风自成一派。后主李煜认为其率真忠诚,又因其父皇甫晖乃是一代肝胆相照为国捐躯的英豪,“虎父无犬子”,因此对皇甫继勋甚是信任,委以重任。
仗着后主的宠信,皇甫继勋越发飞扬跋扈,本就是一匹脱缰野马,如今更加肆无忌惮,混迹于官场,学的尽是自保与阴谋权数。殿前司在他的掌控下,疏于军务整治,拉帮结派之风盛行,甚至利用护卫皇宫的便利私下贪污受贿,大有怨声载道之势。
瑾瑜到任后,继勋对他甚是忌惮,唯恐被抢了风头,夺了权位,甚至安插眼线暗中监视,试图找到把柄将瑾瑜打压下去。
瑾瑜对继勋的心思怎会不知?眼见昔日好友背道而驰,明枪暗箭,心中也着实郁闷。但瑾瑜牢记母亲叮嘱“恪尽职守,少争斗,多隐忍”并不与继勋正面冲突,在他的心中,继勋只是那个被惯坏了的孩子,猖狂而不知敬畏,总有一天,他会幡然悔悟。
这段日子瑾瑜时刻记挂一件事情,那便是师父唐世旷返京的三月之期已近。
已经是连续三日拂晓时分纵马城外,来至江边追寻仙踪,但皆无功而返。
但瑾瑜心知,师父必如期而至,这是师徒间的信任与默契。
及至第五日,瑾瑜来至江边石崖下,即听得隐隐传来剑石相击的清脆之响,欣喜溢满胸怀。瑾瑜抽出佩剑,提起真气,借剑尖之力几个起落,即飞身跃上石崖,这招“青萍抚水”本就是世旷老人的独门绝学。
石崖上寒气慑人,银光四泄,世旷老人仍是一袭白衣,早已人剑合一,人如利刃锋芒毕露,剑如神助随心而至。瑾瑜见师父兴致如此之高,心生欢喜,提剑与师父以相同招式演练起来。
剑术之灵动、变幻之姿如云卷云舒般令天地为之变色。
待收势调息完毕,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已胜过千言万语。
瑾瑜见师父气色越发好了,眼中精光四射,不禁称颂道:“师父云游想必十分惬意,越发鹤发童颜,仙人之姿”
世旷老人的声音如从云间传来,微笑着徐徐说道:“一动一静,一举手一投足均是修行,明白这个道理,纵使身受牵绊,心也会如云游般清净自由。”
瑾瑜点点头道:“弟子愚钝,师父的境界竟无法望其项背。”
世旷老人看着自己得意的弟子,眼神是温暖的:“瑾瑜,不是你境界不够,是你的人生阅历还不够,终有一天,你会虚怀若谷,接纳命运所给的一切!”
接下来的语句让世旷老人的眼神变得凛冽,“为师这次返京延误乃是为探明一件事情。”
瑾瑜见师父如此严肃,不禁有些担忧的问道:“师父所为何事?”
世旷老人面如寒冰道:“我一直渡身于红尘之外,更不愿过问朝堂之事,但此事断难无动于衷……”仿佛是为了平息心中波澜,停顿了一会儿方接着说道:“为师与清凉寺前主持文益禅师乃是挚友,数年前,文益禅师收的一位弟子名唤江氏子,赐法号‘释若泽’,文益对其喜忧参半,曾断言此僧绝非平庸之辈,或大忠,或大奸,曾嘱咐为师冷眼旁观。”
世旷老人怀念已故挚友,不禁伤感,“释若泽借着文益禅师的清名,攀附权贵,接近当今国主,两年前文益禅师圆寂后,释若泽升任清凉寺主持。为师一直不忘挚友嘱托,发现其行踪可疑后,暗暗追查,原来他竟暗通宋朝朝廷,以其僧侣身份做掩饰,刺探我朝军机要闻,悉数禀报北方,证据确凿。这段时期,国主对释若泽信任有加,此僧多次奉诏入宫,在云门精舍中开坛讲座。宋朝之心,路人皆知,为师担心这释若泽会对国主不利,如果图谋不轨,实在防不胜防。”世旷老人神情暗淡。
瑾瑜说道:“如果把释若泽通敌证据交给朝廷,只怕……只怕会辱及文益禅师一世清名。”
世旷老人看了瑾瑜一眼点头道:“正是,为师的心思你总能了解一二。”
“那师父如何打算?”瑾瑜问道。
“此人借佛门净地行不轨之事,于佛理国法不容,如不除掉,后患无穷。为师要为文益禅师清理门户……”
“师父有何吩咐?弟子定当从命!”
“此事必须周密,万无一失,为师考虑需要你派云风小心追查释若泽的行踪,此人近来时常独自泛舟江上,若云风能觅得时机,立刻来报。释若泽武功不曾显山露水,稳妥起见,你同为师联手,务必一击而中!”
“弟子明白!”
高僧释若泽珍视自己的容颜就像珍视自己的地位,虽然不靠脸吃饭,但一张俊秀的脸也能加分不少。他用泡过桃花的山泉水洗面,这水从悬崖峭壁的源头取来,接天地之灵气。桃花要选长于山巅的桃树,需是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小心去除有瑕疵的花瓣,浸泡在山泉水中三日后取出,一坛坛的桃花水用泥密封,埋藏在地下,要用时开封取出。
释若泽闻着这沁有花蕊香气的冰泉,身心甚是愉悦。
净面洗手后,缀一口小弟子刚刚奉上的极品龙井,泡茶的水自不必说,乃是上等雪水,选材及工序比那洗脸水更为苛刻复杂。
鸟语花香阵阵传入禅房,这禅房竟然如此的奢华,雕梁画柱,琴剑瓶炉一应俱全,青灯、蒲团、经文,不过是这一片奢华中的点缀。
小弟子脚步极轻的走进来,一一禀呈所收到的拜帖,不错,其中有几个是有头有脸的,可以见见。
释若泽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佛门也并非净地,佛门也有三六九等,同为修行之人,砍柴挑水,打坐撞钟与谈佛论道,极尽风雅能有一样的心境?简直是笑话!释若泽摇了摇头,理了理自己袈裟上的一丝褶皱准备享用他精致的晨间斋饭。
夹起一小片幼嫩的青菜叶,采自刚刚萌出的最鲜嫩的部分,绝对没有丝络,对着阳光甚至能看到里面的汁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佛陀,对释若泽而言,没有尊贵清雅何来佛陀世界?
当然今天的这一切来之不易,若非多年隐忍自己师父文益禅师,若非自己的聪慧,怎么能崭露头角?不过话说回来,跟随文益禅师还是学了不少本事的,肚里的学问可以应对任何场合,而文益弟子的名头可以帮他轻易叩开任何一扇大门。
既为文益弟子,对天下大势,释若泽当然心知肚明,南唐气数已尽,但自己的清贵绝不能随南唐而去,幼年险些饿死的噩梦时刻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来之不易,必须留好后路,而那后路就是身后更广袤的土地——大宋朝。
后路找好,心也就踏实了。这些年自己没少借着接触南唐达官贵人的机会刺探军机,想必北边是满意的,后路也要有铺路石的。
前阵子,刚给一个叫文觉的和尚写了举荐信,此人乃是奇才,若他能发挥奇用,那自己也是奇功一件。
想到与文觉的相识,释若泽嘴角又泛起得意的笑容,只要有心,人总会比较容易寻找到自己的同类。今晚约定与文觉和尚江边会面,可能会是最后一面,因为不日文觉将拿着自己的举荐信去投靠宋朝,临行前,自己还是有些话要嘱咐他的,最重要的就是提醒他不要忘了报恩。
释若泽笑意更浓,总之,一切尽在掌握。
用完晨斋,释若泽打起精神,准备去等候第一位递上拜帖的权贵,在佛法佛理中谈古论今,纵横天下,说的对方频频点头,实在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儿。
一日的时光在与权贵的周旋中,很快结束。待夜深人静后,释若泽遣散众人,独自泛舟江面等候他要等候的人。
不知为何,释若泽突然心生后悔,今晚好像不太适合出来见人,月黑风高,江面漆黑一片,茫茫迷雾让他担心会迷了路。他突然很怀念他那檀香弥漫的禅房,嘬一口唇齿留香的清茶,被小弟子捶腿捏脚麻酥酥的感觉……
等了这许久也不见文觉的踪影,心中越来越不安,释若泽决定调转船头,向岸边划去,越发觉着心神不定。
就快到达岸边时,突然一黑一白两条人影一闪,释若泽毕竟做贼心虚,瞬间跌坐在船内,等他再一愣神,两条人影衣袂飘飘的已来至眼前,立于小船两端。
喊“救命”是当下第一反应,但还没喊出,身后的黑影已经将一把冰冷的利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接触到利刃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并蔓延到了全身。
释若泽吓的全身发麻,当然也包括舌头,想抬头看看白衣人是谁,肌肉已经不停使唤。
一阵浓雾被风吹散,一袭白衣胜似雪,一头白发如银丝,一张清冷的脸庞如冰刃,眼神中的寒气更是让人打颤。
唐世旷!
释若泽闭上了眼睛,这一天还是来了,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让自己敬畏,不是神明,不是佛祖,因为这些自己压根就不信,真正让自己敬畏的是唐世旷!
只有他是瞒不了、躲不过、逃不掉的,至于他如何知道的,如何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已不重要……
一个声音穿透迷雾扎进心脏的缓缓说道:“释若泽,你可知罪?”
释若泽紧闭着双唇,咬紧牙根不让牙齿打颤,好歹自己也是云门精舍的开坛长老,追捧者无数,就是死也要保持些体面。
释若泽光滑细致的脸庞微微颤抖着。
唐世旷并不多言,二人也无需多言,都是登峰造极的高手,一切都在冥冥中早已注定。
唐世旷说了最后一句话:“本可把你交给朝廷,但为了不辱没你师父的清誉,只好我来做个了断。”
即使到这个时候,释若泽也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死,总觉着死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他抬起眼睛望了望漆黑的天空叹道:“既有我释若泽,又何来你唐世旷?这……这也许是……因果轮回?”
释若泽边说着边慢慢低下头,看着世旷老人的眼神中渐渐平静,说道:“别人都叫你唐神仙,说你博古通今,果真这样,你当知天下运势!”
唐世旷并不答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释若泽。
这样冷的眼神让释若泽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时真的来杀自己的,对死的畏惧突然点燃他心中的愤怒,他猛的抬起手,指着唐世旷的鼻子说道,“你既知天下运势,就该知道南唐必亡,宋朝必将一统天下,既然这样,我释若泽有何过错?!这么些年,你从没放过我,你做你的快活神仙,我做我的得道高僧,互不相干,有何不可?!”语调已近乎歇斯底里。
唐世旷依旧冷冷的看着他,用比眼神还冰冷的语调说道:“时运归时运,道义归道义,如此而已。”
释若泽听完此言,呆呆的看着唐世旷,他是个不懂道义为何的人,但道义今天却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多么可笑。
不,不,自己还没活够,自己是如此留恋凡尘的一切,就这么死去,心有不甘。释若泽再次咬牙切齿道:“我的性命捏在你的手中你很得意是吗?是,我武功平平,我打不过你,但唐世旷你不要得意,你并没有赢,今天你杀了我,但一个比我更有作为的人已经踏上正途,他必定会翻天覆地……,哈哈……哈哈”释若泽放声大笑起来。
唐世旷看着释若泽最后的表演,无动于衷。终于释若泽累了,他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道来。
“我不会让你受太多苦,这个过程会很快,若你见到你的师父,功过是非就由他去评判吧!”
释若泽全身开始颤抖起来,俊美的脸庞不住打颤,死亡带来的寒意传遍全身。唐世旷举起右手一掌便震断了他的心脉,确实如他所说,这个过程很短,没有多少痛苦。
在灵魂渐渐飘零的短暂瞬间,释若泽看到一个孩童仰着纯真的小脸问他的母亲“什么样的人是好人。”母亲温柔的对他说道,“知道良心在哪里,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便是好人……”
那个孩童是幼年时的自己,释若泽心中突然充满痛苦与悔意,但一刹那后,一切烟消云散,他“扑通”一声掉进滚滚的江涛中,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声音……
江面的雾更浓了……
唐世旷盯着那渐渐消退的涟漪,仿佛陷入了沉思。
黑衣人来至他的身边,轻声问道:“师父可知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唐世旷摇了摇头。
黑衣人也将目光投入江面,似乎想从眼前的一片漆黑中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