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焦味传来，唐巍猛得从回忆中被拉进现实。现实比回忆还要残酷——因为火越烧越旺，把鼠肉烤焦了，水煮得还剩一半，水杯外面也满是炭黑。更恐怖的是，唐巍若隐若现地听见有机械移动的声音。从动静上分辨，似乎不是小型的机械怪物。
　　难道是暴掠者的巡逻队？唐巍内心颤抖着想到自己被暴掠者打成筛子的情景。
　　听声音，不明敌人是从东向西而来，向自己所在地区迅速靠近。唐巍知道现在逃跑只能是死路一条，快速移动的目标在红外热成像仪中就是一个活靶子，所以他趴在地上，尽量不弄出动静，缓慢地向河流退去。
　　十月底的水温虽不算太低，但也降到了20度以下。唐巍将整个身体都浸入水中，只留口鼻在水面以上呼吸。河水很快将全身的衣服都打湿，以空气20倍的速度降低唐巍的体温，古老的基因开始工作，命令身体用颤抖的方式来产生热量。但是唐巍的颤抖不仅于此，他想到了一个致命的破绽——火堆没有熄灭！
　　着急间，一个浪头打来，盖过唐巍的口鼻，让他呛了一大口水。水进入支气管，纤毛接触到异物，调动肺里所有残留的空气将其喷出。双手条件反射地一撑河床，站了起来，弯腰猛烈咳嗽。
　　在恐惧和懊恼中，好像突破了时空的界限，就像你憋着上厕所，在门口等待里面的人出来时，同样的1分钟，对于里外两者来说可不是一个概念。可能只有10秒，也好似过去了10分钟，当唐巍抬头时，岸上早就站满了人。
　　他们有的兀自端着武器，有的已经放下，开始走向河边，从腰带上解下水壶准备取水。从衣着打扮和不远处的车辆标志看来，唐巍认出了他们是流浪商人。
　　听这名字，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他们是流浪在世界各处做生意的人。早在人类文明的初期，就出现了物物交换，那时有一些人发现不同地区盛产和稀缺的东西，来往多地以获得更多的交换物。
　　后来出现了一般等价物，渐渐演化出了商品经济，就有了更多人以贩卖物品为生。直到这样的末世，商人依然活跃在人类文明的舞台上。由于暴掠者的侵犯，这些商人不得不游走于世界各处，寻找生计。有的团队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就会搭建临时营地，并向外用密码进行营地经纬度以及团队代号的无线电广播。
　　这种广播以最古老的摩尔斯电码形式拍发，和世纪初的无线电中继信标台原理相同，每隔两小时就会自动发射一次。但是破译的密码本，只有雇佣兵团的营长以上或城镇长老级别的少数人才拥有，尽可能做到保密。
　　少数人也会在野外偶遇流浪商人，不过通常新人是不敢和他们交易的。他们售卖的装备，有的是从远方的城市购来，有的是从打掉的怪物身上拆下，有的甚至是商人团里的能工巧匠自己制作的。所以装备的质量参差不齐，如果你不是阅历丰富的老兵，最好不要跟这些狡猾的商人交易。
　　“呃，你们好，我……”虽然姐姐曾经教过唐巍，跟流浪商人打交道，宁亢勿卑，这样才不会被他们讹诈——但是当自己浑身狼狈地站在一群流浪商人面前时，不禁还是怂了。
　　大多数人没有理他，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有人转身警戒，有人走向水边，有人朝他笑笑走开了。一个好心的大姐拿着一张看着像植物纤维编织的布料，走上来贴心地问：“先生您好，百花披风，请问需要吗？”
　　“交易是流浪商人唯一听得懂的语言。”唐慧曾如是对唐巍说过，这很好地概括了流浪商人的本质。在末日，人们对自己的利益负责，逐利而生，反而是对大家都负责的态度。
　　就像雇佣兵，在大劫难之前的价值观中，他们是为人所不齿的：这种全人类共同奋斗的事业，竟然还要收取佣金。然而在生存面前，大家发现只有对个人利益负责的人，才有可能对群体利益负责。
　　所以流浪商人利益至上的准则，在这个末世是被大家认可的。
　　唐巍知道在流浪商人面前，任何东西都不免费。要么给钱，要么出力，要么给对方想要的东西，只要能谈妥，什么形式都可以。这样的多重交易方式，可以让交易更容易完成，双方也更容易协调，在资源匮乏的末日，有限的物品得以充分利用。
　　唐巍出来时想着苏关玲精神恍惚，也没管钱的事儿，现在才想起没带现金，用来电子支付的身份牌也在战斗中损坏了，需要去雇佣兵财物站重新办理。
　　大劫难前，电子交易发展为植入人体内的极小芯片，通过近场信息交互系统，就可以读取相关信息，完成交易。战争爆发后，人们对电子物品都有些许恐惧，所以芯片不再植入体内，转而集成到一张身份牌中。有点像世纪初的身份证，集成了银行卡等多种功能，通过机器可以读取到身份信息，信用评价等，雇佣兵利用身份牌还可以免费寄存物资。
　　在末世生存这么些年，大姐看到他这样子，大概也能猜到，“你没带钱也没关系，先披上，别冻坏了。”说着给唐巍披上百花披风，“我姓李，你就叫我李大姐吧。这是我用百花草蔓藤和叶子编织的，本来想卖20块，就送给你吧。不过你得帮我弄回三张地雷鼹鼠或者雷达鼠的皮。”李大姐自说自话地把披风给唐巍披上，夹进战术背心的肩带，拍拍他的肩膀，捋一捋披风下摆。
　　唐巍本想推脱，但一来的确冷得不行，二来李大姐动作实在太快，只能答应下来，好在几张鼠皮很好解决。末日物资极度缺乏，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战斗胜利后，通常要清理战场，把一切能用的都带走。动物的皮毛可以制作衣物，携带的武器可以用来武装士兵，内脏可以卖给酒吧调酒，总之所有东西都可以在商人那儿得到合理的利用。
　　在第五雇佣兵团时，唐巍对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不过现在最难的是缺少成建制的团队，另外时间也是问题。“行吧，但我狩猎需要时间，你们扎营几天，是要往什么方向走？”
　　“我们预计扎营一晚，然后沿厄尔尼诺湖往东北走。”李大姐答道，退后两步看着唐巍披上披风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
　　“好，我去找你们首领说说。”唐巍一听这行程跟自己重合，心下甚喜。
　　“在那儿，穿着黑色皮裤的那个，姓时。”李大姐伸手指向正在水边和众人一起卸扎营物资的中年男子。
　　这人中等个子，短发，神情亲切，穿着一条崭新的黑色皮裤，看质地应该是驼鹿皮的，唐巍心下暗想：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啊。背上的AK突击步枪看上去虽然旧了，但是保养得很好。因为没有穿战术背心，所以衣裤口袋里塞满了工具，弹药。战术腰带竟然是牛皮制的——这在大劫难前很常见，但现在已经很稀有了——右侧挂着一把左轮手枪，左侧是一颗烟雾弹。。
　　别看是商人，在危机四伏的末世流浪，也需要有精良的装备，也需要战斗，不然还没等你做买卖，就被暴掠者或怪物一网打尽了。不过和雇佣兵团不同的是，流浪商人的战斗以自保为主，不以消灭敌人为主要目的，当然更不会主动招惹强悍的暴掠者。
　　看到唐巍走过来，首领哈哈一笑，开玩笑道：“你好啊，鲸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