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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鸡鸣的时候,陈家人都醒过来,昨夜都喝的有些多,索性铺了一个大通铺在地上。最早起床的是林文举,早起是林家的规矩,随后醒过来的是陈八娘,陈八娘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似乎还是有些悲痛的模样。
第三个醒过来的是陈老五,陈老五醒了,照例开了门,却发现院子边上睡着两个人。陈老五跑过去看,陈十就平躺在地上,似乎睡的正香。柳湘蜷在屋檐的角落下面,也睡着了,柳湘双手环抱住双腿,感觉夜里应当是很冷的。陈老五招呼了已经醒过来的人,把陈十和柳湘送回屋子睡去。
第二天午时,陈大就收到了信。陈大踱步在他的书房里,左右思索着。上海现在是大军压境,自己是不能离开的,但是死的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是他又想起他离家时父亲的斥喝、母亲的尖酸嘴脸,他想起来这些,就更是厌恶那个腐朽的家了。但是他还是要回去的,无论亲情如何变质,血液里烙着的印记是永远无法被淡化的。
当陈大决定好时,上头却来了个死守的命令,陈大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违抗命令。陈大无奈之下只能修书一封差人送回了家。
出现一个天才,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幸事,却是一个家的不幸;其实放着另一个地方同样成立:一个家里出现一个军官,是一个家的不幸,却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幸事。虽然陈大只是在为了钱而活着,但说到底,他还是履行了他作为一个军人的义务。
陈六没有收到信,信送到的时候,陈六正远在他乡,他没办法接到信。邮递员得知后遣返了信件,理由是:收件人不在收件地址,其船只已去往欧洲,将于两三月后返航,届时再行寄送。
陈大的信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陈十、陈十一、陈十二和陈老五也就昏昏沉沉的这么过了三天了。陈五已经做好了给他娘的棺材,黑黝黝的,看起来瘆人的慌而又庄重严肃。陈五把棺材搁在正厅里,把他娘放在棺材里,摆上一张八仙桌,供好贡品和香烛。陈二娘陈三娘和她们的男人已经张罗好了客人、亲戚、朋友,就等头七的前一天了。
陈十这几天不怎么说话,饭也很少吃,他保持着他天生的冷漠,甚至连柳湘都不怎么搭理,屋里人叫他,他也不应。在所有人的眼里陈十打小就不爱哭,而这几天他却是流光了从小到大的泪水,他始终认为,他娘最后的遗憾,是他们做儿女带来的。他觉得十分的亏欠,却又无法弥补,他甚至觉得自己怀着罪,怀着他娘无法赦免的罪过。在陈十二十年的生命里,他甚至觉得他娘从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清闲日子。而陈十看在眼里,却无法为他们的爹娘做任何事。
陈十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等他娘头七才下葬,陈十只是觉得他看着他娘的尸首,越是放在哪里,陈十心中的那份伤感越是乘虚而入。他现在不去想任何事情,他只是在反思着自己的罪过,他觉得,这一切也许都是他带来的,也许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灾星,他一回家家里就会发生些什么,也许陈十是疯了。
……
陈十他娘的头七前一天到了。这天,陈家是格外热闹,陈家的院子哪怕到了过年都没有这般的热闹,院子里搭了二十多张方桌,铺上素白的桌布,灵堂就设在正厅里。棺材盖子还没有合上,为的是能让来人一瞻陈十他娘最后的遗容。陈家的儿女都带着白色头巾,穿着白麻衣,跪在正厅的两侧。陈三娘却没有跪着,陈三娘硬是扯着文达去门口招待来的人,自己则是笑盈盈的站在正厅门前,招呼那些进屋来看看陈十他娘最后的遗容的人。
人都到的差不多,陈家院子里的桌上,放着桥牌,端上洋瓷盅儿,给那些打牌的人带口水喝,整个葬礼似乎失去了最后的庄重。打牌的人霉一点的就破口大骂,运气好的就一直笑呵呵的。来的小孩子就从院子这头跑到那头,追着跑着跳着的打闹,孩子的后面就跟着家人吼着让他们慢着跑,场面是极乱的,各种声音层出不穷,却没有任何有关葬礼的声音,陈十听在耳朵里,他突然感觉脑袋里变得恍恍惚惚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葬礼是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已经脱离开了这场欢乐无比的葬礼。陈十失魂落魄的走到屋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觉得全身发软,他很恐慌,他在想:假若那天他也死了,他的亲戚朋友甚至是儿女是否也会是这样的。陈十瘫坐在椅子上,他此时此刻只是感觉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柳湘见了陈十失神的样子,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柳湘不会安慰人,她也不知道陈十到底在想什么。她觉得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陪着陈十,好歹不会让陈十觉得他难过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如果有人能一直默默陪在你身边,或许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温柔。
葬礼的宴席在热火朝天的进行,各种土制的菜肴被一盘盘的端上桌子,酒被送上了桌子,人们也都坐上了桌子。唯独有一样东西上不了桌子,那就是葬礼应有的悲痛。喝酒的、猜拳的、谈论菜品的、拉家常的、吹些乱七八糟的牛皮。场面是热闹的,人也都是高兴的,唯独就是在场的没有人记起就在前些天,这个家里死去了两个活生生的人,现在陈十他娘的尸体连着棺材还搁在对着院子的正厅里,院子外头喧哗和嬉笑却没有停止。
酒席差不多快完了,陈家帮忙的伙计一起拆了酒席,陈三娘换上平日的衣裳,陈十一被陈三娘叫去坐在院子门口,搭一张桌子,拿一册花名册子,陈三娘挨个挨个的陪笑、打招呼,要走的人拿着吊唁礼金挨个挨个送到陈三娘的手里,陈十一则负责在花名册上写下名字和礼金数目。有三吊的、五吊的、七吊的,甚至还有几个本家家境好些的送一两的,陈三娘看着这么多的礼金,眼睛都快笑的眯成一条缝了,陈三娘则是更卖力的欢送那些随了礼的人,直到别人走出陈家院子的视线范围外,陈三娘才收起她的笑容,再去笑着送另一位客人。
客人全部走光的时候,陈十才出了门。院子不像是陈十他娘还在的时候那么干净,这里几片菜叶,哪里一团鱼骨,这儿还有几团被踩的黑乎乎的饭团。院子里还剩下两张桌子,摆上了酒菜,陈三娘招呼着陈老五、陈五、陈二娘、陈八娘他们去坐下吃口饭。另一张桌子则坐了被叫来帮忙的伙计。陈三娘笑着来叫陈十和柳湘吃饭的时候,陈十打心底是不想吃的,倒是柳湘硬是扯着陈十上了桌。
饭间,陈老五还是好他那一口酒,不怎么说话,陈十也喝,不过喝的不多。说着说着就聊到了葬礼上,文达和李九根则是表示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前来吊唁和参席的人的确很多,足足坐了二十多张桌子,一张桌子八个人,算起来是个可观的数目。陈十不怎么言语,陈老五还是喝酒。陈二娘则是笑着说:
“我也很久没见着这么多人的场面了,就是忙一点,诶呦,今天我在厨房忙的得够我平时在家十天半个月忙的多!”
“可不是吗?这回可算还是风光了一场,你别说,来的人还真多,刚才我让十一算了算,我们买菜买酒花了八两银子,除去这八两我们都还多收了七八两哩!”陈三娘欢天喜地的掰着手指算道。
“这么多啊?难怪囚城里那些有钱人家,大事办酒席,小事办酒席,儿子女儿出生办酒席,搬家办酒席,家里老婆子老头子寿辰办酒席,原来这里头油水这么多!”陈二娘吃惊道。
陈八娘和林文举、柳湘都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陈三娘也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安静,陈三娘则把话头转了一转:
“十一算过啦,我和文达啊收五两本钱回来,二姐家收三两本钱,还有八两,给咱爹留二两,老五这棺材本儿也得一两银子,剩下五两:二姐家、我们家、老五家、八妹家、陈十,一人一两,怎么样?”陈三娘还算着钱,兴头十足的样子。
“那个,三姐,我们家就不要了。”陈八娘看了看林文举,又转过来对着桌上的人说道。
“这都是平分的,咋不要呢?”陈三娘一脸难看的脸色,看了看在座都不说话的人。
“没事的,三姐,你留着罢!要不给十一做了学费也好。”林文举儒雅微微一笑。
“那好吧!”
“我也不要。”陈十说完就把酒盅举起来,一口喝光了,重重的把酒盅搁在桌上。
“这,这咋都不要呢?老十啊,你这年纪了,要不了多久就要成家啦!留着也好啊。”说话的是陈二娘,她见陈三娘脸色不太好看,于是帮着圆圆场。
“说了不要就不要,你们拿去吧!”陈十低低的吼了一句,柳湘连忙抓住陈十准备拍桌子的手:“陈十可能有些醉了,不用管他。”柳湘连忙解释道。
“你们娘都还在屋里放着!就开始分钱啦?我也不要!”本来安安静静喝着酒的陈老五,把桌子重重的一槌,站了起来,陈老五拍桌子的声音,吓得陈十一夹着的菜都抖掉了。
“是啊,是啊,先吃完饭,给娘出了灵,再说其他事吧,吃饭吃饭。”陈八娘连忙圆了场。而陈老五则是说了一句:不吃了,就一个人闷闷的进了屋。
“我不就想着大家都能分些钱吗?至于吗?我还不是为了这一家着想?还对我发脾气。”陈三娘天生就是暴脾气,见到陈老五进了屋,就冲着屋里吼道。
“行了行了,吃饭吧。”文达在一边儿扯了扯陈三娘的袖子。另一桌叫来帮忙的人就直愣愣的望着陈家本家这一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什么?赶紧吃完饭干活了!请你们白吃啊?”陈三娘满脸发红对着另一桌吼道,另一桌的人虽然都漏出不满的表情,但是也都是知道陈三娘长着一张铁嘴巴,只好闷闷的吃饭,文达则是给另一桌陪着笑:“她喝的有点多,别理她,别理她,吃饭,吃饭,大家吃好。”
一顿饭闷闷不乐的就这么吃完了。