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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三爷平时是个热心肠,给他送葬的人很多,妇女们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地哭号,男人则满脸肃穆,一些人还面带悲戚,手里拉着哭丧棒,跟着棺材,默默地往前走。
唢呐吹出凄婉的哀乐,随风飘在清冷的空气中,尖锐的声音,也掩盖不住一个童音的哭声:“爷爷——”
奇峰弄不明白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每天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出门溜达的爷爷,躺在大大的黑木盒子里,再也不能和他见面儿。他的心里,就像有一把钢锯来回地拉扯,他似乎都能看到自己的心脏,被分割成一块一块,血肉模糊,这种痛苦,长这么大,奇峰还没经历过,他的眼泪哭干了,嗓子也哭哑了,两只眼睛肿的桃子一般,可是,还是没法停止哭泣。
昝二叔心疼地看了一眼侄子,伸手握住他细嫩的小手。
奇峰看到棺木缓缓地下进地穴,终于忍不住,猛地向前冲,他要和爷爷在一起,他听到爷爷不甘心的呼唤了。
可是,二叔的大手十分有力,把他扯得紧紧的,一锨一锨的黄土盖在棺木上,遮住了黑亮的油漆,渐渐的,土堆冒出地面,形成了一个带着砖砌墓碑的大圆丘。
奇峰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二叔收拾了行李,准备把奇峰带去京城,在火车站,奇峰妈妈王朵朵追来,抱着奇峰大哭,说什么也不准小叔子带走儿子,就这样,奇峰继续留在了义和屯。
不,本来,妈妈把奇峰带到了县城,是奇峰自己又跑回的义和屯。
妈妈给奇峰说了很多好话,让他留在她的家里,奇峰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他只知道有个声音在召唤自己,他必须回到义和屯,每天,他只有在爷爷的墓前坐上一会儿,浑身才有劲儿,可是,这些感觉,他笨拙的口舌没法给妈妈说清楚,妈妈为了留住他,搬个板凳坐在奇峰睡的小屋前,甚至还把门窗都锁了。
在奇峰眼里,小屋四处都是门,妈妈守得住一个,怎么能守住那么多呢?夜半三更,他照样轻轻松松就回了家,黎明时分,准时来到爷爷墓前。
他不知道去采点野花来祭奠爷爷,只知道坐在墓碑前,把脑袋靠在墓碑上,这时候,他的心就会安宁平和,一整天都不会烦躁难耐。
大概实在拿奇峰没办法,妈妈把奇峰的异父弟弟妹妹留在他们的爷爷奶奶身边,自己追着奇峰来到义和屯。
妈妈离开农村已经好几年了,刚开始干农活,双手打满血泡,回到家都累得就差瘫倒了,但还是咬牙为奇峰做饭、洗衣服,洗头洗脚。
奇峰的心,慢慢不那么疼了,但他每天还要在爷爷的墓前坐会儿。
这天,他从墓地回来,听刘福记的老婆对街坊说:“王朵朵真是个疯子,城里的好日子不过,为了个傻儿子跑回农村,她男人和她离婚了。”
“真的?”围着探听的女人一起表示怀疑。
“当然是真的,我表侄女女婿在公社当干部,亲眼见他俩离婚来着。”刘福记老婆一脸骄傲,好像这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儿。
“我就觉得他们长久不了,王朵朵是个寡妇,还是农村人,那个男的也是被她的好长相迷住了,这不,年纪一大,颜色不在,就过不下去了。”
刘福记老婆再次向街坊展示她“过人的聪明”,没想到,朵朵忽然从巷子口冲过来,趁她猝不及防,一巴掴在脸上:“不要脸的长舌妇,没事干尽胡吣哩,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离婚?我离婚用得着去赵庄公社?”
一边的围观的人,急忙将两人拉开,就在错身的当儿,朵朵一把抓在刘福记老婆的脸上,顿时,四道红印儿横贯了那肥白的脸蛋,刘福记老婆“嗷”一声,甩开拉扯她的人,就向朵朵冲过来。
奇峰刚开始一直懵着,不明白妈妈怎么会在自己身后,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他忽然一抬手,嘴里喝道:“并!”
刘福记老婆身子前冲,两腿却忽然并在一起拔不开,“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她一把年纪了,又很胖,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她平日嘴巴十分刻薄,不是笑东家,就是损西家,这会儿,一边围观的人,假意搀扶她,其实并不出力,甚至拉两下松一下手,把刘福记老婆折腾得直喊疼。
远一点围观的人,看着奇峰的眼神,都有惧色,还有人小声叮咛身边的孙子:“傻子学了他爷爷的本事,打人都不用动手的,你以后千万别招惹他。”……
奇峰来到呆住的妈妈面前,拉了她的手往家走:“天这么黑,你跟着我做什么?”
妈妈吃惊地看着儿子:“你原来可以说这么长的话?”
奇峰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妈妈为何这么问,他不记得以前自己什么样。
妈妈的眼神又暗淡下来,轻轻叹口气,从小在昝家长大,她知道,昝家每一辈都会出个有特异功能的奇人,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落在自己的儿子奇峰身上,可惜,儿子是个傻子。
想起奇峰刚生下来的时候,不仅非常漂亮,眼睛又黑又大,皮肤很白,而且他还很聪明,长到九个月就会站立,十个月能稳稳地走路,十一个月时,他会叫爸爸妈妈,还会说爷爷、好、饱饱、抱抱、吃、喝、我、你、阿姨、姑姑等,街坊都说昝家要出个状元了,没想到,一岁半时,他忽然不吃不喝,日夜啼哭,怎么也哄不住,后来,他不哭了,人也傻了。
奇峰看着妈妈一脸的郁闷,却不知道如何劝她,只能拉着她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一拍,聊以慰藉。
奇峰妈妈心中又是一动,儿子今天比她回来时,表现好多了,是不是他的傻气会随着年龄增长,慢慢消退呢?
哪个当妈的不总是把儿子往好的想呢?
就在这天下午,奇峰的继父张刚匆匆来到靠山屯,夫妻俩站在地头说了几句话,王朵朵就跟队长请假要离开。
队长刘年华是个软蛋,刘福记瞥了一眼,他就摇头拒绝:“这怎么能请假呢?工分怎么算?”
“爱怎么算就怎么算。”王朵朵生气了,“我公公在世时,怎么照顾你的?做人别昧了良心。”
刘华年只觉得脸上发烫,连脖子耳朵都红彤彤的,他父亲早逝,妈妈拉扯着兄妹俩,若是没有好心人照顾,他怎么能长大、还娶了媳妇,有了眼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看着朵朵甩手而去的背影,刘华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福记几步上前,狠狠地瞪着王朵朵:“你是你,你公公是你公公,集体的事情,要和私事分开。”
朵朵哼了一声:“公事也没有不让请假的,你今天早上九点才上工,刘华年给你记满分时,你怎么不吭声呢?”朵朵说完,绕过刘福记扬长而去。
若没有穿着警服的张刚站在地头,刘福记未必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咽下这口气,现在,他愤怒也只能强压着了。自从昝三爷去世,刘福记就成了义和屯第一生产队的老大,不是队长胜似队长,平时,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没想到,王朵朵竟然敢不将他当回事。
早上,奇峰让他老婆狠狠摔了一跤,肋骨以下到肚子,青了好大一片,现在还躺着不能动,下午,王朵朵就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刘福记气得浑身哆嗦,一面想着报复的办法,一面狠狠地挥动锄头,好像奇峰母子就是长在庄稼地里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